丰瑾没有听从商华的劝告,还是找到了猛子的小店。“你,你怎么来了?”她把猛子吓得一跳,他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倒是丰瑾反而显得很大方,她平静地观察着他那小小的烟杂店。
“我必须亲自来谢谢你,猛子大哥。”猛子极不自然地挪动着身子,想把那张“好运”牌香烟的广告牌遮挡住:“用不着,小妹,真的。你没事了吧?”“没事,大哥。”“那就好,那就好。你的好意,大哥领了,你回去吧。”
但丰瑾似乎没有马上就离开的意思:“猛子大哥,我还想问问,那天在你之前想救我的那位大哥是谁?”
“噢,你是说夏子光啊?”“他叫夏子光?你知道他在哪吗?”丰瑾迫不及待地问。猛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微微一痛。
“他也在这里。不过他现在被一个女……一个人叫走了。”不知为什么,猛子本能地想隐瞒夏子光是被一个女人叫走的。“那好,猛子大哥,”丰瑾说着,脸红了,“我先走了,请你也替我谢谢夏子光大哥吧。”
夏子光是被张旗叫走的。在丰瑾到来之前的傍晚时分,张旗先她一步找到了这里。她和猛子招呼都没有打完,就直接绕过被烟酒杂物磕磕绊绊的临街小店,直接奔进店后的作坊,一把关掉轰鸣的卷烟机,把夏子光带走了。
出门的时候,她看到猛子心不在焉,颤颤巍巍地用苍蝇拍打着苍蝇,还停下脚步嘲笑他一句:“哎,你是在打苍蝇呢,还是在探地雷?你是怕伤着苍蝇吗?你那打生死架的狠劲都到哪里去了?”
可还没等猛子回答她,她就拉着夏子光走进了小巷的深处。看着她那风摆柳一样的背影,猛子的嘴半天都没能合拢。
被一个女人拽着手像小弟弟牵着走,夏子光浑身一阵燥热。估计猛子已经看不见他们了,他就猛地挣开了她的拉扯:“你们还想怎样?还嫌我丢的人不够?”
“真小气,”张旗停下来,回转身看着他说,“那点小小的失败就让你认了输?”
“认不认输又能怎样?”“不能怎样,”张旗愤怒地喊了起来,“夏子光,但老天爷创造了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和一个下三滥躲在这里作孽等死的!”“谁是下三滥?不许侮辱我的兄弟!”夏子光也被激怒了。“如果你真想对你的兄弟负责,如果你还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就赶紧跟我回去,拿起那支已经快要将你忘记的笔,随便写些什么。”
她看到夏子光被击中一般僵住了,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的失败深深触动了她,感到在自己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像现在这样的感觉。她后悔自己言重了,想用另外一种感情去感受他。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做与你身份相配的事,而不是躲在阴暗的作坊里卷什么该死的‘好运牌’香烟。”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像个懦夫。”夏子光自言自语地说。张旗知道他已经平静了下来。
“光是像并不要紧,”张旗温柔地靠到他的身边,“咱不说这些了,我陪你在望海门走走吧,让我来给你当一回导游。”
“那就有劳小姐的大驾。”
“嘘——”张旗调皮地捏住他的嘴,“在南方,叫一个女士小姐可不是什么尊称。”
“对不起,我忘记了,”夏子光盯着街角的几个洗头妹,又看着张旗,坏笑着,“我忘了这是望海门。”
“你不是挺会使坏的吗?干嘛要老是端着一张苦瓜脸?”张旗重重地在他身上打了两拳。
面对着飘荡在晚风中的奇香异味,张旗边走边解说,望海门人自古以来就特别喜欢有味道的东西,大人们用从香港和南洋走私来的奇香异味,比如龙涎、苏合、安息、郁金、和罗什么的熏房间、熏衣被,而女孩们则把香料和蜂蜜合炼成的香丸含到嘴里,让口香和身香绵延不绝。
“总之,在这样充满女人香的夜晚,每一种香气都是一种炫耀,都是不说出口的邀约,只留给懂得的人。”她意味深长地告诉他。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难道你也……”
“少胡说,”张旗假装生气地打断他,“人家自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嘛。我小的时候,望海门虽然不像今天这样灯红酒绿,但在雨夜的街头,挂在黑瓦雨帘下的两排渔村的红灯笼,倒映在临街的小河中,就像是点燃了奔涌的大火,温暖得让人心热。怎么啦?你在听吗?在想什么呢?”
“在听在听,我是在想,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渔村小姑娘是怎么变成……”
“别瞎想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张旗看着夏子光不解的眼光,“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年夏天,我那偷渡香港,已经失踪了十多年的爷爷突然趁天黑溜进了家门。他说他冒死逃回家来,只想在闭眼之前告诉子孙们一句话:就在咱们的家门口,就在咱们望海门的对岸,香港佬们已经过上了天堂里的生活,可在咱们这儿,渔民们仍在像苦力一样打鱼捞虾。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决心,不管采用什么手段,我都要和苦力的生活一刀两断。虽然那时我只是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渔村小姑娘。
“那时候的望海门还是一弯荒凉的海角,是许多战败在情场的海洋动物来此疗伤休整的集散地。据我爷爷讲,最离奇的是,有一种远道而来的美人鱼常常三五成群地爬上岸来,赤身裸体地在月光里奔走,她们那伤心的哭声和迷人的身体不止一次让出海的渔夫忘记了把舵,触礁身亡。
“更离奇的是,人们非但没有被这种不该有的海难所吓倒,反而不顾性命地奔着那些时有时无的美人鱼们而来了。许多胆大妄为的渔夫变卖掉别处的财产,抛弃掉原来的妻子,一个人私奔到这处海湾,慢慢地在临近海滩的山坡上建起了一个新的渔村。那些痴情的单身汉们为美人鱼们预先兴建的家园虽然千差万别,风格各异,却都会在临海的墙上洞开一扇奇大无比的窗户,为方便多情的美人鱼们在夜深人静时前来偷情。”
“还真有美人鱼这种妖蛾子啊?我还以为是神话传说呢。”“别打岔。但据传说,实现了梦想的幸运儿却并不多。大多数渔夫还是靠普通的渔家姑娘解决了人间的爱情问题,而将对美人鱼们的单相思建成了一处能够出海捕鱼,能够养家糊口的新码头——望海门——遥望大海,迎接美人鱼的相思门。”
张旗说,她的曾曾祖父也是当年兴建望海门码头的渔夫之一,虽然他等待了一生也未能成为娶上美人鱼的幸运儿,却获得了一个健康能干的渔家姑娘的爱情,并收获了一大堆子女,繁衍了一个生气勃勃的大家族。
一百多年以后,望海门百分之六七十的渔民都姓了张,半山坡的住宅和整个码头也被张氏占据,也归了张氏所有。虽然那些不服气的渔民们都在半公开地咒骂,说当年张家曾曾祖父娶的那个曾曾祖母根本就不是什么渔家姑娘,而是随着海潮飘来的南洋妓女。
张旗说,小的时候她还目睹过自己的祖母利用这段传说羞辱自己的爷爷。那天,她的爷爷好像是把一笼海鲜送给了某个祖母不喜欢的女人。短暂的争吵后,祖母一脚就踢开了祖父和那个女人梳理不清的情事,越过百年的时空,直截了当地找到了罪孽的根源:“别再编什么屁谎了,谁不知道你们张家的先人本来就是婊子养的?”
“哈哈,”夏子光忍不住大笑起来,“你的祖母真是个天才。”“少在那里幸灾乐祸!”张旗说,“我告诉你这些家丑,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说,这南方和其他地方确实不一样。这是一座梦中之城,是无中生有出来的。在这里,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古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所以你还是跟我们干吧。”“是跟你干,还是跟江良伟干?”夏子光不笑了。“先不要分得太清。要学会让一切东西为我所用。”“你说得没错。但江良伟似乎一开始就对我不感冒。”“对付江良伟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使用美人计。”张旗说,“我爷爷就曾说过,当年他的手下有一个吃里扒外的兄弟,被抓住后怎么也不供出他的同伙。据说那真是条硬汉,帮会里对付敌人的所有酷刑都用尽了,他就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后来我爷爷来了,他让两个美女替换下行刑的大汉,让她俩边扭边脱衣服。开始他还想抵抗,但当那两个美女像蛇一样缠在他身上时,他终于大声哭喊着,像断了脊梁骨的狗一样,把什么都招了。”
“你爷爷真不是人。”“错!我爷爷才是真正的爷们,他知道男人的命脉在哪里。别看你现在一本正经的样子,你一点也不会比那个硬汉表现得更好。”“这事你在行,想怎么干,你就怎么干吧。”
“你又错了,是你要打入我们的内部,是你要向他献一份见面礼。”张旗的眼里掠过一缕寒光,“听说你兄弟的女朋友是夜总会里一个勾魂的头牌舞女,我想你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