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陈安斌和商华相约到一起,本来不是为了休闲浪漫,而是为了分手摊牌的。
“我怎么会在一个人的身上同时破了两个戒呢?”走在赴约的路上,陈安斌闷闷不乐地想。因为他曾经发过誓——绝不能让自己的人生陷进两个陷阱,即和自己的侦查对象或者望海门里的欢场女人谈情说爱,没想到到头来竟然鬼使神差地掉在了商华一个人兼设的两个陷阱里。
这个不擅反思,只会后悔的倒霉蛋第一次折回记忆里苦苦挣扎,试图侦查清楚自己破戒的来龙去脉。他固执地认为,当初的商华之所以能够趁虚而入,捕获到自己,完全是因为他那时正陷在破案的泥潭中,像一只旋转在黑夜里找不到方向的渔船,被她突然亮起的那盏勾魂的孤灯诱入了歧途。而正是这种误打误撞的相遇相爱,才导致了他俩与其他正常的情侣截然不同的命运:走到一起后,不是慢慢地了解了深入了对方,而好像是越来越不认识越来越远离了对方了。
但那些正常的情侣却不这样认为,他的一个一直沉浸在婚姻幸福中的警察哥们就化繁就简地告诉过他:事情根本就没有那么复杂,全部的原因只不过是——一个男人的命运往往会被一个出轨的女人改变罢了。而把自己的命运重新拉回到正确的轨道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毫不犹豫地将那个出轨的女人扫地出门,就像挥枪毙掉一个叛徒一样。
一路这样胡思乱想着,陈安斌信了自己哥们的话,已经将腰包里的手枪攥出了冷汗。
可是,待到见了面以后,不知道什么在暗中作祟,这对快散伙的夫妻却谁又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好像中了蛊似的,经过了短暂的不尴不尬,两人竟不自觉地拉起了手,然后又没事人似地手拉着手在望海门的小巷里闲逛了起来,还不着边际地聊起了不咸不淡的别后闲话,简直就像是一对还处在蜜月中的小夫妻。
“老公啊,你把人家拽到这不要脸的望海门里来,到底想对老婆怎么样嘛?”看着层出不穷的男男女女在暧昧的街灯里浮隐,商华假装不解地问道,并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的前胸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哎哎哎,停停停。别忘了你来干什么,也别让我在最后的关头把持着不住自己。”陈安斌敏捷地躲闪开,把目光转到了她的胸部,不怀好意地说。
“去你的。”商华在他狗熊似的阔背上捣了一拳,杠上开花似的笑了。
可还没等她的胸脯反弹回来,陈安斌却突然将话题一转,碰到了那个要命问题上:“真要和你分手,我还真舍不得呢。哎,要不是那个狗日的秘书长横插一腿,我们本来还有多少快活的日子啊。”
“快活个屁!跟你这个蔫人在一起,老娘都快闷死了。”商华也立马翻脸不认人了。“什么?你说我是蔫人?你说带枪的男人是蔫人?”陈安斌露出了武夫的凶相。“其实我和他什么也没干。真的,老公。”商华可怜兮兮,有点信心不足地想往陈安斌的身上靠。陈安斌却毫不客气地将她从身上扒拉开:“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除了干那个,是什么都没干。”“都是湘香那个乌鸦嘴编排的吧?看我回去不撕烂她的臭嘴。”
商华一激棱,身上的汗毛开始炸起来。“别滥伤无辜好不好?别忘了你老公是干啥的。我可是身上别枪的刑警。”
“你还好意思说枪?不错,你腰上是别了一把枪,但你身上的枪早就没了!”
“好好好,就凭你这句话,那个鸟人死定了。你去告诉他,枪挑一个警察老婆的后果,就是自己吃枪子!”
“别那么冲动嘛——”商华看出了他那不像是玩笑的杀气,赶紧刹车转舵,“哎——也怪老婆一时糊涂,被他那大众情人的样子迷住了,是个女人也吃不住被他那样花嘛——老公,你不懂的……”
“我看你的脑子是被猪油糊住了。是个女人就吃不住他的花,那他算哪门子大众情人?那不变成一个妇女用品了吗?”
“对对对,老公说得真好,他就是一个妇女用品。”商华端着一副欠揍的表情,演戏般地硬往陈安斌的身上蹭,“咱们别说那个纸老虎了,脑子被猪油糊住了的女人,现在想跟你回家,想要你这个真老虎了。”
像往常一样,商华这种故意服软的杀伤力一下子就击溃了陈安斌的斗志,哄得他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乖乖地被她领回了夜总会。“来吧,”一进二楼卧室,一切的主动权就又回到了商华的手中,“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啊?看你的死样子,还要我请你啊。”现在轮到陈安斌的脑子被猪油糊住了。他立马受宠若惊地重返了商华的床,好像所有的过错反变成他的了。“怎么样?还是你老公的枪响吧?”两人风生水起地缠绵了一番后,陈安斌忍不住得意地炫耀。“少吹牛,”商华已经累得睁不开眼,“就你能,干脆你到我们夜总会来当个种人得了。”
夏子光登上南方国贸大厦顶层的旋转餐厅时,姚林没有过多地做作,就径直迎了上来。虽然两个人的形象都有所改变,但还是几乎同时就一眼认出了对方,彼此都忍不住有些激动。不是因为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因为还没有彻底把对方看穿而不服气。所以在眼神对上的一刹那,两人都毫不示弱地走向对方,将两只无情的大手决斗般地握在了一起。看着姚林那张辽阔扁平的脸,夏子光也让自己那张忍饥挨饿颧骨高耸的脸尽量挤出一点笑容。
今天的姚林穿了件花哨的大格子夹克,使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个政府的秘书长,而像个不幸落网的流氓阿飞。
夏子光的形象也好不到哪里去。躲在他俩身后的张旗惊讶得张开了嘴吧,差点叫出声来——过去的那个书卷般干净,有沦为“小白脸”风险的夏子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大吃一惊的胡子拉碴,人瘦毛长的落水者形象。
姚林假客气地拉着夏子光欣赏着脚下的南方街景:“子光,这座城市多么有活力啊,那么多的年轻人怀揣着梦想在大街上急急奔走,真不愧为特区啊。看着这一切,你都有些怎样的感受呢?”望着那些顶着烈日,满脸流汗,一盘散沙似的混乱运动着的人流,夏子光脱口而出:“他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挺可怜的。秘书长先生。”姚林脸色一变,被噎无语,掠过一丝不悦。“姚秘书长,你叫我到这里来,该不是要我陪你看看南方风景吧?我可是撂下了一大堆在大日头下干苦活、拍电影的人。”“当然当然,有一件比拍电影更重要的事要你做。”“比拍电影重要?”夏子光自语似的问道。
“没错。”姚林不容置疑地回答,“望海门的建设项目我们已经与香港银海集团达成共识,拆迁工作即将启动。估计这件事难度较大,所以我们想让你和猛子事先摸清楚那里的仔细。”
“可是,我已经在《一九九零年代的南方》中倾注了很多心血了,等这件事结束了我再介入行不行?”
“不行!”姚林斩钉截铁地一挥手,“别再想什么电影了,与我们即将启动的工程相比,它连个屁都不是。你说呢?张旗。”
夏子光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咬了咬牙才把什么话给吞了回去。“怎么说话呢?”张旗忍无可忍地对着姚林,“真不知道你肩膀上长的是脑袋,还是核桃。”一见张旗发怒,姚林口气软了下来:“我是想让子光尽快适应,不为什么理想服务,而只为什么人服务。不然他就没法在南方混,不对吗?”
这既是姚林的肺腑之言,也是他的血泪经历。
自知献身精神高于才干的他,也曾有过夏子光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自恋,在跟定丰育济之前还从不认识仕途的凶险。他曾像唐?吉柯德挺着长矛一样,手拿画笔莽莽撞撞地冲进险象环生的世界,结果被学生的刺丛和校园的暗礁撕扯得遍体鳞伤,如今已从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变成了丰育济的一条手臂,一条替情敌冲锋陷阵,铺平道路的手臂。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张旗借故上厕所,向夏子光使了个眼色,夏子光会意地跟了过去。因为他俩早已有约在先,决不在公开场合流露私情,免得露出马脚,招致祸端。
“别理他,虽然他是对的。”张旗安慰着夏子光,但发现夏子光好像并不在意,正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你怎么那么不给他面子?他毕竟是秘书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