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月斗阴沉的话语，西尔维娅则是面带微笑地打响了手指。
「恭喜你答对了，可惜没有任何奖励。」
「果然如此吗……终于……」
猜测得到了肯定，月斗的表情瞬间有些歪曲起来。
西尔维娅淡淡地扫了月斗一眼，说道：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因为精灵大战的缘故，〈世界树〉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虽说现在从外观上看上去已经和八年前没有多大区别，但事实上〈世界树〉还处于逐步恢复的时期。最好的证据就是，自大战结束至今，〈世界树〉独有的〈银叶雨〉现象还未发生过。那么自然，以〈银叶雨〉为标志的，向〈世界树〉表达感谢与敬畏之情的全大陆最大的祭典——〈神木祭〉也无法开办。」
「……既然你现在提到这点，也就是说——」
「没错。」
西尔维娅十指交叉，未被额前刘海遮挡的眼眸中闪过凛冽的光芒。
「——〈世界树〉即将迎来完全恢复。」
「……」
毫无迟疑的话语将月斗内心仅存的几分侥幸彻底击溃，他几乎感到窒息。
未去理会擅自陷入心理漩涡的月斗，西尔维娅继续说道：
「在差不多一个月前，召开了艾尔文帝国、阿法利亚帝国、十七联国和独立都市德雷斯顿的四方会谈——而我就是德雷斯顿方的代表之一。」
西尔维娅平静地扫了表情复杂的月斗一眼。
「当时，在会议上，十七联国方的代表向我们通知了一个消息——〈世界树〉在接下来这两周里会发生〈银叶雨〉现象，这等同于是说〈世界树〉在这两周里会迎来完全恢复。但是，具体是哪一天就不清楚了。」
「接下来，这两周……？」
月斗的神经微微收束。
「没错。事先申明，这可不是胡乱猜测，而是有着明确的依据的。毕竟，消息的源头可是〈圣堂教会〉的那位老头啊。」
「那位是指……布拉德·修斯？」
月斗的眼瞳微微收缩起来。
「当然。除了那位拥有着检索过去、判定现在以及预知未来的特殊魔力——〈全知〉(AllWise)，因预言了精灵战争的爆发和解析了诸多重要事件而被称为〈知晓一切之人〉的〈圣堂教会〉教父——布拉德·修斯以外，还有谁的话语有资格成为四方会谈的焦点。」
「是、是吗……」
听到西尔维娅明确的话语，月斗不禁漏出了恍在梦中般的呢喃。
月斗很清楚，既然西尔维娅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也就是说这件事已经可以算是必然事项，但是……月斗没有真实感。
至少，要比退学这件事显得虚无缥缈多——多很多。
月斗望向西尔维娅，将话题扭回正轨：
「所以，〈世界树〉的完全恢复——或者说〈神木祭〉的开办和解决我的退学难题有什么关系呢？」
西尔维娅回视月斗，眸光微微闪烁，接着她侧身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枚未上封的信封，随手扔给了月斗。
「这是接下来准备寄往大陆各国的信件。看了这个你大概就明白了。」
「信件……？」
月斗满脸困惑地接过信封，接着因信封上蜡封印章而微微凝眸。
——那是四束金色稻穗排列呈十字状的图案。
「艾尔文帝国、阿法利亚帝国、十七联国和独立都市德雷斯顿组建的四方联盟盟徽……」
理解了这是最高级重要度的文书的瞬间，月斗的思考微微僵硬，但他随即就果断地拆开了信封，视线迅速地在信纸上扫过。
「这是……」
月斗的眉头微微蹙起。
「——精灵使交流赛的邀请函？」
「没错。」
西尔维娅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应该知道，历年的〈神木祭〉正式开始前的三个月准备期期间里是禁止任何形式的比赛和斗争的，否则会被认为是对〈世界树〉的亵渎而受到全大陆的谴责乃至通缉，不过，这三个月的最后两周却是例外。那两周里必然会举行一场比赛，也就是——由来自大陆各元素学园的精灵使学生作为参赛选手的，你口中的精灵使交流赛。」
西尔维娅微微一顿，继续说道：
「举办这场比赛，一方面是为了〈神木祭〉作预热准备，一方面也是为了不让新生代的精灵使们脱离一般群众，避免和上层爆发矛盾，出现〈精灵使狩猎〉那种糟糕透顶的往事呢。」
西尔维娅接着嘴角微微扬起，浮现出嘲讽的弧度。
「嘛，当然，最重要也是最无聊的目的，自然是各国打算以此为手段，去试探他国的深浅来制定行动方针，同时展现自身的实力达到威慑的作用……」
月斗的眸光微微一闪，面色有些凝重地盯住西尔维娅。
「所以，西尔维。你告诉我这件事，该不会是想让我去……参赛吧？」
西尔维娅平静地回视着月斗，波澜不惊地反问道：
「不行吗？」
月斗顿时嘴角一阵抽搐。
「不不不，不是行不行的问题吧？那可是代表学园——不，代表都市出战的比赛哦？你居然打算让我去？让这个……没有魔力无法契约实战成绩排名外只有理论成绩过得去的……我去？」
西尔维娅眼神纹丝不动。
「不行吗？」
「所——，以——，说——！」
月斗气得近乎咬牙切齿。
「这种重要的事情不应该交给我，而是应该让更有把握的人去干才对吧！？」
「没错，所以我才让你去。」
西尔维娅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很是认真地回应道。
……。
…………。
——啊，这家伙没救了。
月斗双目漆黑而空无，完全陷入了自暴自弃。
「不，但是……！说、说到底我会不会被选上还是个问题吧？这种重要的事情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决定吧？」
「这方面我会用〈四英雄〉或者〈七将〉的身份搞定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是这里的学生，而我是这里的学园长。你看，万事解决，皆大欢喜，可喜可贺。」
西尔维娅依旧面色不改，同样认真地回应道。
……。
…………。
——这个人，居然一本正经地说着以权谋私的话……
月斗对这个学园乃至都市的未来表示担忧。
西尔维娅抬了抬眼皮，平淡地瞅了表情歪曲的月斗一眼。
「不要满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我没欠你三分钱，就算欠了你也别想讨回来。我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这点你也是知道的。还是说……」
西尔维娅眸光微微闪烁，似笑非笑地望向月斗。
「——你打算就这样退学，转去其他的一般学校吗？虽说德雷斯顿除了本校以外，也有适合你这种理论型学生的分校，那里的话也不在乎你是不是精灵使。问题是，你舍得吗？或者说，放心得下吗？离开〈世界树〉也好，或者让星涟一个人孤单寂寞地留在这所学园——」
「请务必让我参加这次交流赛！」
月斗即刻以快要跪下来的气势向西尔维娅表现自己的诚恳。
「很好。」
西尔维娅露出了今天最为令人不快的笑容，月斗对此打心底里感到毛骨悚然。
不去理会月斗的反应，西尔维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异常随意地说道：
「对了，还有，这件事跟星涟也知会一声哦。」
「啊，知道了——诶……？」
月斗脱口而出的话语猛然停顿，他的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无比，思考也整整停滞了一秒，就仿佛连同时间一起被冻结。
——刚才，她，说了什么……？
西尔维娅以莫名其妙的表情望向面色突然僵硬起来的月斗。
「你在吃惊些什么，月斗？让星涟去参赛很奇怪吗？」
没有立刻给予西尔维娅回应，月斗的表情慢慢降温起来，就像是被某种冰冷的意志所冻结。
他缓缓眯起了双眼，从空虚乃至冷澈的双瞳中放出了幽黑深邃的暗光。
「……你，认真的？」
月斗如冰霜般冷峻的话语，让西尔维娅第一次彻底收敛起了轻佻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不逊色于月斗的严峻的表情。
与此同时，她整个人身上的气势一变，就像是陡然出鞘的利剑那般。
仿佛为了回应她的情绪变化，大气中的游离元素如恐惧般微微颤动，发出了奇异的共鸣声，为之撼鸣。
——这才是大陆最强应有的姿态。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只要受到这种层次的气息压迫，身体都会自然地出现抗拒反应。
比如，呼吸紊乱。比如，面色潮红。比如，心跳急促。
然而，月斗却连最细微的表情变动都未曾发生，仿佛只是被一阵微风拂过脸颊，仅仅是以冰点以下的眸光淡漠地望着眼前这位大陆最强的女人。
「……西尔维。」
仿佛来自冰原极地的声音自月斗喉中漏出。
「你应该知道当初我请求你让我进入这所学园的原因。」
「我当然知道。」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拘泥于魔力相关的理论研究的原因。」
「我当然知道。」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放心星涟一个人的理由。」
「我当然知道。」
「那么，你不会不知道我拒绝星涟参赛的原因。」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我怎么会不知道。」
西尔维娅修长的十指如编纺般交叉，以贯穿人身体般笔直的视线正视着月斗。
「虽然不及你，但我也亲眼见过『那个』，所以我知道那有多可怕——那不是人类可以掌控的东西，就算是〈七将〉也不可以。那是……禁忌的力量。」
「既然如此，既然明知如此。就算不惜触犯你所谓的禁忌，你也要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
「理由？很简单啊。我只不过是……」
西尔维娅眯起双眼，以坚定的意志说道：
「——为了胜利而已。」
「……」
月斗瞬息陷入沉默，但他很快嘴角浮现出明显的弧度。
那宛如嘲讽，又宛如无奈，亦宛如苦楚。
「胜利？你居然说……胜利？西尔维，你居然觉得我会为了胜利这种无聊的东西让星涟有遭遇危险的可能性吗？」
西尔维娅平静地注视着月斗，明确地回答道：
「我当然不觉得。」
「既然如此——」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若是不能取胜的话，这个德雷斯顿——不，也许是更大范围的地域，就很可能会陷入动荡，甚至存亡危机，你又会怎么做呢？」
「……这是，怎么回事？」
月斗微微眯起了双眼，但充斥在身上的冰冷气氛却是有所舒缓起来。
从西尔维娅的话语中，月斗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那是……阴谋的气息。
「可以的话，这件事情，我本来是不想解释的……尤其对象是你的情况下。」
西尔维娅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接着她眸光微微下垂，将额前的刘海撩拨到耳后，眼瞳中沉寂着冷静到让人觉得恐怖的意志。
——那是只有在说非常深刻的事情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深知这一点，月斗的呼吸微微凝滞。
「月斗你是一年前左右才住进这所城市的，所以我想你应该不知道。这里——独立都市德雷斯顿，本来是受到周边三大国共同控制的。」
西尔维娅开始了她的解释。
「你首先得知道三大国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由十七个〈世界树〉信仰国合并形成的十七联国，除了作为国家象征的国王外，有着〈圣堂教会〉和〈阿卡德米教团〉两大核心组织互相制衡。前者以对〈世界树〉的解读和信仰为宗旨，后者以对有关〈世界树〉的一切的研究和开发利用为主旨。」
「以盛产强大的精灵使而闻名的艾尔文帝国，一方面既是大陆各地的〈邪遗具〉和六十九柱〈魔精灵〉的封印地，一方面又是历代〈七将〉的隐居地。再加上现任〈七将〉的大半都是艾尔文帝国出身，对周边诸国有着强有力的威慑。」
「人口最多、疆域相对最广的阿法利亚帝国，军事实力和经济实力在三大国中占据首位，但是也正因如此，国内权力纷争格外严重，甚至有谣传，大战期间进行人体实验的组织〈黑棺〉就是隶属于阿法利亚帝国的现第一王子。」
「此外，三大国还有各自的众多附属国，比如疆域最广的阿法利亚帝国，在初代国王时期，甚至占领了整片大陆的东部。」
「那么，身为独立都市的德雷斯顿，在这样的周边环境中处于怎样的立场呢？」
西尔维娅挑了挑眉头，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西尔维娅说道，在这片大陆上，德雷斯顿处于极为特殊和尴尬的地理位置。
第一，德雷斯顿地处大陆中心的盆地地区，以周边山地中的〈精灵结晶〉矿石为能量源，在边缘地带构筑大型传送术式，由此来抵达大陆各地，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中转枢要。
第二，德雷斯顿是大陆最神圣之物〈世界树〉落根之处，吸引了〈世界树〉的众多信仰者。
第三，德雷斯顿以特殊的形态，为三大国所包围。
其北部为一道南北走向的狭长大裂谷；以此北部大裂谷为分割，呈弧状几乎包围整个德雷斯顿东部的是名为〈阿斯加德山〉(Asgard)的狭长山脉，以此山为界，德雷斯顿与阿法利亚帝国相接。
与之近乎呈对称的德雷斯顿西部，则是名为〈华纳海姆山〉(Vanaheim)的弧状山脉，以此山为界，德雷斯顿与十七联国接壤。
这两座山山顶常年积雪，其融雪成河，分别沿地势下流，于德雷斯顿南部的低矮谷地汇集成〈神木河〉，〈神木河〉再因地势二次下沉分出两条支流，一条向北通往德雷斯顿，另一条向南通往艾尔文帝国，也就是说，以南部低矮谷地为界，德雷斯顿的南部又与艾尔文帝国接壤。
「这三点，无论哪一点，都足以成为被他国盯上的理由。」
「那么，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先盯上德雷斯顿的自然是最靠近的三大国。」
「不过，三大国的实力非常接近，又同时与德雷斯顿相接壤，没有一方有特别明显的优势，也没有一方有特别突出的弱点。」
「这无限接近于等边三角形，所以不管哪一方想要弯向中心都会遭到其他两方妨碍。」
「然而，如果三方都维持着僵持的态度，德雷斯顿这一只美味的肥羊就有可能被更外围的狼群分食，也有可能自行壮大，从绵羊变成凶猛的虎狼。」
「你知道，没有比三角形更稳定的图案了。」
「所以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
西尔维娅的表情变得无比不屑，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三大国共同管理德雷斯顿。」
月斗的神经微微收束，瞳孔略微紧缩。
「不过问题是，德雷斯顿是类似于小型国家的中立都市，内部有着独立的管理系统，想要突然干涉是没有希望的，就算成功了也会受到其他国家的谴责，最糟糕的情况甚至会被视为对〈世界树〉的不敬，这也是三大国极力避免的。」
于是，经过各种磋商，三大国在暗地里得出了某个结论。
「那就是——派遣驻留贵族。」
这是什么意思呢，西尔维娅嘴角微微一扯，继续解释道：
「简单来说，就是由三大国派遣一定数量的贵族，以移民或是外交使节的身份，常驻在德雷斯顿。」
「……这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
听到月斗的疑问，西尔维娅的嘴角顿时咧开一个冷冽的弧度。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像蟒蛇那样一口生吞不行的话，那就温水煮青蛙。若是见血封喉的猛毒不行的话，那就下慢性毒——总之，就是一点点侵蚀，一点点啮噬。」
具体要怎么实施呢，西尔维娅挑了挑眉头，接着以轻松无比近乎调皮的语气自问自答：
「一位德雷斯顿所属的议员遇上『事故』死掉了，刚好没有补充人员，那就请常驻贵族的一位来临时顶替一下吧……」
「一位议员的家人被『招待』到了某位常驻贵族的宅中，他亲自登门带回家人后，第二天只留下了一封推荐信，就辞职离任了……」
「一位议员收到来历不明的巨款，离开了德雷斯顿……」
「一位议员受到了恐吓信……」
月斗的表情随着西尔维娅的话语深入越发平静，越发冷峻。
「暗杀、威胁、绑架、恐吓、贿赂……也不过是这种做法的反复循环而已。」
西尔维娅一脸嗤笑地说着。
「总之，这些贵族借助了各种见得了光和见不了光的手段，逐渐减少了原有的管理阶层，排除了一切阻碍自己的人物，花了不少时间最终将自己融入到了管理系统中去，从而以三大国的提线木偶的身份逐步取得了对德雷斯顿的控制权。当然，明面上德雷斯顿仍旧是作为一座独立的都市，但是管理层进行了一次大换血，至少原属三大国的议员远多于原属德雷斯顿的议员，是压倒性的优势。」
按照西尔维娅的说法，这样的傀儡政权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一直到精灵战争爆发才开始瓦解。
那是〈世界树〉出现明显枯萎的当天，最靠近〈世界树〉的德雷斯顿最先受到影响，精灵尽数陷入狂乱。
见情形不妙，从属于三大国的大贵族们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几乎全部都逃回了本国。
惟有少数几位三大国贵族和原属德雷斯顿的人士留下来共同与〈狂精灵〉进行战斗。
不过，最终德雷斯顿还是沦陷了，而且是仅仅三天。
在绝大多数住民逃离后，由三大国共同出力，将德雷斯顿以广域结界覆盖后，完全封闭了德雷斯顿，使之成为了人类禁区。
「直到我所属的第四期联合调查队成功解决〈世界树〉枯萎问题，全大陆环境倒退到了大战爆发前，德雷斯顿才逐渐恢复生机。」
说这句话的时候，西尔维娅的表情变得异常奇妙，或者说精彩。
月斗知道她在想什么，但那不是可以公之于众的事情——就算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他只是动动眉梢，一言不发。
「幸运的是，当时的三大国忙于国内的复兴，正处于人才稀少的时期。原本预定派往德雷斯顿的贵族们大部分都被要求留在本国协助建设，只有少数几位自荐回到德雷斯顿。不过嘛……」
西尔维娅的嘴角忽然浮现出了浓郁的笑意，满是漆黑的嘲笑。
「——事实上，那几位自荐的贵族，都已经在常驻德雷斯顿过程中，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成为了德雷斯顿派系。否则他们怎么会选择回到当时已经彻底机能瘫痪的这个都市来，又不是白痴……」
于是，趁着这个机会，德雷斯顿重建了管理层，构筑了完全独立的管理系统。
「在那时，我受他们所邀出任新建的德雷斯顿元素学园的学园长，应该是想要借用一下我的身份吧……不过我本来就是德雷斯顿出身的，所以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西尔维娅忽地翘起了眉梢，露出无奈的表情。
「不过，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三大国可不是那么好骗的。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他们对那些自荐的贵族多少也有所怀疑了。」
西尔维娅的手指充满节奏感地轻轻敲打着桌面，接着她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笑容。
「暗地里也用过不少手段呢。如果不是有着可靠的保镖，德雷斯顿的议会说不定又要少掉几个人。就连我都不知道碰到过几次暗杀了，真不知道他们是装傻还是真傻，以为对〈七将〉的我下手，就能清洗掉自己的嫌疑吗？」
「……真亏你这样还愿意接手这里的工作。」
「嘛，学园长的工作其实还意外地挺不错哦，如果没有你这种麻烦的学生的话。」
西尔维娅毫不留情地刺了月斗一刀。
「不过，当他们发现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没有用之后，终于决定从明面上来了。而所谓的明攻就是——」
西尔维娅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代替了她，月斗喃喃地接上话语：
「……这一次的交流赛吗。」
西尔维娅眸光流闪，无声地点了点头。
——哈……原来如此。
月斗在心底发出了叹息。
——在展现实力的同时，根据交流赛的结果，试探德雷斯顿的深浅吗……
皱着眉头深思了好几秒，月斗问出了最为在意的问题：
「如果……德雷斯顿赢了的话？」
西尔维娅眯了眯眼睛。
「那自然是维持现状，如果德雷斯顿实力够强的话，想来三大国在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大规模动作的。」
「那……输了呢？」
西尔维娅神色漠然，淡淡地开口道：
「战争——」
月斗心里猛地咯噔一声。
「——是不太可能。」
「……拜托，不要吓我。」
月斗忍不住舒了一口气，而西尔维娅却是摇头无奈一笑。
「终究只是可能性的问题。毕竟大战刚刚结束，引发新一轮斗争的话，毫无疑问会造成大混乱的。但是，至少德雷斯顿的议会方面会遭遇一次大洗牌吧，有很大可能会回到当初的傀儡政权状态。就算只是怀疑的程度，三大国也不会放任德雷斯顿肆意发展起来的。」
「现在的德雷斯顿已经具备这种程度的威胁了吗？」
「当然。」
西尔维娅点点头，给予明确的回答。
「虽说经济实力上还不足以完全与三大国匹敌，但也已经具备相当足够的实力，与最初的傀儡政权时期可以说是天壤之别。所以一旦现有的上层被替换，社会动荡是绝对无法避免的，再加上德雷斯顿刚好处于大陆中心地带，一旦发生动荡，肯定会波及到诸多地区的。」
西尔维娅忽然以毒蛇一般的视线盯住了月斗，仿佛要贯穿他的身体。
「我身为德雷斯顿的代表人物，也身为大陆守护者〈七将〉之一，自然是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的。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也是一样的吧？毕竟，你——不，她……是完全的和平主义者啊。」
月斗陷入永恒般的沉默。
——「她」。
——那个「她」。
——和平主义者的「她」。
「……切！」
从月斗的喉咙中漏出了不快的声音。
「居然连那家伙都搬出来了……这样的话，我不是完全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了吗……」
伴随着无力的叹息，月斗只能说出让步的话语，不过他很快调整好状态。
「这样看来的话，你让我去参赛的理由，更大程度上是作为星涟的限制器吧。」
「这我倒是无法否定。不过多少对你作为战力还是有所期待的。而且……」
西尔维娅的声音忽然飘渺起来，眼神也变得有些深邃起来。
「而且什么？」
「……不，没什么，别在意。我自言自语而已。」
西尔维娅摇了摇头，仿佛刚才的表情是谎言一般。
「还有一件事，虽然没有完全确定，但姑且还是事先跟你说好吧。」
「……什么事？」
「是关于这次交流赛的参赛人员。目前的预定是……你、星涟、塞菲莉亚和菲莉卡，以及一名空缺呢。」
「塞菲莉亚会长还有……菲莉卡·瓦利埃尔吗？」
序列第二，序列第五，月斗呢喃一声，心中暗暗盘算，确实，作为战力而言，完全足够了。
「还有，和历届的交流赛一样，这次也是既有个人战，又有团体战的。」
「团体战吗……」
听到了有些在意的词汇，月斗忍不住挑了挑眉头。
「没错。」
西尔维娅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补充道：
「你和星涟的契合度自然不说，但对那两个人并不熟悉吧。星涟是女生倒还好，你的话最好先和那两个人交流一下，也算是以防万一了。」
听到西尔维娅的话语，月斗忽地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西尔维，这算不算……奉旨搭讪？」
西尔维娅淡淡地瞥了月斗一眼。
「……你想被星涟宰掉吗？」
「对不起，当我没说。请不要告诉星涟。」
月斗顿时以完全舍弃尊严的气势道歉道。
因为光是想象一下星涟暴怒的样子，月斗就觉得心脏快要炸裂了。
至于是因为能看到少见的星涟的表情而兴奋，还是因为对星涟情绪失控的后果而恐惧，就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那么，事情就这些了吧？」
见西尔维娅没有继续说明，月斗视线扫过了窗外，道路上已经相当昏暗，暗金色的光辉正笼罩着世界。
已经挺晚了，不知道星涟有没有担心呢，她现在应该是在学生会的会议中吧，月斗不禁想道。
「啊啊，嗯……没事了，你可以……嗯，回去了。」
西尔维娅冲着月斗点了点头，但是她的表情却看上去欲言又止，就算是不擅长看气氛的月斗都立刻就看出了。
——嘛，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吧。
——而且，她想说的事情，我……大致也能猜想得到。
于是，月斗显得有些仓促地转身迈步，走到了对开门前。
就像是仓皇的逃兵那般。
在月斗触及门把手的瞬间——
「月斗。」
背后猛然响起的声音使得月斗手上的动作刹那僵硬，他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你……还打算继续逃避下去吗？」
西尔维娅有些犹豫的声音从月斗背后传来。
听到那话语，月斗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一滞。
——逃避……吗。
——真是……合适到令人作呕的词汇。
月斗在心底喃喃低语了一声，接着，他缓缓回头望向西尔维娅，发现西尔维娅正以复杂的表情回视着自己。
那真的很复杂。
像是无奈，像是怜惜，像是同情，像是责备。
在西尔维娅的眼神里什么都有，仿佛囊括了所有可以称之为情感的情感，可是，月斗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西尔维娅的眉头微蹙，语气有些失控般急促：
「其他人先不说，艾米莉那孩子到现在还以为——」
「西尔维。」
月斗忽然打断了西尔维娅的话语，就像是忽然撕裂了一张纸般仓促。
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仅仅无声与之对视。
他的眼神和西尔维娅正相反。
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情感，没有意志，没有愿望，连自己都没有。
那里比木偶还空无，比机械更冰冷。
通往永恒般的寂静笼罩着房间。
「……是吗。」
从月斗的表情中理解了答案，西尔维娅像是颇感疲倦般地缓缓闭上了眼睛，她整个人脱力般向后靠去，座椅随即发出嘎吱作响的迟钝声音。
「……抱歉。」
月斗低着头说出了道歉的话语。
因为角度的问题，光线在他的侧脸上留下了阴影，像是污秽的罪孽之泥。
可是我只能这样，月斗想着，因为我只能这样。
——别无他法。
——真的……别无他法。
「果然，你还是放不下她吗……」
西尔维娅喃喃发声。
「——！」
月斗的呼吸猛地一窒，然后，他非常认真地看向西尔维娅，视线仿佛化作了钢钉，紧紧落在西尔维娅身上，像是要把她贯穿。
「西尔维，不是放不下，我……从来就没有放下过。」
——做不到放下，也不会放下。
月斗如是回答道。
「是吗……」
在蕴含着难言的情感的西尔维娅的叹息声中，月斗转身离开了学园长室。
他的脚步有些匆忙，举止有些焦躁。
——可是没办法。
——真的没办法。
如果再不走的话，月斗觉得自己可能会……失控。
——会……迷失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