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惊闻
几十年后,当她和他们都已头发花白,即便她的记忆力严重衰退,有太多的过往无从忆起,却始终不曾忘记那段在谷底养伤的日子,似神仙眷侣般快活。
甚至是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或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原来,早已刻骨铭心。
春日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倒令人生出些许睡意。
夏萧二人面对面地坐在湖畔,披头散发,破损的外袍上都套着一件厚实的兽皮,显然刚沐浴结束,像极了一对住于深山老林的小妻夫。
萧湜雨拭去她颊边水珠,见夏梓桐双眼失神,道:“影,在想什么?”
“想你啊。”夏梓桐脸不红心不跳,下意识地去抓挠痛痒难耐的左颊,被萧湜雨一个严厉的眼神止住。讪笑着放下手臂,嘟囔道,“你这也不准,那也不让,叫我怎么办才好?”
“你是病人,必须听话。”萧湜雨义正言辞,试图用一贯冷酷的面具来掩饰自己的心痛和慌乱,全因夏梓桐完美无暇的容颜上,赫然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宛如一条可怖的蜈蚣,自她的眼角处,盘旋至她的下巴,横跨整个左颊。不由摩挲那伤疤的边缘,尽力放柔语调,道:“还难受吗?”
夏梓桐似未察觉他的异状,抚上他已然显怀的小腹,笑道:“好多了。”
腹间温柔的触觉令萧湜雨低落的情绪消散不少,覆上她的手背,憧憬道:“我们的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猜一定是个女儿。”
夏梓桐忍俊不禁道:“那万一是个儿子呢?不过女儿儿子我都喜欢。”
萧湜雨斩钉截铁道:“一定是个女儿!”忽而面色有些阴霾,冷冷道:“赤翟若轩的孩子比我们的孩子大了二个多月,所以她必须是个女孩。”
夏梓桐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颊,不以为然道:“你又在较什么劲?轩儿的孩子还不是我的孩子?”
萧湜雨气恼道:“不行,你的长女必须是我的孩子,我不管赤翟若轩生女生男!”
夏梓桐大约摸清了他的脾气,并不反驳,连连点头道:“是,是,别生气了,会影响孩子的。”
萧湜雨果然舒缓了脸色,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颊边,轻轻地蹭着,颇为委屈道:“我不管,你要时刻陪着我,不许想别人。”
夏梓桐失笑道:“我不是每天都陪着你吗?”
“嗯。”萧湜雨发泄一通,心情舒畅不少,于此不多作纠缠,起身走至她的身后,继续擦拭她的长发。
一时无话。
夏梓桐望着身前的那一汪湖水,眼神幽深似海,忽闻萧湜雨低声道:“影,我们立刻出谷,好不好?”便收回思虑,调侃道:“几日前我便提议出谷,你以我的身子尚未康复为由坚决反对。现在怎么又改了主意?”
“那****的身子才好些,但也只能行动片刻,不适合长途跋涉,我当然不同意。”萧湜雨竭力掩盖心头哀痛,随口道,“你将养了一月有余,前段时间重病在身,而眼下伤势渐愈,可以赶路。纵然我要求你别去想他们,但也知你做不到,还不如让你早些见到他们,以解你的相思之苦。”
“你真的这么想?”夏梓桐惊讶不已,玩笑道,“这次不吃醋了?”
萧湜雨反常地没有辩论,道:“你好好休息,我去收拾东西。”说着匆忙拭****的长发,草草地梳理几下,逃也似地跑开。
夏梓桐静坐半晌,终于抬起手臂,一点点地抚上左颊,只觉掌心下是长长一条凸起粗糙的痕迹。深吸口气,起身走向湖畔,缓慢地蹲下身,垂眸往湖面看去……半晌,她强令自己收回视线,无意间瞥见垂在颊边的青丝有一缕白发混杂。
却不知何时已在萧湜雨的怀中,只听得他心痛道:“你医术高明,只需给你足够的药材和时间,区区伤疤和白发,怎能难得倒你?”
夏梓桐自嘲道:“你百般隐瞒,可我怎会一无所知?却拖到今日才敢看,足见我生性怯弱,只是我没有料到会这么恐怖。”顿了顿,忧心道:“这些暂且不提,我最担心的还是雪儿他们。”
萧湜雨不安道:“你是说雪儿会得知我们坠崖?”
夏梓桐眯了眯眼,道:“也不知那群黑衣人有没有放出风声,否则以拜月山庄在江湖上的耳目,雪儿定已知晓。另外,影楼之事必须尽快处理。”
“是我的错。”萧湜雨面露几分迷茫,无措道,“我最近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做不到静心思考,只想着和你寸步不离。”
“别自责,你怀着孩子,难免如此。”夏梓桐宽慰道:“我们尽快出谷,但愿雪儿还没得到消息。”
日已西沉。
布置清雅的屋子里,赤翟若轩等人陪同宁惜朝用饭,其乐融融。唯独洛辰神情委顿,扫了眼满桌的菜肴,又用筷子戳戳米饭,毫无食欲。
宁惜朝见了,刚要开口相询,却见一只信鸽飞入房中,停在一处椅背上。
萧湜雪向宁惜朝告了罪,起身取出绑在信鸽腿上的短笺,一看之下,脸上血色尽退,几乎站不稳身子。
宁惜朝见萧湜雪神色有异,道:“湜雪,发生了什么事?”
萧湜雪木木地抬起脑袋,道:“梓桐和哥哥……坠崖了……”
宁惜朝冷静道:“消息准确吗?”
萧湜雪目无焦距,道:“影楼的统领者和幕后之人于月前双双坠落悬崖,这个消息在江湖上已传得纷纷扬扬。”
“是真的?!”宁惜朝猛地起身,既而朝赤翟若轩看去,见赤翟若轩面色发白,却无异状,未松上一口气,只听得洛辰惨叫道:“爹爹,肚子好疼!”当即面色一变,失声道:“辰儿?”扶住洛辰颤栗的身子,道:“辰儿,你怎么样?”转头看向一旁伺候的小雨,厉声道:“还不快请大夫去辰儿的屋子?”
“……是!”小雨不曾见过宁惜朝这般失态,怔了怔,跑出房去。
“……梓桐……”洛辰似已意识混乱,捂着小腹,眼前一黑,便昏厥了过去。
已恢复神识的萧湜雪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洛辰。
宁惜朝急道:“湜雪,快把辰儿抱回房……”目光落在先前洛辰坐的椅子上,竟踉跄地后退一大步。
赤翟若轩见状,不顾自己行动不便,托住宁惜朝的手臂,惊疑道:“爹爹?”
宁惜朝连声道:“果然……果然……”
赤翟若轩顺着宁惜朝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滩血水正沿着凳脚缓慢滴落,顿时身形不稳地向后退去,被随侍一侧的小云搀住。
宁惜朝强自镇定,道:“湜雪,你先把辰儿抱回房。然后速速派人出庄,探寻梓桐和你哥哥的下落。”
萧湜雪已六神无主,哽声道:“可是梓桐和哥哥……”
宁惜朝低喝道:“哭什么!欣儿和我的女儿岂会是这等短寿之人!”
“……是。”萧湜雪抱着昏迷不醒的洛辰,匆匆出门。
宁惜朝拍了拍赤翟若轩的手背,安慰道:“轩儿,你且放宽心,梓桐一定会平安归来。四个月后,你也要为梓桐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爹爹,我分得清孰轻孰重。”赤翟若轩勉强地笑了笑,不安道,“可是辰儿……”
宁惜朝叹道:“轩儿啊,这段时间你受了不少委屈。爹爹知你是个聪明人,事到如今,你定已知晓辰儿在梓桐心目中的位置。她们一起长大,这份情梓桐绝对不能忘怀的,若辰儿的孩子保住了,那便是喜事一桩,若是……爹爹也料不准此事的后果。”
赤翟若轩惶恐道:“爹爹!”
“你是个懂事的,不管将来发生何事,都多担待些。”宁惜朝望向赤翟若轩隆起的小腹,意味深长道,“你或许还不曾真正了解梓桐的性子。不过不要紧,你只要记住爹爹平日说的话,半点不会失了梓桐的宠爱,万万不可被一些东西蒙蔽了心,尤其在眼下这种时候。你若能诞下女孩,不提梓桐,便是爹爹,也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赤翟若轩神情微变,低声道:“……是。”
宁惜朝挥退了赤翟若轩,突然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朝房门外的天地拜了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