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珠胎
远远的，只见罗刹埋头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前行，他身上的绛红色衣袍有不少破损，发髻略散，几缕发丝被藤刺倒勾出来，甚至有落叶和尘泥沾染其上，兼之衣袍上的大片血渍，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之态。
夏梓桐倚靠在一棵至少需两人环抱的巨树边，借以舒缓因方才匆匆赶路而过于急促的呼吸，深深地望了眼数丈远处的那人，下意识地将身形隐在树后。
那人应是极爱干净的，当初不过是淋了一夜的雨，竟不顾自己的伤势和风寒，脱困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洗漱。可想而知，他定极难忍受现在的境况。
彼时她的辰儿和雪儿安然无恙，她亦不曾料到后来的那番遭遇，若能回到从前……若能回到从前……
夏梓桐自嘲一笑，从前又如何呢？她从来都不想回到从前，可笑的是，她已看不到未来。她搓了搓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竟从未如此刻这般厌弃自己。
接连害了四个，无意中还招惹了这个天下间最惹不起的男人。
她真是糟糕透了。
这般想着，夏梓桐后退一步，转身往相反方向行去，尚未走出几步，忽听得罗刹一声痛呼：“桐儿，好疼……”
夏梓桐心中一急，身子已不听使唤地朝罗刹疾行而去，却见罗刹跌坐在地，正轻缓地搓揉自己的右脚脚踝，忙奔至他的身侧，蹲下身子，试着捏了捏他的右脚脚踝，急道：“暖儿，怎么样？疼吗？是不是扭伤了？”
“桐儿……”罗刹牵起她的一片衣袖，眸中波光粼粼，哀求道，“桐儿，别抛下暖儿一个人，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哽咽，那双满满盛着她的身影的美目似在下一刻便会垂下泪来，夏梓桐虽见过他孤独无助的模样，眼下却更甚那次二人独处时，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只知点头应允：“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你可千万别哭……”
“暖儿不想再一个人了……”罗刹紧紧地拥住那唯一的温暖的身子，面容埋入她的肩窝，闷闷道，“暖儿想和桐儿结为妻夫，还想为桐儿诞下女嗣，一家人永远都不分开……”
夏梓桐面色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低低道：“世间好女子多的是，你又何苦将心放在我的身上？”
罗刹抬起脑袋，俊美的容颜写满倔强，道：“我理那些人作甚？我只喜欢你一个。”忽而添了几分羞赧的神色，重重地吻上她的唇瓣，扬眉道：“我若不是真心喜欢你，怎会三番五次地戏弄你？而你对我做下那般事情，又瞒了我那么久，我非但没有杀你，还对你牵肠挂肚。你说，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当时情非得已……”夏梓桐无言以对，避开他深情的注视，喃喃道，“你跟着我，只会害了你自己……”
罗刹显然曲解了她的意思，恋恋地蹭着她的脖颈，满不在乎道：“我有自保的能力，你无须担心我的安全。若你想成就一番霸业，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夏梓桐推开他的身子，对他的不满神情视而不见，干脆摊牌，好教那人不再纠缠，道：“我已有四位夫君，还即将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曾经对辰儿发过誓，此生决不另娶正夫。”
罗刹一怔，难道当初在她身上动的手脚毫无用处？她该在迷茫之中，认定他为正夫才是……
他却不知她于唐门秘毒——枕魄发作之时，摒弃了所有的爱恨情仇，那番言语如何还能奏效？
“你竟然又娶了一个？还有两个孩子？”刹那间，回神后的罗刹龇牙怒吼，惊起林中飞鸟无数，若不是顾及伤势，几乎要跳脚而起，一时也分辨不清心头到底是何滋味。
夏梓桐头疼地抚了抚额，这人不愧是魔宫之主，哪里能同她平日所见男子相提并论，道：“你身为水月宫宫主，自然没有与人同侍一妻的道理。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永不相见为好。”
罗刹看着她，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你的意思是各走各路？”
夏梓桐有些受不住他此时的目光，更无法探明其间意味，只寻到一个最为拙劣的理由，淡淡道：“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我再纠缠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罗刹倏的轻笑出声，方才的怒气竟再也不见，抬起她尖细的下巴，就这么从上往下地凝视着她，教她避无可避，促狭地眨了眨眼，揶揄道：“在那些名门正派面前，你不得不满口仁义道德来维护你的正面形象。但对我，你何须如此？”眼角一挑，突然伸臂将她抱了个满怀，欢快地笑道：“你难道不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夏梓桐对此时彼此暧昧的姿势恍若未觉，只微微眯了眯眼。
“不许对我起杀心。”罗刹食指指腹摩挲着她左脸上长长的疤痕，惑人的容颜上现出几分委屈之色，忽又一点一点地翘起嘴角，自信道，“我知你心中早有一番计较，否则你如何能让我平安至今？”
这话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夏梓桐觉得自己的头痛之症有复发前兆，只能道：“放手……”
罗刹反将她的身子往自己的方向送了送，笑吟吟道：“不放！”
夏梓桐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却在见到他广袖上的剑痕时，到底无法真狠下心，只得拿双眼瞪他，色厉内荏道：“到底放不放？”
“不放。”罗刹分明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以及一丝不难察觉的轻柔力度，忽然下巴轻搁在她的肩头，抬手一下一下地轻抚她夹杂着不少银丝的及腰长发，低声呢喃：“桐儿……”
“你……”夏梓桐对他突如其来的温柔有些惘然，一时间居然不敢探究涌在心头的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滋味。
罗刹吸闻着她发间的清新香气，怀中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的真实的触觉，满足道：“桐儿，我喜欢你，所以总想抱你、亲你。若能一直如此，白间在一起，晚上……”话语一顿，彼此挪开了少许距离，直勾勾地看向似处于震愕当中的少女，眼中深意一目了然，轻轻道：“……晚上，晚上也睡在一起……”
夏梓桐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明知此刻该直接拒绝眼前这人的情意，身体更不该对他的主动求欢有所反应，可残忍的话终究说不出口，只犹犹豫豫道：“暖儿，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