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相见
萧湜雨体力透支过度,这一觉竟睡到第二日晌午才醒转,习惯性地抚向小腹,只觉掌心下肌肤松弛,平坦无物。微翘起了嘴角,看向一旁,却空无一物!惊惧之下,竟浑然不觉身子虚软无力,硬生生地坐起来,脑袋却晕眩得厉害,不由伸出五指牢牢地攥住床柱,半合起眼,探出身子喊道:“影,我们的孩子呢?”
其时夏梓桐正与大夫合力诊治婴儿,因见萧湜雨睡得香甜,不忍打扰,便由乳爹抱着站在屋内一角,与大夫低声商量如何弥补孩子因早产而导致的虚弱少食,以免去将来无穷无尽的忧患,甚至夭折。闻言示意乳爹将孩子抱还给萧湜雨,自己与大夫又商量了片刻,初步定下一个较为妥善温和的药方,命大夫速去取药,才走到床榻边,见萧湜雨学着乳爹的样子,笨拙地将孩子抱在怀里,不觉笑道:“有我在,不会容孩子出事。”
萧湜雨心有余悸,道:“我实在怕得很。”
想起孩子不容乐观的病情,夏梓桐暗暗一叹,暂且隐瞒不提,只道:“你睡了足足有一天一夜,一定饿极了,还是先用饭。”
萧湜雨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宝贝女儿,闻言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但小家伙很不给面子,许是他生疏的抱姿不太舒服,鼻尖一皱,小声啼哭起来,惹得萧湜雨顿时手足无措,全然不知该如何哄慰。
夏梓桐看得直摇头,笑道:“雨儿,还是我来。”说着自萧湜雨手中抱过孩子,笑眯眯地对孩子喃喃着什么,一番动作做起来有模有样。
萧湜雨顿时傻眼。
不一时,孩子果真止了哭声,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又乖巧。她出生才二日,肌肤也不似昨日皱巴巴,但依旧瞧不出肖似谁,只一双眼睛与夏梓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亮得出奇。
夏梓桐越瞧越喜欢,在萧湜雨一侧坐下,伸出手指去逗弄孩子,恨不能自家女儿立时长大,好将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交付于她。忽而忆起一事,心下黯然。
自有小厮端来丰盛的饭菜,先服侍萧湜雨洁面漱口,又扶着他解决了个人问题,才恭敬地伺候萧湜雨用饭。
萧湜雨一面吃着,一面看夏梓桐母女俩的互动,胃口极好。
婴儿极易困乏,不多时便嘤嘤啼哭了几声,在夏梓桐温柔的低哄声中沉沉睡去,被夏梓桐小心地放在床榻里侧,又用小被褥盖严实。
萧湜雨不免一阵失望,饭后低头望着孩子甜美的睡颜,当真幸福无比。
夏梓桐欲言又止,恰逢萧湜雪悄声走入屋子,在她的耳际低语了几句。
萧湜雨瞥见萧湜雪,头也不抬,随口道:“雪儿,你也是安安的爹爹,有没有抱过她?”
萧湜雪下意识地看向夏梓桐,不答。
夏梓桐微叹了口气,摆手挥退屋内的下人们,握住萧湜雨的手,一时间也不知怎样开口,道:“雨儿,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安安她……不一定能顺利长至成人。”
萧湜雨失声道:“怎么会?”抬头去看萧湜雪,却见萧湜雪神情悲伤,不似做假。
“我和方才的那位大夫一道检查过安安的身体,发现她的情况不太好。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安安的哭声小,明显是中气不足。这也罢了,她的食量实在太小,出生至今,她才……才……”夏梓桐止了话,抬头仰视着上方的那寸空间,良久才低低道,“依目前看来,这不仅仅是早产所致,恐怕是孕期时已有不妥,不能排除先天不足的可能。”
萧湜雨倒吸口冷气,白着一张脸,张开唇,却失了言语。
夏梓桐心下拗痛,却振作精神,道:“你也别太着急,孩子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等满月后,病情定会好转。说这些,不过让你今后心里有底,平日照顾安安能更用心些。只要安安无性命之虞,来日方长,我总会想出办法的。”
“孕期?”萧湜雨懊恼地揪住头发,话锋一转,突然道,“影,你是不是有事要办?别耽搁了你的正事,快去吧。这里让雪儿留下便可。”
“我……”夏梓桐犹豫不决,愧疚道,“早间我让雪儿重新去安排人手,明日我便启程回庄。”
萧湜雨猛地抬起头,怒目而视,道:“安安现在这个样子,你居然心心念念的还是洛辰!他是个大人,哪里需要你无时无刻相陪!安安是你嫡亲的女儿,才需要你的照顾!”
夏梓桐神色微变,辩解的话语吞入口中,好脾气道:“你刚生产完,不宜动怒。小声些,别吵到安安。”顿了顿,又对萧湜雪道:“不用另作安排,只选一人同我回去吧。”
萧湜雨转过脸,故作不知。
萧湜雪连连摇头,道:“你重伤未愈,不可。”
夏梓桐凝视着萧湜雨冷漠的侧脸,似是笑了下,轻轻道:“雪儿,你照顾好雨儿和孩子。我去厨房看看安安的药有没有煎好。”说着起身走出屋子。
待夏梓桐离去,萧湜雪见萧湜雨目露忧色,叹道:“哥哥,你明知洛辰在她心中的地位,也感受到她对我们的情意,而她重伤日久,至今未见痊愈,方才又是何苦?”
萧湜雨恨恨地一拳打在床榻上,不甘道:“我就是不明白,洛辰到底有什么好,令她那般倾心相待?不惜以正夫之礼娶他进门,甚至给了一个侧夫的名分,如今又情愿撇下自己的嫡长女去找他。若洛辰有赤翟若轩的美貌和才情,再加上与影青梅竹马的情分,那也罢了。他不过是小产,何以至此?”
萧湜雪道:“哥哥,慎言。”
“……哥哥失态了。”萧湜雨缓了缓急促的呼吸,忽然双眼一眯,冷然道,“雪儿,你过来。哥哥必须交代你一件事。”
萧湜雪依言走近,只听得萧湜雨低声好一番言语,直教他面红耳赤,耷拉起脑袋,道:“哥哥,哥哥……这怎么……这怎么行?”
萧湜雨恼他不争气,戳着萧湜雪的额头,正色道:“你且听哥哥的话。”
萧湜雪捂了捂发烫的脸颊,低低地答应一声。
当夜,萧湜雨因与夏梓桐闹了不愉快,直接将试图在自己卧房过夜的夏梓桐赶出屋子。夏梓桐无法,也不好对洛辰之事多做解释,免得一不留神打翻了萧湜雨的醋坛子,只得另寻干净的屋子过夜。不消片刻,只见萧湜雪打开房门,怯怯地抬头看她一眼,又赶紧垂首,一脸羞红。
夏梓桐被他逗笑了,掩上门,牵起他的手走向内室,道:“也被你哥哥赶出来了?”
萧湜雪回忆着萧湜雨交代的事情,和那些临时在画册中学习的东西,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嗯……梓桐……”
夏梓桐奇怪地捏了捏他嫩红的耳廓,道:“怎么这么烫?莫不是生病了?”抚上他的额头,只觉掌心下也是滚烫一片,皱眉道:“真生病了?”
萧湜雪忙摇头,鼓起勇气直视她的双眸,明暗的烛光下,她的容颜一如往昔,然左颊的疤痕凭添几分狰狞,生生地破坏了她的美艳,仿佛那伤痛是落在自己的心上,不由抬手抚上去,摩挲几下,道:“梓桐,哥哥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他和安安。等安安满月了,我们再启程回家。我了解哥哥,他对你一向嘴硬心软,不会真生你的气,你且安心回去。”
“……雨儿和安安,就拜托给你了。”夏梓桐看着身前比自己略矮一截的少年,心头不禁升起淡淡的怜惜,领着他一道在床沿坐了,柔声道,“你的心里从来都只放着我和你哥哥,如今又多了安安,偶尔你也该自私一回,替自己谋划谋划。”
——不管我做了什么,你总是柔顺地接受,没有一句怨言,没有一丝恨意,甚至连一声责备都没有。这般深情,我却常常忽视你,难堪至极。
萧湜雪一愣,忽然起身站到她的面前,一张玉面涨得通红,却不敢看她,声如蚊呐:“梓桐,今晚……今晚我伺候你。”
夏梓桐一时没听清,却见他迅速地褪下自己的衣袍,拔去头上的玉簪子,如瀑黑发散至腰臀,只着单薄的亵衣亵裤,然后双膝跪地,低着脑袋颤巍巍地伸出手臂,去解她的玉带。看得她没来由地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一面去扶他的身子,一面道:“你是我的夫君,不再是我的属下,不能这样。”
“不,今晚让雪儿服侍你就寝。”萧湜雪固执地保持下跪的姿势,解开她的玉带,又除去她的一身外衫。
夏梓桐心疼不已,忙自觉地脱下中衣,解下发绦,又赶紧钻入被窝,片刻不敢耽误。
萧湜雪直愣愣地看着她火急火燎的动作,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起身吹熄烛火,在床榻里侧躺好。
夏梓桐轻轻一抬手,床幔已悄然放下。
翌日,萧湜雪自酸乏中醒来,下意识地摸向枕畔,却空无一人,半边被褥早已凉透。
一直侍立在帐外的小厮听到动静,恭声道:“雪主子,可是醒了?”
萧湜雪沉默片刻,道:“……嗯。”
那小厮闻得萧湜雪嘶哑的声音,脸上一红,动作却丝毫不敢迟疑,撩起床幔在钩子上挂好,服侍萧湜雪起床。
萧湜雪仅着单薄的亵衣亵裤,但显然已不是昨晚的那套,在小厮的搀扶下仍有些艰难地下了床榻。
那小厮无意瞥见萧湜雪红肿的唇瓣和脖颈处的痕迹,更不敢将目光乱放,一心伺候萧湜雪。
萧湜雪抬眼看向窗外的天色,淡淡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小厮一面系上萧湜雪腰间玉带,一面道:“回禀雪主子,刚过午时。夫人临走前交代下来,不得打扰您的休息。”
“……嗯。”待穿戴整齐,萧湜雪身形僵硬地缓步走至窗前,推开窗,暖洋洋的春风顿时迎面而来。闭了闭眼,低声道:“梓桐,待你几日后见到洛辰,千万别忘了我和哥哥,更别忘记你对我的承诺。”
——似我和哥哥这种冷血的杀手,一旦认定一个人,便会纠缠一世。纵然是死,也定要埋在一处,就算犯下天怒人怨的大事,以致死后挫骨扬灰以示惩戒,也不能教我们与你分开。这些,你可曾想过?
已是春夏之交,但山上仍透着一股凉意。
夏梓桐与一名手下风尘仆仆回到拜月山庄,山庄门仆尚来不及向内禀告,夏梓桐已吩咐她通知大总管一个时辰后议事厅等候,自己则迫不及待地赶往兰苑,甚至等不及听山庄下人汇报近一年山庄的事情。
在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想——找到洛辰,好好地看上一眼,然后护在怀里,再不受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