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惜别
卯时一刻,天色尚有些昏暗,赤翟若轩却已准时来到宁惜朝的屋子,服侍宁惜朝起身。
宁惜朝穿衣洗漱,在梳妆镜前坐了,由赤翟若轩动作熟稔地替自己束发,望着镜中赤翟若轩的精致容颜,忍不住叹道:“轩儿,爹爹早说过,你不必日日早起,只要隔日带着綪綪过来请安便是。你对爹爹的这份心,爹爹心领了。”
赤翟若轩笑道:“轩儿自小失了生身父亲,早将您当作自己的爹爹。能伺候您,是轩儿的福气。”说着已为宁惜朝束完发,往镜中左右瞧了瞧,道:“爹爹当真绝艳倾城,若綪綪将来能有您的几分颜色,轩儿可要乐坏了。”
宁惜朝佯怒道:“你这个孩子,爹爹都三十好几的人,倒拿爹爹打趣。我看綪綪的眉眼与你极相,长大后也不知会迷了多少少女心……”说着自己倒失笑起来。
赤翟若轩见宁惜朝目中郁色稍减,微松口气,起身在脸盆中洗净双手,道:“到时可要借爹爹的一双慧眼为綪綪挑选一位文武双全的妻主。”
宁惜朝笑意不减,道:“那是自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配上我的孙儿。”
两人又笑谈一番,有小厮进来称早饭已准备齐置,便一前一后地出了内室。
宁惜朝见桌上只摆放着一副箸,几碟小菜和一碗热腾腾的粥,道:“轩儿,你已用过饭?”
赤翟若轩在宁惜朝一旁坐下,道:“不曾,但梓桐昨夜派人告诉我,让我今晨与她一道用饭。”
宁惜朝微一思忖,挥退屋内的小厮们,皱眉道:“梓桐回庄已有大半月,难道至今未曾在你房里歇过?”
“爹爹……”赤翟若轩红着脸,羞恼地脑袋低垂,轻声道,“梓桐有伤在身,需要好好休息,而綪綪夜里时有哭闹,轩儿怕吵到梓桐。更何况辰儿旧疾未愈,梓桐当日夜陪着他。”
宁惜朝长长一叹,道:“若辰儿有你一半懂事,爹爹何至于……”语声微顿,执起赤翟若轩的手拍了拍,道:“真是苦了你们父子俩,綪綪出生时梓桐不在,连綪綪的满月酒都不曾办过。你且忍过这阵子,爹爹无论如何不会让梓桐这么委屈你和綪綪的。”
“爹爹放心,梓桐待轩儿是极好的。”赤翟若轩抬起脸,眸中波光潋滟,低笑道,“昨日唐前辈才说,梓桐的病情好转许多,过不了几日便会痊愈。而辰儿偶尔也能认得梓桐,眼看着能如从前那般,想来梓桐心里高兴,伤势才能好得那么快,连发间的银丝都少了大半。轩儿欢喜都来不及,怎还会心生怨恨?”
“教爹爹怎么说你才好?……你可真是个傻孩子。”宁惜朝掏出袖中丝帕,拭去赤翟若轩眼角的湿润,沉声道,“你且忍忍,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日,爹爹不会忘记你的好。”
赤翟若轩目光一闪,偏头端起粥碗往宁惜朝方向挪了挪,不动声色地掩饰下去,道:“爹爹与梓桐都待轩儿极好,轩儿又有幸为梓桐诞下一儿,轩儿已心满意足。爹爹快些喝粥……”
“傻孩子,哪个男子不期盼自己有女儿傍身?家业传女不传男,不是爹爹偏心,自古如此。”宁惜朝好生打量赤翟若轩一番,拧眉道,“怎得气色比从前有身子时还差,定是累着了。你才生产不久,正要好好地养着。自明日起,不要再早起来爹爹的房里。綪綪何时醒了,你便何时带他过来请安,爹爹不会怪罪于你。”
赤翟若轩踌躇道:“可是无人服侍爹爹……”在宁惜朝严厉的眼神下,点头答应。
宁惜朝道:“你只安心照顾綪綪,调理好自己的身子,爹爹还盼着等过了一年半载,替咱们家生个漂亮的女孩儿。至于爹爹这个糟老头子,有下人伺候便好。”
“爹爹看起来至多二十五六,哪里是个糟老头子?”赤翟若轩双颊发烫,不由抬手摸了摸,声如蚊呐。
宁惜朝失笑道:“你平日里行事谨慎,偶尔犯起傻来却像个孩子。爹爹都是当祖父的人,哪里还不是一个糟老头子?”看了眼铜壶滴漏,催促道:“这会儿梓桐该起身了,快走快走,别在爹爹这儿杵着。”
“可是爹爹……”在宁惜朝戏谑暗示的眼神下,赤翟若轩再不敢多言,小跑着出了门。
行至半路,却见小云疾步走来,身后一黑衣护卫紧随。
小云见赤翟若轩迎面而来,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大声喊道:“少爷!少爷——”
赤翟若轩面色微变,道:“小云,怎么一惊一乍的?是不是綪綪他……”
小云忙摇头,大步跑至赤翟若轩面前,道:“小少爷没事,是少奶奶她急着找您。”
身后护卫如影随形,躬身道:“轩主子,大庄主命属下带您和您的贴身小厮速速去议事厅。”
“梓桐一大早便出了兰苑?”赤翟若轩动容道:“是不是山庄出了事?”
护卫犹豫一阵,道:“二庄主今日卯时才回庄,还带来四名重伤女子,其中一人自称林秋,口口声声要见赤翟少爷。”
赤翟若轩失色道:“是林姨!定是家里出了事!小云,我们快走!”
小云惊慌失措,被赤翟若轩拉着向前跑。
护卫多看了二人背影一眼,赶上去。
三人奔出兰苑,穿过那片竹林,又花了一刻钟的功夫,方至议事厅。
赤翟若轩心急如焚,放下小云的手腕,这当头顾不上仪态,撩起碍事的衣摆一角,气喘吁吁地冲进屋子,乍见四副担架上四名浑身血污的女子,未看清周遭人,一个箭步冲到其中一女子面前,上下瞧着,道:“林姨,你这是怎么了?”
林秋面色蜡黄,衣衫破烂不堪,身体多处包有白布条,闻言张开双目,嘴角缓缓地绽开一朵笑容,艰难道:“少爷……属下……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林姨,你先别说话,让梓桐为你检查伤势。”赤翟若轩定定心神,回身去找夏梓桐。
“不,少爷……”林秋却一把攥住他的衣袂,固执道,“您先让属下把话讲完……”
赤翟若轩无奈,蹲下身,道:“好,我听着,林姨请讲。”
林秋不言,看向前方静立一侧的夏梓桐,不卑不亢道:“烦请夏庄主避开一时。”又对小云道:“小云,你出去守着。”
夏梓桐默默地望向赤翟若轩,眼神复杂难明,轻轻地“嗯”了声,领着萧湜雪一干人等退下。
小云最后出屋,掩上门,静静相候。
夏梓桐令下人们准备饭菜、煎药等一应事,只留下一名小厮在隔壁屋子服侍萧湜雪沐浴,又对小云交代了几句,来到隔壁屋子等候。
萧湜雪洗漱完毕,屋子里只余两人,对后来之事娓娓道来。
“自你那日离去后,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因我们给得银两丰厚,那大夫对安安格外用心。且大夫医术不错,药材也算得上齐全,安安的身体日益强健。自满月之日,安安已有八斤二两重,虽较一般婴儿小上许多,但总归无性命之虞,而哥哥的身体也恢复如初。”
“满月后,哥哥不放心你,不敢再做停留,原想连夜兼程,但顾及安安身子弱,只能作罢。途中又耽搁了不少日子,昨日天黑前才赶到山脚下。今日天未亮,哥哥便催促我上山,也因此遇到赤翟山庄的四名护卫,想必是在桃花林中困了好几日,也亏得命大,没有死在林中,只受了些皮外伤。”
“哥哥他若按照以往的速度,午饭时分方能到山庄。”
“雨儿他……总是口是心非。”夏梓桐不觉淡淡轻笑,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渐渐地十指相扣,轻轻道,“辛苦你了,雪儿。”
“为了你,做任何事都不苦。”萧湜雪连连摇头,忽而站起身,在她惊诧的注视下坐在她的腿间,搂住她的脖颈,狎昵地蹭蹭她光滑的右颊,低低喟叹道,“你我才分开月余,我便如此想你,该如何是好?梓桐……梓桐……”说着温润的唇瓣已印上她的下颔,一点点地吮吸移动。
夏梓桐被吻得有些情动,到底分别日久,思念甚深,只怔了一瞬,便低下头,回应他的吻,似自言自语:“总有一日,我们不必再四处奔波……”
……呼吸渐重,彼此的身躯密不可分,夏梓桐突然推开萧湜雪的身子,转首朝门外看去,只见赤翟若轩一张脸煞白,双手兀自保持开门的动作,呆愣原地。
萧湜雪不紧不慢地站直身子,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不羞也不恼,道:“梓桐,我先回兰苑给爹爹请安,用好早饭后再去山庄门口等哥哥和安安回家。”
夏梓桐亦起身,心虚地看了眼赤翟若轩,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对萧湜雪道:“你……好好休息。待雨儿和安安回来时,立刻派人通知我。”
萧湜雪愉悦地答应,径自朝赤翟若轩走去。
见萧湜雪迎面走来,神情似笑非笑,眼神又意味不明,赤翟若轩呆呆地退后一步让开,擦肩而过时,却见萧湜雪抬手拭去唇上暧昧的湿意,斜斜地飘来挑衅不屑的目光,唇形模拟“你好自为之”,令他无端心神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