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后,学园祭之前,豆科学与石号号之间,拉锯战仍在持续。
必须持续!他们起伏不定、性情多变,是那么清醒,又那么易怒,竞争的刺激性,在于绝大多数人必须认输
豆科学窜入老城区,因为地处军用机场的飞机起降航线上,这里的房子一律不超过四层。巷子里只听得卷闸门拉上拉下,过境车引擎突突,合成了讨生活的噪音。
一位老先生在门槛外戴着老花镜拔鸭毛,细绒毛随风上扬,缓缓落入二楼窗口。石号号坐在窗前,表情庄重地写着什么。
走上咯吱作响的楼梯,一撞开木门,豆科学就恶狠狠地问:“谁让你妈妈为我求情?”
应声而来的,是“嗖!”的尖哨声,一发箭刺进豆科学手边的门框。老房子光线昏暗,石号号举着弩,烟尘在午后阳光中起舞,斜投在他肩头,“从九寨沟七百块钱买来的连发弩,能拿你来试试吗?”石号号挑衅地再次瞄准他。
“七百块钱就让我Game Over,太便宜啦!”豆科学一鼓作气扑上去,对准石号号门面就是一拳。
石号号仰了仰头,又挺直腰,把血啐在地上,“你的拳头,一点感情都没有。”
在那天早晨,豆科学就知道了,石号号的胆大妄为……穿裙子来上学,是很可笑,但全校,不,全城,没有哪个男人有胆这么干!
两人没命地扭打,从书桌上碾到床上,再摔到地板上。秋老虎的闷热,少年汗如雨下,一切感觉都恍惚。听觉滞重、视觉模糊,只有嗅觉分外灵敏……能闻到木头的气息,书香油墨,头皮屑的甜腻,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生命力的味道!
可惜豆科学近身肉搏完全不得要领“你不会是受虐狂吧?每次找我比都是输,输了还要找我比。”石号号压在他身上,他徒劳地抓着地板,指甲发出尖锐的刮擦声。
“教务主任取消警告,罚做100小时义工,让我们挑选:是在食堂维护打饭秩序,每天1小时好,还是打扫图书馆,每周3小时好?”豆科学说出此行目的,却是征求意见!
石号号不可遏止地笑起来。
“你傻笑什么?”
他笑得太厉害,连鼻血都流了出来。
“真恶心,赶快找块毛巾擦擦吧。”
他连忙仰起头,找纸巾,还笑个不停,因为他知道:豆科学很好事,却很单纯,是个一尘不染的魔婴。
闪光灯一亮,再一张合影,意料之外意料之内,陆书理站在门口。
“你怎么无处不在!”石号号砸出枕头,鸭毛飞舞,她发出含混的喊叫又跑走了。
“是陆书理带我来的。”小豆豆通告,之所以要连名带姓,只因这名字同本人反差太大。
“她很喜欢你吧。”石号号轻松地问。
“难道不是你?”豆科学诧然,“难道这个回合我赢了?”
“那恐怕喜欢的是我。”石号号歪着头说。
“可恶。竟然不是我!”豆科学生气了,“学园祭上我一定要赢你!”
“连这个都要比?”
“如果不比,从头开始就不要比;既然比了,当然样样都要比!”
“那把她捉来问一问吧。”两人决定去捉陆书理,怎奈她跑得很快很快,怎么都追不上。
老城区向西是江滨大道,江滩上空架起跨江大桥,引桥直接从废弃仓库顶架了过去,跨江大桥的题字是请“从皇族后裔到国学大师”的启功先生写的,美好的字迹。“桥有七公里长哦。”他俩悲惨地奔上台阶,陆书理却钻进引桥下的杂草丛,暮色转过桥头,她按动快门;他俩好死不死地赖在栏杆上,又成了模特儿。
齐腰高的蕨草,西风拂起裙角,如花瓣绽放,绷带小狗衔着她闪闪发亮的长银饰,虽然被她偷拍,但她才是观赏对象……豆科学与石号号严肃地发问,“陆书理同学,你比较喜欢谁?”
陆书理疑惑地瞧瞧豆科学,又疑惑地瞧瞧石号号,随即笑了,笑得那么彻底,让两少年一颗急于爱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膨胀了。她合拢双手朝他们喊
空中如响奔雷。
战斗机巡航而过,栏杆嗡嗡作响,巨大的音压,让人觉得身体像被压路机碾过。两人目瞪口呆,这时即便凑到耳朵根喊也根本听不到啊!
陆书理笑着摇摇头,缓缓垂下眼帘,真是紧张时刻,比真刀实枪动武还刺激她猛地从包里掏出一叠字幅,刷地朝他们摊开:预祝拍足千人一张!
伴以远雷消逝,豆科学与石号号的两颗心发出碎裂之声。
夕阳刚染红水面,轻风就呼啦啦停了。一位身上涂满数学公式的学长,步态均匀,从桥面上长跑折返。陆书理一跃而起,疯子似地追拍去了,而小狗阿炳追着她的气味不停打转。
“她对三次元不感兴趣,只喜欢照片上的二次元。”两人笑得既无奈又轻松,笑声弥漫江堤,连鹅卵石都要飘起来了。
“其实,我比较喜欢你。”石号号说。
“好娘啊,你竟然爱我?”
“你想歪了!我在模仿小鹿……啊,看我踢到你飞起!”
一夕轻雷落万丝。战斗机的夜航编队倚天梭巡,仓库玻璃窗霹雳作响,响雷闷雷远雷近雷相互交织像一部科波拉的电影,必须忍受开场角色的轮番登场,一系列哭泣的委托人,然后才有抱着猫的教父……这些人有的将会死去,有的会活到第二、第三部再任人宰割,他们将在落幕前跪下来吻新教父的手,关于柳汀中学的背景同样折磨着我们
本城最好的中学是城北的柳汀中学,和城西的第一中学。
一中是百年老校,校友以金庸、周迅最为得意;柳汀则富有“极客”情调。其实,柳汀除了一线理科大学的高升学率,还有值得夸耀的“三大宝”:
第一宝,完美周末:建校以来从来不周末上课,也不批准周末上课;
第二宝,阴阳脸:学校在北面,上学时右半边脸被朝阳直射,放学依旧是右半边脸被夕阳直射,所以学生全顶着黑杰克式的阴阳脸;
第三宝,学园祭:每年十一长假的第一天举办学园祭,各人尽情耍宝。
“但学校就是学校,再怎么同时标榜严谨与活泼,也有规则、有竞争、有倾轧、有误解,我不认为学校等于伊甸园,你们比我最了解这一点。”兰老师指间夹着烟,坐在窗边,支起的手臂和肩胛之间构成一个纯数学的弧度,阳光照亮了她意大利式的腋毛。
“禁止吸烟。”管理员阿姨敲敲她的桌面。
图书馆和阶梯教室以一间大厅相连,充满拙劣的革新设计,廉价的装潢到了必须弥补的边缘,木质书架和座椅历史悠久,从笨重的式样和樟脑丸气味就可猜出它们的高寿。一代又一代学生从闭架书柜的玻璃缝隙里用手指顶出书脊,请阿姨取下第一版安徒生童话(相信我,版本又古奥又晦涩),从而割伤了几代人的手指。从这一点上说,是家具在使用我们,而书本纯粹在等待。
第一个小时的义务劳动是抹净橱窗。
“我会被传染上艾滋病的!这么多不明传染源的血迹。”石号号抗议。
“那要学校医务室向你开具一张公共场合消毒证明吗?”阿姨不屑地回答。
“为什么柳汀的校工口才都这么好?”
“因为我经受过SARS和甲流的考验,还有金融风暴减薪的威胁。”阿姨坚决地递来水桶抹布。
每一次,发表意见的总是石号号。站在他身后的拍档,豆科学,则是温顺的、自觉的、满脸无可救药的傻笑。他和陌生人尤其是女孩子说话时总是将心思一倒而空,就像从ON到OFF反复拨动的开关,他干起活来笨拙的样子令阿姨担心他随时会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