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放假,焦翔回去S市,周潇雅看到他这两天的心情不错,也安心地放行。哲学方法论上说,解决矛盾的时候要讲究重点论,先要着重处理主要矛盾,然后再处理次要矛盾,对于现在的周潇雅而言,主要矛盾解决了,接下来的,就是次要矛盾。
中午放班前,她终于在行政部的走廊里截住了逃避她多时的王梓霄。她把他逼到墙角,居高临下地发问:“梓霄,到底什么事?你跟我好好说,我可不想整天为你提心吊胆。”
王梓霄不语,他垂着头,光线打在他的额头上,眼瞳以下只留一片剪影。
比起前些日子,他瘦多了。
青年男子的风华正茂,在他身上演变成憔悴萧瑟,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更显苍白,满是血丝的眼睛下只有青黑的眼圈,脸上的几颗青春痘还清晰可见。
他沉吟了一会,反问:“焦翔没跟你说吗?”
“废话,他跟我说了,我还…王梓霄,你在套我话?你到底跟不跟我说?”
“小雅,这事事关高层的变动,你关心也没用。”他漠然道,眉头轻蹙。
“你…”她最讨厌他们拿公事为借口搪塞她,焦翔如此,王梓霄也如此。
“好!不管就不管!”她气急败坏,转身就走。恰恰这时,王梓达从内走出,看到因发生纷争而分开的两人,唤住:“梓霄,小雅,你们怎么了?”
周潇雅被他拦住,一肚子气没处发泄,愤恨地说:“不关你事!”
他一怔,眼睛瞟向不远处的王梓霄,后者刻意避开他的探究,侧脸看向窗外。
周潇雅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她不好意思地看着王梓达:“对不起,我刚刚…”
他摇头,表示不介意。
“你是不是有事问他?”
“嗯?”
“今晚跟我去皇庭吃饭,我告诉你。”
她怀疑地看着他,迟疑了一会,答道:“好。”
她离开之后,王梓霄的目光总算扭回来,正视着王梓达,王梓达表情严肃地看他,几秒后,转身离开。
“哥,”身后的王梓霄忽然开口,“放弃吧。”
王梓达听到这句,心脏仿似被人打了一拳般难受,但前进着的脚步却丝毫不曾减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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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王梓达驾着车把小雅载到了皇庭。
他在二楼挑了一个靠窗位,这个位置很好,可以看到外面的河景。河水淙淙,周围的光倒影在水上面,随之缓缓流动。光和水一起游动着,忽明忽暗的景色酝酿出别样的风情,加上河岸上袅袅灯光,这个城市被添置了几许温馨。周潇雅看到这样的风景,很自然地,想到焦翔。
真想和他一起分享啊。
她感叹着,不料对面的王梓达突然问她:“小雅,你不舒服吗?”
“啊?”她扭头,讪笑:“不是,呵呵。”
“嗯,看看你喜欢吃什么?”
接过菜单,瞄了几眼,周潇雅一惊,好贵啊。
“别客气,这顿我请你。”怕是看出她的不自在,王梓达低笑着说,周潇雅纠结地点头,可还是挑了最便宜的菜式。
王梓达听着她的报单,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几下。待她跟侍应说完之后,他微笑地再点了几个菜,周潇雅顺着他的话看看菜单,噢卖糕的!这可是最贵的啊!
点完菜,王梓达拿起桌上的杯子,静静地喝着水。
“一定得这么奢侈吗?”周潇雅不满地说。
王梓达放下手上的杯子,优雅地拿起绵巾擦手,待抹干净了,他才回答:“不,小雅,你不懂。”
“我从来只要最好的,从来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这样才能配得上我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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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夏风轻吹,叶子也跟着抖动。室内空调送风,小雅顿觉凉意阵阵。对面的人看着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俊眉朗目,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俏容依旧不负美男的称号。目光灼灼,好像一抹火在眼睛内燃烧着,充满了凌厉的气势。温和时的他如清风霁月,但一旦严肃认真起来,如一股烈风,似一潭浓酒,风华浓烈得让人无法承受。
“嘿嘿嘿…”周潇雅的傻笑总算打破了僵局,“梓达哥你说什么就什么。”
王梓达哼笑一声,不多语。
“不过呢,梓达哥你要明白,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你要从唯物辩证法的角度看问题,这才符合老马的思想嘛!”
王梓达保持不语状态。
周潇雅只好一个人唱独角戏:“这个呢,唯物辩证法上认为,一切事物都处于不断运动发展当中…“
“小雅,你知不知道,你很聒噪。”对面的人总算用一句反映事实的话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说话的时候,嘴角含着笑意。
“什么?”
“女孩子安静一点比较好,不然到时候嫁不出。”他的眼神变得狭促而又狡猾,这倒让周潇雅愣住了。
“你…你才嫁不出!不,你是娶不到老婆!”周潇雅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小雅,你咋看起来这么像一头笨熊呢?”他浅笑着,忍不住再次埋汰她。
“你才熊!你全家都…”紧急停住,制止了一个大错的诞生,可她还是十分愤怒:“我跟你说!就算我是一只熊!我也是一只受欢迎的熊!没听说过吗?猫和狗同时向熊求婚,熊选了猫不选狗,因为熊说,我才不和狗结婚呢,熊猫可比狗熊娇贵多了!”
周潇雅的厉害之处在于,她能把一个话题扯到天边那么远。
王梓达却不介意,他嘴巴一翘,问道:
“那你觉得,焦翔是猫,还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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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周潇雅又被人杀了一个回马枪。
“梓达哥,你说什么嘛?我不懂诶…”唯今之计,只有装傻了。周潇雅忽然很后悔,这个鸿门宴,她不该来的。
“非要说得这么白吗?”他不动声息,继续发难。
“梓达哥!我生气了!”周潇雅心里一紧,咬住嘴唇。“你约我出来,明明说的是谈公事,现在却拿我的性格和择偶开玩笑,很好玩吗?很有趣吗?”
不得不说,周潇雅发火的时候,还是挺像模像样的。
王梓达一呆,立刻否认:“不,我没那个意思…”
“那就好!你赶快跟我说说到底啥回事吧!”周潇雅连忙截住他,怕他的嘴里,下一秒又吐出让她惊慌失措的词儿来。
至于是什么词儿,她自己也说不准。
他点点头,再次拿起杯子,刚好,菜上完了。
“吃着说吧。”水都还没喝,他就放下了。
“好。”周潇雅拿起刀叉,心不在焉地尝起来。
“小雅,你觉得,一个国家,如果已经陷入无可挽回的境地,是须变革还是革命?”
“啊?”周潇雅停下动作,不懂地看着他。
“就拿古中国而言,封建时代经历了那么多年,农民起义变革了那么多次,都改变不了封建王权集中的局面,依然由一个君主一统天下。直到辛亥革命,才结束了封建社会这个桎梏。我觉得,还是革命比较有价值,虽然会付出血的牺牲。”
“哦。”周潇雅有点晕。
“小雅,你也这么认为的吧?”
晕,周潇雅很想说,大哥我高中学的是政治不是历史啊!
“是吧…”
“打个比方,现在的天奕,就是那个摇摇欲坠的国家。怎么拯救它,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我主张通过革命,而焦翔,则主张变革。”
“什么?”“乓”,刀叉掉落碟子上,周潇雅的脸上满是讶然。
“要革命,总得付出牺牲,也总得有人重新执政,所以这次,我把钟经理外调了,同时,把梓霄推上位。”
周潇雅现在的脸色,已经不是惊讶可以形容的了。
“小雅,你觉得我错了吗?”他的语气一转,突然充满了惆怅和伤感。
“不…”直觉地,她不想看见这么挫败的他,可是现在她的脑子一团混乱,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
“我也不知道。”双手撑头,她明明没喝酒,却觉得晕乎乎的。
“我不知道,你们的政策决定我真是不知道如何评价…”她痛苦地抓着头发,一脸苦恼。
“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的。”他突然把手臂伸长,挪开她抓头发的手,温柔地说。“小雅,你会支持我的吧?”
“啊?”她看着还握住她手掌的手,极是混乱,惶恐之下,应了一句。
“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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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秒,发觉他还抓着自己的手掌,周潇雅只好暗暗使劲,想悄悄抽出来。王梓达脊背一寒,可还是慢慢松开手指,让她把手收回去。
“其实,梓达哥…天奕没到这个地步吧?摇摇欲坠?我看到的天奕,不是这样的啊…”
他摇头:“不,小雅,你看到的只是表面,内里的,复杂多了…”
“可是…”她觉得,事情不该往这个方向发展,如果可以,她应该努力化解焦翔和王梓达的矛盾。
“小雅,别多想了,这些事情让我们烦恼去吧。”王梓达淡然道,忽然,他抬高头,目光如炬:“还是,小雅,你已经决定好站在焦翔那边,请大假或者辞职?”
“不不不…梓达哥,你误会了,我不…”周潇雅焦急地摇头,可偏偏这时,平时的巧舌如簧,这刻却变成口齿不清。
“小雅,你真的那么喜欢他?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无论公或私,都只是他?”对面的人殷切且真诚地说,却不知,这句话,“轰隆”,像一道雷劈在周潇雅身上,让她方寸大失。
“你你你?”周潇雅内心狂哭,您老开玩笑的吧?不带这样的啊。她的手指颤抖着,想拿起叉子,却怎么握都握不住。
“小雅,我比他早遇到你,却比他迟发现你。”他坐在位置里,眼眸如一潭幽深的古井,看不清内里,探不了深度。
如果说今晚是一个鸿门宴,那么王梓达刚刚这句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所有目的。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只是借着说公事,向她表明他的立场还有他对她的,迟到的心意。
“小雅,我喜欢你。”
喜欢,在若干年前埋下了种子。喜欢,在那个楼梯间里生根发芽。喜欢,在她笑眯眯地给他送午餐时蓦然成长。
周潇雅的脸色变得惨白惨白,她不知道,该如何接下一句。
“Are you really here…”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王梓达摆在桌面的手机响了,瞅了一眼屏幕,他的脸色一变,拿起来接听。
听着听着,他的脸色变得越发青黑,好像在酝酿一场暴风雨。过了几分钟,他终于挂了电话,对面的小雅看他脸色不善,把刚的事儿搁到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他看她一眼,半响,回答:“焦翔,预备带着创作部一二组的精英,跳槽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