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离了众人,孤身一人在迷雾中摸索前进。四周静得可怕,唯有脚下时不时踩到枯枝时发出的嘎吱声和自己的呼吸声。走了不知有多久,浓雾似乎淡了些,放眼望去,三面峭壁模模糊糊地映入眼帘。
途中并无任何的危险与阻碍,更不曾遇到三大门派的任何一人,罗刹却面色紧绷,右手已下意识地握住袖口处的红绸带的一端。
三大门派上山时至少有上百人,纵然途中死去一部分,怎么可能如眼下这般毫无踪迹可寻,更何况彼此相距不远。
一个念头突然闯入他的脑海……
罗刹猛地顿住身形,心跳如鼓,暗道:“若藏宝图之事真是她精心布置的一个局,必然耗费她多年心血,那她的真正目的……恐怕是进山容易,出山不得!”
思及此,急忙转身欲走,却又停下了脚步,想到那人:“最后一面……只是最后一面……该不该见?该不该见?”
罗刹双拳紧握,不知不觉间,已掉转了身形,往前又踏出几步,浑然不觉周围景色大变,三面峭壁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脑海中,毫无预兆地浮现出当年的那些画面……
“娘……”一声呢喃自罗刹的口中悄然溢出。
画面徒然一转,耳边充斥着爹爹绝望的哭喊,以及恨不得就此死去的痛楚。
罗刹忽然弯下腰去,抱住脑袋,那些压在心底多年的话脱口而出:“娘,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抛下我和爹爹?难道我和爹爹还比不上那些所谓的权势和财富吗?弟弟……”猛然止住话,意识有一瞬间的清醒。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似身处花丛中。一道若有若无的箫声响在耳际,几乎能闯进他的心里去。
罗刹微微变色,狠狠地咬住舌尖,借着尖锐的刺痛感和口腔中升腾起的血腥味,强自保持清醒的头脑,暗道:“居然令我放下心防,甚至道出了埋在心底的秘密。你的手段果然了得,能吹奏出暗藏内力的曲子,再加上盘旋在四周看似寻常的香味,若不加以警惕,恐陷入你的陷阱而不自知。”
当下调动内息,以运用媚术之时自身散发的奇香掩盖住周遭的异香,竭力忽略箫声,暗自思忖:“桐儿,你到底想做什么?不惜消耗大量内力蛊惑人心。你难道不知此番做法,风险极大,若是一个不慎,极有可能……”
甩甩头,心下不免有些自嘲:“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记挂着她的安危。她必是极好的,至少比眼下深陷险境的自己好上许多,说不定身侧还有美人相伴。以她的容貌和地位,又定极容易招蜂引蝶……”
罗刹忙收敛心神,暗暗警告自己不准再胡思乱想,若在此地迷失了自己,还不着了她的道?
可是,心头难以自控地涌起一阵喜悦,分别数月,终于能再次相见!
顾不上心里那些有的没的,转眸四顾,却见周围雾蔼蔼的一片,除却脚边满满都是开得正艳的不知名的鲜花,再无可辨方向的景物。凝神屏息,只觉一阵胆颤惊心,暗自庆幸自己未带一人。
藏在那股子现已清晰无比的箫声下,隐约闻得杂乱无章的说话声。三大门派……今日怕难逃此劫!
罗刹闭目分辨一番,凭着直觉,尝试着向后迈出一步,又顿住身形。
当真不管那人的死活了吗?
罗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狭长的眼睛里挣扎一片,却朝箫声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迈开了步子。
……若那人死了,他如何知晓弟弟的下落?连弟弟的生死都不得知……
尚未走出多远,罗刹敏锐地感觉到身后有大批陌生的气息逼近,其中不乏有内力高深者。他神色不变,不慌不忙地继续寻觅着赤翟棠的踪影,偶尔遇到神志不清、念念叨叨的三大门派之人,也完全视而不见。
进了这个阵法,若不是她另有图谋,那些人怕早已尸骨无存。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浓郁的肃杀之气悄然而起,耳边的箫声不再如之前那般缠绵、悦耳,似有万马奔腾,又似有无数人在尖叫呐喊。
体内绵延起一股子嗜血之感,罗刹脸色一白,险险地按捺住杀人的冲动,却有刀风呼啸而来,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到底慢了一步,手臂剧痛。不禁皱了皱眉,轻展衣袖,红绸带便如蛇一般缠上右手边一人的脖颈,随即手腕一动,那人已无声无息地软倒。
几个呼吸间,已有数人嘴角带红,安静地躺于花丛间,再无法动弹。
此时,箫声越发高亢,刺耳得令人只觉心底一阵烦躁,却无端地有一种力竭的征兆。
片刻后,罗刹杀红了眼,几乎克制不住在体内叫嚣的嗜血欲望,却又不得不警告自己,万万不能在此地迷失了本性。抬头朝声源处看去,虽视野中依旧雾腾腾一片,却似见到了那人的风姿,不禁唇角绽放出一抹笑容,竟连周遭的无名花都黯淡了几分颜色,喃喃一声:“桐儿……”肩上又是一痛,倏地抽出腰间软剑,回身一刺。
身后那人在罗刹的笑靥中恍了神,来不及感觉胸膛上的冰冷,便向后倒去。
罗刹如浴血的艳鬼,站立在一干尸体间,绛红色的衣袍愈发瑰丽。
自相残杀吗?还真是最为省力,最稳妥的办法……
罗刹笑眼弯弯,试着碰了碰肩上的剑伤,冷不丁地倒抽了一口气,看着满手的鲜血,咬牙道:“桐儿,这些血可都是因你而流。我该想想将来怎么讨回来……”
而赤翟棠的修为比自己高出数倍,眼下这种情景,想必离生命之忧相距甚远。
思及此,罗刹仔细地倾听了渐弱的箫声,直奔声源处。
蓦然间,箫声戛然而止。
罗刹大惊失色,一曲未终,她怎会半途而废,难不成是……他不敢再想下去,纵身跃起,不管不顾地朝前掠去。
眨眼间,浓雾缓缓地褪去,光线逐渐亮了起来。峭壁间,一人的身影闯入他的视野。
那人并未察觉他的到来,低垂着脑袋,正以手掩唇,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指缝间点点鲜红汩汩而出,衬着她手背上苍白的肌肤,真真刺痛了他的双眼。而握着玉箫的瘦骨嶙峋的另一只手青筋毕露,紧紧地抓着一块凸起的岩石,似在极力忍受什么。
罗刹满腔的埋怨,甚至因为数月前她的隐瞒和欺骗,以及此时此刻一身的伤痛而生出的恨意,在此际忽然化为虚无。他狼狈地在她的身侧站定,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透着几分雪白的青丝,难以置信道:“……桐儿?”
夏梓桐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满脸心疼之色的罗刹,讷讷道:“……暖儿?”
“你的脸——你的头发——”罗刹一把环住她的纤腰,却觉得有些硌手,哪里还是记忆中香软的身子,不由抚上那道几乎跨越了她整个左颊的疤痕,涩涩道:“发生了什么事?除了我,谁敢这么伤你?谁能这么伤你?”
“你……”夏梓桐喘着粗气,阖眼聚集了几分力气,色厉内荏道,“放开我。”
罗刹恍若未闻,搂紧她的身子,吻了吻她犹自染血的唇瓣,又意犹未尽地舔了几下,调笑道:“你都是我的人了,还妄想我放开你吗?”
夏梓桐面色一变,却因内力消耗过多,旧伤复发,别说挣脱他的怀抱,连他的轻薄枉为都无能为力,虚弱地靠向他的胸膛,垂眸道:“你……都知道了……”
“嘘。有人来了,我带你离开这儿。”罗刹并不作答,直接抱起她的身子,在石壁上轻踏几下,只在原地留下一抹残影。
不多时,三名衣袍带血之人掠过此地,沿途好一番找寻。
“赤翟庄主,这里无人。”
“单掌门,这里也无任何发现。”
“哼!到底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不远处,一抹白影一闪而过,随后又有数十道黑影依次出现,迅速地消失在这片迷雾重重的密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