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晓才还没想好怎么在灵魂状态与他沟通,他凤目中却闪过一道寒光,然后拇指与中指托在自己下巴上。
她甚至没有看清他如何动作,他手上已多了一层薄薄的面具,面具下的脸自然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张面孔。
晓才下巴差点掉地上,一时没站住,滑到了床底下,好半晌才扒住床沿重新飘了起来。
男子的手指在面具上摩挲,像是在赏玩最心爱的玩具。他眼带笑意,嘴角却向下微瞥——这是一种欣赏与鄙夷奇异融合的神情。
五指微张,肤色如同净水池中的白莲一般。面具轻轻飘落,覆在横卧在他腰间的女伎裸背上,薄如蝉翼。
他点了女伎颈后昏睡穴,极致温柔地将她推开,披衣起身,踱至窗边。
屋檐下灯笼摇曳,跳跃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射出阴影,身形修长瘦削,年轻的面容带着种难以名状的柔弱感。
这样的风姿,与屋里的装饰和四处飘散的轻浮乐声格格不入。
晓才看着他从拇指褪下个翡翠的玉扳指,玉色透绿,光华流转。就着烛火,她眼尖地瞅见扳指内侧刻着几个字——秦苏澈。
他眼神悠远,缓缓抚摸着那几个字,像是在寻找遥远的记忆。
晓才心念一动,再度打量他的脸。明明是在污浊腌臜的所在,明明刚经过一场荒唐的欢爱,他的眼睛却清澈得像是徜徉在山间的甘泉。
当得起“秦苏澈”这个名字,晓才想。
他倚着窗栏,凝视暗夜里不知名的远处,脸上还淡淡的忧伤,晓才不禁生出股莫名的同情……
然而,他毫无预兆地向斜后方击出一掌。
“谁?”即便是在质问,他的语气依旧清冷平静。
晓才眼看他的手掌穿过自己透明的躯体,便吐吐舌头退后几步。想不到他的警觉心还满强的么。
秦苏澈的掌风凌厉,使得桌上红烛的火苗都晃了几下。
吱吱几声,房梁上蹿出一只小耗子,受惊地跑了。
他这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秦苏澈就着桌边的铜盆洗了一把脸,才将面具重新戴上。
宽松的白绸睡衣直拖到地上,他丢了锭银子便毫无顾忌地走了出去。
小柴有些狐疑,便贴在他身后飘飘荡荡,一路跟随。
此地繁华,晚间夜生活丰富,甚至有许多夜宵摊子,各种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晓才却紧紧盯着他,视线不敢稍离半刻。
没走几步,他一转身,便转入个别有洞天的暗巷。
晓才见到那不起眼的巷子中富丽堂皇的高墙碧瓦时,已惊讶不起来——她今晚都快受惊过度了。
秦苏澈从朱红色的角门穿入。
夜风在吹,一片落叶兜兜转转,穿过晓才的躯体,落在尘埃中。
她一怔,虽是心怀忐忑,却依然跟了上去。
不承想,这表面光鲜的大宅中,竟有一间刑室。
越往里走,酸臭陈腐的气息越是浓烈,明明自己是魂体,不会对气味产生任何不适,晓才还是忍不住皱眉。墙上挂着的各色刑具,有如幢幢的鬼影,让她不敢细看。
而她前头几步的秦苏澈,背影依旧一派闲适。
火光明媚,石墙晦暗看不出原来的色彩,刑室尽头的墙上,锁着个奄奄一息的人。
当秦苏澈托起那人的下巴的时候,晓才还是禁不住吓得退后几步。
那个双目紧闭的人,满身血污,脸上没有一寸肌肤是好的,皮肉翻卷,创口不愈,一碰便渗出血丝和脓水,比传说中的修罗夜叉更为可怖。
就是见到白无常时,晓才也没有觉得这么可怕过。
柔弱的白莲花似的秦苏澈却淡淡地开口了:“瞧见别人顶着你那一张脸欺骗世人,你有什么感觉,肖寂?”
一句话,说得晓才毛骨悚然,难道秦苏澈那面具是活生生剥下的人皮?再看那人,虽然仍是闭着眼,眉头却痛苦地皱了起来。
肖寂?晓才心里咯噔一下。这正是肖黯生老爹的名字。
“小澈,你不必让自己如此痛苦的,你大可以杀了我。”肖寂开口,语声沙哑,语气却并不激烈。
秦苏澈便轻轻笑了:“杀了你?这怎么行呢,母亲知道了定会怪我。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听母亲的话,不忍叫她失望。”
肖寂睁开眼——那双美丽的眼嵌在丑陋的面容上,愈发叫人心惊。他艰难地扯开嘴角:“小澈,我和你母亲,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秦苏澈别过脸,似乎不屑于再看他:“呵呵,我母亲将你从那种地方带了回来,可是你又是怎么回报她的?我说过,母亲所受的苦,我会从你身上十倍百倍地讨要回来。”
他的语气一直没有改变,温凉如水,清淡如月,可是字里行间却明明带着强烈的情感色彩。
晓才见到肖寂叹了口气,闭上眼不再开口。
一旁的炉火熊熊,照得秦苏澈眼中也有火苗跳动。
他侧过身,从炉中夹起一块烧红的烙铁。
晓才眼睛瞪大,倒抽口气扑在肖寂身上。可是魂魄完全无法阻挡实物,烙铁穿过她印在肖寂胸膛。
“嗞——”晓才鼻尖飘过一阵焦臭味。
见秦苏澈面不改色地做着这一切,晓才头皮发麻——比起这人,肖黯生情绪外露,简直单纯得像是天仙了。
肖寂紧咬着唇,不发出一声哀叫,可是绷紧的四肢和额上的冷汗却出卖了他的痛苦。
秦苏澈很是满意这种痛苦,又将烙铁伸入炉子。
室内还有三个黑衣的侍卫,面对这一切早就见怪不怪,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晓才眼见烙铁又快触及肖寂肌肤,心下着急,只想降低烙铁的温度。下意识摸向头发,却摸了个空——水凌和疏星剑都留在了兔子的躯壳上,没有与魂体的她同行。
而且,魂魄轻飘飘的,也没有地方储存真气,她什么法术也使不出来。
百无一用是鬼魂……顾不得许多,她直接对着烙铁吹气。
没有想到,只是这样一吹,整个刑室便骤然变得阴冷,而墙上的火把也统统暗下去几分。
室内顿时一片昏暗,阴风阵阵。
秦苏澈停止了动作,有些懒洋洋地开口:“朋友,既然来了,何不出来相见?”
晓才正在研究肖寂四肢和脖子上的五道铁链。但见尖锐的铁钩分别穿透琵琶骨、腕骨、脚踝,将他死死钉在墙上。
这样的状态似乎已经维持许久了,钩链竟与骨肉生长在一起。手部脚部甚至还能看到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