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方离年歪了歪头,尽量忽略掉心底的那抹失落,漠然道:“那娘子可否将你知道的告诉在下?”
“自当从命!”沈阑起身一礼,恭声道。
她即使是干脆利落地说话,声音也还是透着股江南水乡的娇柔,方离年微微一怔,心里仿佛被一根洁白的羽毛拂过,说不上是舒服还是痒。
对于这些沈阑自是不知,她见他不再拐弯抹角,便直言道:“那一日,小女子随二叔赴宴,知州大人似乎很是得意高兴,便多饮了几杯,后来他仿佛心口不适,呼吸不顺,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栽倒在地,纵然众人上前救治,却也无用,不多时,他便面色青紫,气绝身亡了。”
“当时,信毅侯也在?”
“是。”
“他一直在做什么?”
“嗯......他一直在喝酒,后来知州大人暴毙,现场陷入混乱,侯爷便招来侍卫将大家都关了起来审问。”
沈阑说完便抬头看着方离年沉吟的脸,她知道他想听的不是这些,这些他的幕僚肯定都已经告诉他了,可她实在是不能说别的,后天她就要走了,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
“娘子曾经救过信毅侯一命?”
“啊?是。”
这话题转的有点快,沈阑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两者间的联系,方离年又幽幽问道:“娘子知不知道一个叫沈鹤山的人?”
“呃......可是蛇蝎老道沈鹤山?小女子久闻其名,只是听说他已超过百岁,这些年又一直不见踪迹,想必是已经飞升了吧。”沈阑虽然觉得方离年思维实在是太过跳跃,让她摸不清他的意图,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
方离年仔细地打量着她,见她实在不像是与其有旧的样子,倒是安心了不少。
这世上能解“三日蓬莱”的人只有两个,其中一个七年前就死了,而另一个就是蛇蝎老道沈鹤山了,碰巧沈阑也姓沈,难免让他联想到两者是不是有什么亲属关系。
沈鹤山为人古怪,却是天下第一毒师,所制奇毒五花八门,神乎其神,是朝廷内外,黑白两道趋之若鹜的对象,只是他过于顽劣,又行踪诡秘,家世背景更是查无可查,那些想要笼络他的人只得作罢了。
但如果沈阑是他的后人,那么父亲绝对不会放过她这样一个秘密武器,方离年暗自庆幸,还好她只是个普通民间郎中的女儿!
至于她为什么会解“三日蓬莱”,那只得解释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沈阑还没有理清楚他问的几个问题之间的联系,方离年已经起身告辞了,她忙起身将他送至院门口。
走出院门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笑着看向沈阑道:“其实我只有在那一次你搬家途中是因为案子而接近你,其他几次,我都是真心想见你的!”
他的声音温和而郑重,一双明亮温柔的桃花眼在这一刻让人有些不敢直视。沈阑怔了怔,回过神时他已经上了马车,见他的马车缓缓驶出巷子,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是撇清关系了!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她能随意沾染的,如今江南局势日益动荡,她可不能让别人总是盯着她。只是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江南的清晨氤氲在一层迷蒙的水汽中,沈阑神情有些恍惚地站在罗府的丁香树下,看着眼前忙忙碌碌,装车上货的随从。忽然一阵凉风吹过,紫色小巧的丁香花纷乱地落在她发间眉心,映着她眸光中的那抹伤愁格外堪怜。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沈阑觉得自己就仿佛这丁香结一般,只想把心畏缩在那一重又一重的回忆里。
这就要离开了么?
离开这个装满了回忆和温情的地方......
视线变得朦胧,她仿佛看到父亲坐在沈府那满树桃花下捣药的身影,看到他如过去的无数次一样转过头,宠溺地看着她,笑着唤道:“囡囡,快过来!”
从前的她会怎么样呢?一定是欢笑着跑过去窝在父亲的怀里,调皮地玩着他的胡渣吧......
一滴泪陡然落下,视线重又变得清明,眼前却再也没有那个瘦削温情的身影。
“娘子......”林氏有些不知所措地唤了她一声,咽中一涩,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娘子如此落寞伤感的样子,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秋水剪眸中水雾弥漫,更显得楚楚可怜,让人的心都跟着忍不住揪疼起来。
沈阑定了定神,轻轻拭去脸上眼角的晶莹。她转过头,冲林氏淡淡一笑,提步走向马车。
当第一缕晨光露出青山的时候,悦容茶楼的车队静静地驶出了晨雾中的姑苏城,沈阑和阮娘坐在马车里,小满驭车,韩骁和陶轩骑马相随,身后是十名伙计驾驶的装着药材行李的马车。
一出城,沈阑便掀开车帘,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重烟深锁的姑苏城,眼中水光闪动。
陶轩策马在旁,见她神色凄凄,温言道:“娘子不必伤心,等到娘子找回郎君就能回来了。”
“嗯。”沈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看了陶轩一眼,道:“叫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陶轩比韩骁要大几岁,已经二十出头了,是韩骁介绍给沈阑做护卫的。他的身高在南人里算高的,样貌看上去极稳重,但却是个圆滑机警的性子。
“小的查了现在京都的朝臣要员,帝党中以任参知政事兼尚书左丞的晏同为首,然后就是枢密副使兼集贤阁学士信毅侯颜慕和秘阁校理范文清等人。这里面晏相公官位过高,不好接近,至于信毅侯......咳,咱们不投靠也罢,而秘阁校理范文清为人正直勤俭,而且他又是苏州人士,且小的打听到这范先生因早年读书刻苦,落下了不少病根,所以娘子若是投靠他是最容易,也是最顺理成章了。”陶轩说到信毅侯的时候停了一下,果然见自家娘子眉心微微一蹙,便马上改了口。
“嗯。”沈阑点了点头,尽量忽略掉心里那抹莫名其妙的惆怅。
陶轩策马和韩骁并行,小声道:“韩骁,娘子和信毅侯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其实若是信毅侯对娘子有意也是好事啊,虽然做妻是不太可能,但能做侯爷的贵妾也比嫁给平民百姓要好啊!”
陶轩以为韩骁定然也是这么想,谁知他听了自己的话竟然冷哼一声,道:“娘子是什么样的人,为何要委屈给人做妾?!若那人真对娘子有意,除非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否则休想娶娘子进门!”
陶轩对韩骁和沈家的渊源大概了解一些,一直以为他是为了报恩才跟着沈阑,他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韩骁,你不会是......”
“我怎么了?”韩骁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眼睛有意无意地看向身后的马车。
“没什么,你去前面探一探路吧。”陶轩若有所思地说道,韩骁不疑有他,策马而去。
陶轩叹了口气,心道这世间总是有人喜欢仰望的风景,以为触手可及,其实是永远也无法接近的美好。
车队渐行渐远,苏州城早已消失在地平线上,一直到日落西山的时候,一行人才远远地看到了无锡县的县城。当然能看见不代表就离得近,沈阑看着渐渐黑沉的天色,仿佛能听到城门缓缓关上的声音。
正当众人满心沮丧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刚一开始还是如鼓点轻响,不一会儿就越来越响,等到众人能看到的时候,其声已如奔雷一般。
沈阑心神一凛,掀开车帘看见远处越来越清晰的一片黑影,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些预感在她看清为首的那个骑着赤红马,黑衣玉冠的身影时彻底落实,顿时感到自己仿佛置身冰窖一般。
天呐,不用这么巧吧?!难道是因为她出门没看黄历,这厮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