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哔哔哔,哔哔哔哔”,正在为女主角罢演而发愁的夏子光突然被一阵怪异的尖叫声惊醒,这才想起被他扔在一堆废弃杂物中的传呼机。因为女一号的罢演,已经拍了一半的《一九九零年代的南方》不得不中途停机。
与他了解的内地女演员们通常只为了争着和导演上床而争风吃醋的罢演不一样,香港的女演员一般只会为增加片酬而罢演。对于前者,只需鼓励导演再吃苦耐劳一些就能化女演员间的干戈为玉帛,而对于后者,就只能拿真金白银硬碰硬了。
麻烦正是出在这里,不知什么原因,江良伟突然移情别恋,看不上当初让他流口水的女主角了,并放话说再要伸手从他口袋里掏钱是门都没有了。
“那就干脆把电影的事先放一放吧,你在家等着,我晚上过去找你,有更要紧的事。”
起初,张旗的话也没有引起夏子光什么特别的注意,因为凭以往的经验,这个女人最擅长不按常理出牌,行为作风中处处突生变数。
她的话你要是特别当真,那就难免自寻烦恼了。
所以他只是无精打采地“嗯嗯”了两声,表示已经知道了,随即站到铁皮小屋洞口似的窗户前,漫无目的地向外望去。
此时的天空正在多云转阴的下午,热带风暴来临之前的低气压把望海门一大片破布似的屋顶压得更加低矮了,也使整座城市变得犹如一艘加速行驶的海轮里的锅炉房一样闷热难当。仿佛要把人熏昏的腐烂海鲜的臭臭的浓香伴着热风灌进他的小屋,把他窗前的一树木棉花都打蔫了。
门口那个名叫太平洋的大海除了生理周期似的刮刮台风外,基本上还算太平,但门后的望海门却忘情到一刻也不肯消停的程度,稀奇古怪的事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有层出不穷的意思,好像是来专门证明中国的阴阳相交,动荡生息的理论的。
“真有意思,”夏子光胡思乱想着,也许这望海门就是因为大海与大地的阴阳交合才生出了这许多前所未有的新事物的吧。比如各种各样的霸。有出租铁皮房的房霸,霸占麻将场的赌霸,垄断海鲜市场的渔霸……当然也有操控夜总会的会霸商华和称雄洗头妹的妹霸舒妈。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黑下来了,眼看狂风暴雨就要来临了,可是那个声称要来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可能又是要玩什么新花头吧,夏子光肯定地想,心怦怦地狂跳起来,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焦躁。
但是敲门声还是如约地响起了,张旗几乎是伴随着密集的狂风暴雨涌进了他的小屋,浑身上下已经被热带风暴撕咬得衣不遮体。
表面上看,是热带风暴把她带到了夏子光的出租屋,他俩命中注定的诺亚方舟的。实际上自边关遭遇的那一刻起,他们以前的生活就仿佛是专门为了这一次的以身相许而准备的。
在经过无数个准备献身的煎熬夜晚以后,张旗心中的焦灼和冲动已经难以抑制,她觉得要是再不去见他自己就要爆炸了。
尤如一把在匣中尘封了太久的古琴,她一直张扬着青春的触角,渴望有人来触碰,已经几近绝望了。然而,就在她感到就要琴枯弦断时,却意外地遇到了他,遇到了她命中的侵略者。就在那另一场热带风暴中,就在那一片落难的人流和冰冷的铁丝网前,他那空无一物的眼神一下子击中了她的朽木枯弦。从此,她又听到了自身年轻而鲜美的声音,她又散发了青春和生命的天籁。
“你理解吗?在一个人最美好的时候,却不能相逢她最爱的人,那将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啊。”她曾经试探着问他。
他没有回答,故作不解风情。但她从他脸上倏忽掠过的那种疼痛知道,他已经懂了,只不过他还没有看清她将带给他怎样的命运,而像他这样的男人是不会轻易闯进一片未知的雷区的。
当天晚上,在预感到又一场热带风暴正在来临之际,她终于忍无可忍地行动起来。她将事先准备好的安眠药偷偷倒入被江良伟派来保护,实则监视自己的顺毛虎的茶杯中,等他刚一睡着,就毫不犹豫地溜出了家门,径直前往夏子光那里,敲开了他的铁皮屋门。
既然已经决定豁出命来把自己给他了,所以她一进门就径直牺牲般坐在了他的床上。一直在期待着她的夏子光却被她的大胆直接吓得慌乱起来,像一只小母鼠躲避雄猫一般从床上受惊而起,绊倒了床前的一只热水瓶,在一声沉闷的爆裂声中退到了堆放杂物的屋角,逗得张旗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这笑声却收到了“对症下药”的神奇效果,夏子光在她的笑声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他停止了退缩,开始虎神眈眈地打量着她,反倒把她看得浑身发起毛来。
“就让我们从心开始的故事,用身体来继续它吧。”张旗自我解嘲般喃喃自语着。边说边把身上的衣裙扯下来扔掉,把戴在无名指上的表示已婚的金戒指拽下来扔到了窗外。因为一看到这枚镶钻的戒指,两种水火不相容的情感——感动与受辱就会同时涌上她的心头,提醒她自己与江良伟和丰育济之间的往事如此真实,又那么虚假,早已跟爱情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却不动声色地听着她不着边际的诉说,看着她舞蹈般夸张的动作,好像一个老谋深算的猎人在观赏一只慌了手脚的猎物。
“真是一个坏东西啊,”她愤愤不平地想,都到这时候了,还在跟我装!还在那里若无其事地隔岸观火,好像一对孤男寡女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好干似的,真不顾一个女人的自尊心啊。
“好啊,你就装吧,会有你求饶的时候!”她略一迟疑后,更加毫不犹豫地脱下了桃绿的仿绸内衣,随手扔在他的书桌上;把当作胸罩用的贴身红兜肚从一侧解开,像揭开一只乌龟壳似的往空中一抛……她手舞足蹈地干着,动作优美流畅到令人陶醉。整个过程只有一处小小的停歇。那就是在她的全身只剩下一条水红内裤的时候。
看戏般的夏子光却被她的这一停顿吓呆了,以为她突然清醒过来,要打退堂鼓了。就在他咽着口水,满脸痛苦,准备开口求她时,她却水蛇蜕皮般扭动着腰肢,以一个眼花缭乱的动作,迅速就将那最后的一点身外之物挥舞在了手中,就像高举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炬,向他发布了冲锋陷阵的信号。
面对着她在他的面前摆开的那个壮观的瀑布,那道闪光的流水,那幕熔化的白银和一阵眩人的春风,他感到是黑夜的中心在把他呼唤,觉得命定的时间到了。他的根渴望伸进她的土地,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像一堵燃烧的帆樯倾向了她,渴望着倾进她那肥沃的波涛中淬火重生。“你好美啊!”他发出了一声呻吟似的惊叹。
这正是她期盼的一声惊叹,她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让她战栗而兴奋的情人。于是,她充满期待地仰躺到了床上,勾动着手指向他示意。
“等等,等等。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夏子光在扑过去的半途中又停住了,“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握手?”张旗尴尬地僵住了身子,不自觉地用手遮住了下身:“啊?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问这个。哎,你当我是什么脏男人都可以碰的啊?都过去多长时间了?我都忘了这茬事了。”“你当然是忘了。可我一直在心里想,难道你的手是金子做的?
被人握一下就失了财?”
“看你的流氓样。你要是不想就算了。”张旗佯装要起身离去,但却将遮羞的手从下身拿开了。
夏子光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想,想,当然想!从看见你第一眼起,我就想了,只是不敢……”
“去去去,我也要让你等一等。我也要想一想,我把如花似玉的自己给了你,是不是亏大了。你小子将来要是欺压我咋办啊。”张旗也如法炮制地杀了夏子光一个回马枪。
“我只敢保证一半。欺我保证不欺。但压嘛,总归还是要压的。不然我不就白担了恶名吗?”
与其他女人在裸体时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不同,张旗脱去衣服的伪装后却变得更有侵略性了。她的身体绵软多血,仿佛一枚镌刻着大地缩影的果实。她那不驯的毛发,就像南方火热的凤凰花,燃烧着全身的血液。
而她也看见了他浑身流淌的血脉,在晶亮的肉体里像一棵大树的网络,披挂着红铜一般的枝条。他含情脉脉的视线,好像能从内部点亮女性神秘的灯盏;他那纵横的目光,纵的像经线,切割着她身体上的河流和山峦,横的像纬线,扫击出了她身体上的不同季节与气候;他那赤裸裸地舞动,犹如一个插入她最深处的做爱软件,将沉睡在她身体里的全部情欲一下子激活了起来……来自太平洋的热带风暴搧耳光一样抽打着他俩头上的屋顶,如饿狼一般在窗外门口嚎叫不止,好像是要寻找一个缝隙钻进他俩的小屋,和他俩共享这天地间原始的欢乐。
“夏子光,你知道吗?我已经从里到外都被你刷新了,可天亮以后怎么办呢?我是转过身去走回头路,还是跟你一同去作死呢?”随着爱的风暴远去,忧郁又回到了张旗的眼里。
“我觉得……”
“先别说,”张旗赶忙捂住夏子光的嘴,“这种话可是血誓,没想清楚就说出来,是要遭报应的。”
丰瑾熟门熟路地来到夏子光的住所,但开门的却不是夏子光,而是顺毛虎。他告诉她说夏子光正在和朋友商量事情,让她稍等片刻。说完,他将丰瑾领进街角的一个小茶馆,为她要了一壶功夫茶,然后就保镖似的习惯性站在她身后一侧。
丰瑾象征性地喝了几口,装作很随意地问道:“夏子光的朋友多吗?”
“不多吧,我只知道他和我们二当家的比较熟。”“你是说张旗吧?”
顺毛虎点点头。“现在也是他俩在一起?”丰瑾说着起身就想走。
“不是。”顺毛虎微微伸了伸手,又马上缩了回来,“他,他在和一个客人谈事情。他说很快就会谈完的。”
顺毛虎想不明白,怎么一见到这个姑娘,自己就会手足无措起来,这是他在其他场合从来没有过的。
这不是他两的第一次相见,就在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张旗邀请丰瑾和她电视台的一帮同事去南方大道一家豪华歌厅飚歌时,曾顺便带上了顺毛虎去为他们保驾护航。
出于礼貌,张旗也把站在门口的顺毛虎叫进包厢唱了一首歌。当他终于鬼哭狼嚎地唱完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时,面对他无所适从的眼神,只有丰瑾装出有些惊讶的口吻恭维他说:“你的嗓子挺有特色的,唱出了和原唱邓丽君不一样的味道。”
没想到,她的这句不负责任的恭维却引来了一个严重的后果:顺毛虎竟然把她的违心恭维话误当成了自己歌声的杀伤力。自此以后,他就茶饭不思,一心只想把自己的歌声练得更出色,结果却把嘴给练歪了,反而唱不出过去那种鬼哭狼嚎的声音了。
片刻之后,一直向门口张望的丰瑾看见夏子光和一个男人走出了屋门。他将那个男人送到了街口,然后转回身,径直走向她所在的小茶馆。丰瑾立即起身迎了上去,直截了当对走向自己的夏子光问:“他是姚林吧,你怎么和这种人混在了一起?”
“有什么事吗?丰瑾。”夏子光没有回答她的疑问。“没有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丰瑾坐了下来,并示意夏子光在她对面坐下。
“对不起,我还有事情要办。我先送你回家吧,望海门挺乱的,下次不要轻易来这里找我,好吗?”
“不好。”丰瑾无奈地站起身,眼里几乎溢出了委屈的泪花,“为什么不让人家来找你嘛。”夏子光欲言又止,撑起一把大伞在门口候着她,丰瑾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
顺毛虎脊梁骨一塌,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