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这绝对是报应。
果然人在做,天在看,都怪她三观不正,以貌取人,摇光看着自己肿大的脚裸,悲哀的发现,自己真是不能起一点坏心,报应每次都来得那么快。
刚养好了病,脚又受了伤。
后来白月也没了心思同那个舞姑娘一起做戏给林氏夫妻二人看,喊了一辆马车载摇光回家。
当时回舞的脸色自不必说,十分之难看,摇光愧疚万分的和她说了三声抱歉才稍微好转。
摇光看着回舞,又看看二楼上那俩夫妻一眼,多好的妹子,那个林公子怎么就看不上呢,看不上就看不上,偏偏娶了个那么丑的,不是成心侮辱人嘛,摇光对回舞起了一份惺惺相惜的怜悯,终于看回舞顺眼许多。
那个林公子对他家夫人,大抵就是传说中的真爱了吧。
伉俪情深,真是令人羡慕。
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家休养了几日,回舞十分客气,居然找到了住址,买了一些补品前来探望。
摇光大惊,这就是所谓的“人际交往”吧。
摇光不擅长这些,回舞的礼物让她不知所措了好久,最终还是学着爹从前招待客人的模样,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待了她。
回舞好脾气的领受,竟还邀请摇光,待她脚伤好了之后去她家做客。
摇光不解,回舞在锦城也有家。
回舞抿了一口茶,“什么家,只不过租了一只小船在秦河上飘着过。”
天上雪莲就是天上雪莲,竟然宁愿饮居河上也不愿沾染俗世的客栈,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嘛,摇光想了想,还觉得挺浪漫的。
和回舞一比,自己瞬间庸俗了。
脚终于消了肿,回舞便邀请摇光去她那只小船上做客,摇光不好推脱便去了。
结果,哪里是小船,分明是一只大画舫,画舫四角都张挂着灯笼,舫上的壁纸画的是美人奏乐图,待看到摇光一行来时,更是出来一群梳着百合双髻的丫鬟分成两拨来迎接,一溜儿的白衣飘飘,真是好大的阵仗。
摇光上船之后晕了会儿,不过片刻就适应了,进去才发现,回舞不止画舫壁纸是美人奏乐图,闺阁之内也有不少,琵琶,七弦琴,箜篌,洞箫,竟然还有小花鼓。摇光大为赞叹,“这些你都会?”
“也只是自娱自乐罢了,拿不出手。”回舞含蓄自谦。
摇光点头,又联想到她的名字:“舞姑娘擅长的,恐怕不止是这些。”舞技想必也十分出色。
“哪里,回舞也只是略微跟着妈妈学了些,讨客人欢心罢了。”
摇光一怔:“妈妈?”
回舞嗤笑一声:“莫非陈小姐看不起我的出身?”
摇光敛眉不语,回舞更当她是那种心思,把袖子一甩,扭头道:“也是,陈小姐一看就富贵人家出身,看不上我们,也是应该的。”
“舞姑娘千万别误会。”摇光一看误会大了,慌忙解释,“我之所以如此表情,实在是因为我在里面吃过大亏。”
“哦?莫不是心上人被里面的花魁绊住了?”
“这个、这个自然不是那样的,我夫君……咳,他没机会去惦记花魁,家中的姬妾都够他受的了。”摇光刚想说,我家夫君那点眼光还是有的,却想到这样还不是歧视人家职业嘛,慌忙改口,这一改口不得了,回舞脸色大变,抓住她的胳膊摇:“你已成亲?!那怎么你……”
摇光心里也慌了下,暗道不好,竟然说漏嘴了,不过她不动神色的把视线挪开,“不过是一段伤心往事罢了,我虽一颗心栽在他身上,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找了个罪名,把我休了,我家嫌我这个女儿在家丢人现眼,将我逐至锦城……”
她语气极力的萧条败落意兴阑珊,怨妇形象扮了个十足十。
“……对不起。”
回舞歉疚异常。
“没事,这个,东璃天天有女人被休,沦为下堂妇,我已经很淡定的接受这个现实了。”
两人双双静默,对视许久。
“舞姑娘,我上次在茶楼,也揭过你伤疤,现在我揭我自己的,可算是扯平了。”摇光尴尬的找话题。
“上次的事,我并未放在心上。”回舞嫣然一笑。
恰是此刻,小婢奉上茶来。
回舞就请摇光落座,两个人又你来我往说了些话,摇光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再出错误。
“不知道陈小姐是如何与白公子相识的。”回舞问道。
摇光擦擦汗,“这事说起来颇为荒唐。”
“那我倒想听听是怎么个荒唐法了?”回舞又道。
“其实仔细说来,我并不是与白公子有旧,而是与青灯姑娘。”摇光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心里十分熨帖,暖洋洋的,“舞姑娘刚才误会我对青楼无好感,只是因为,我曾被坑过。”
“那个时候,我路遇山贼,他们把我卖到勾栏院里,吃了老鸨好多苦,恰好是青灯姑娘路过救了我,与白公子的关系,也是靠青灯维系着罢了。”
“原来如此。”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回舞也能想象出大概。“那与苏九歌呢?”
摇光脸色蓦然变得十分夸张,“舞姑娘,我与白月都是靠青灯这条线拴着了,更何况是苏公子,你可别往其他地方想,我知道你……”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回舞看摇光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连忙截住她,“不提也罢,我现在的心思,陈姑娘又不是不知道……”
摇光脑子里忍不住又闪过那一对儿和谐的背景,再次慢吞吞的吐出那两个字。
“节哀。”
被回舞火辣辣的目光盯着,摇光实在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窗前,一掀帘子,外面风景瞬间尽收眼底,她轻轻的“呀”了一声,只见这船不知飘到了哪里,水边竟是她未见过的建筑,还有一座楼,半边都建在了水里,十分好看。
“这是秦河的一绝,锦城的大部分男人,都恨不得死在里面。”
“……”又是勾栏院,今天她怎么和这个地方如此有缘,三番两次被谈论起。
“白月现在正在里面。”
摇光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回舞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掀起窗帘的手在听到她的话时并未抖动。
摇光慢吞吞的转身:“他……”
“怕正为里面的哪位姑娘治相思病吧……”回舞调侃道。
“医者仁心,或许只是普通的治疗,”摇光忍不住又向船外看了一眼,不过马上回头,语气驻定,“再说,就算白月能治相思病,也只为青灯一个人治。”
到了傍晚,摇光推辞了回舞的晚餐回到家中,忍不住掏出帕子对着脖子扇,待画屏冲了茶奉到面前,立刻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累死她了。
这个回舞,做个名妓太委屈她了,这般手段,在后宫里也算是拔尖儿的。
每一句看似无意出口实则是为了试探,从自己身份到白月再到苏九歌,都是软刺往她身上戳。这时候,摇光无比庆幸多听青灯讲的那些刻舟求剑望梅止渴的故事,拓宽了思维定势,想了些其他的。把船划到那家勾栏院,约莫也是她的意思,告诉她白月在里面,试探她的反应。
当白猫被黑猫救起之后,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不是谢谢,而是喵。
这是聪明人的回答。
同样,问起白月第一个能想到谁?答案自然是青灯。那两个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普通人多见两次都是产生思维定势。
而她就是想要回舞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谎言的最高境界,就是七分真,三分假,她今天,可算在回舞身上实验了一遭。
也不知顶不顶用。
摇光大胆猜测,或许这个舞姑娘,也知道白月是苏九歌易容的。
她毕竟爱慕过苏九歌,虽然不清楚两人的往事,现在说放下了,谁知是真是假。
来历不明的女子,和曾经的心上人同进同出,摇光觉得十分无奈,一个司徒绾绾把她当假想敌就够了,老天保佑这次是她多想,回舞没自己想象中那样聪颖。
扇了扇,还是觉得燥热不已,索性解了外衫,留一件中衣,再唤画屏进来为自己扑扇。
或许真的是她把回舞想的太有心机了吧,她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苏九歌来。
自己是怎样发现白月是苏九歌假扮的呢?
早餐比较喜欢吃浓稠一点的稀饭,有茴香为佐料的菜都默默的刨至一边,刚开始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药圃渐渐长了草,连白月从不离手的描金纸扇也偶尔不拿。
最重要的,白月不会如此细心的对陈摇光,白月的一颗心都挂在青灯身上,对陈摇光客气熟络,笑容却从未到达眼底,可是那夜,她被那个采花贼推下房顶,分明可以感觉到揽着自己的人的紧张关怀。
她是通过生活中的小细节,一点一滴挖掘出“白月”的不妥。
那个回舞,她不信她用情有那么深,无论苏九歌怎样变幻模样,一眼就可以看得出这是她爱的男子。
如果她真那样爱他,苏九歌与她,倒是十分相配的一对。
“姑娘,你觉得那位陈小姐怎么样?”画舫之内,今日为摇光奉茶的少女一边为回舞揉肩,一边问道。
回舞的眼眸波光潋滟,唇齿轻启:“美貌有余,智慧不足。”
“那就不足为惧了。”少女笑道。
“或许吧……”回舞将少女的手挥开,站起身来,走到那一堆乐器旁边,“不过若是她……”
“什么?”少女不解的看着回舞。
“没什么,应该是我想多了。”回舞摇头,她把从与摇光初次相逢到刚才离开的所有细节都想了一遍,性格并没有什么变化,若是做戏,未免太真了一点。
取下琵琶,抱在怀中勾了试了两声调子。
唯一不妥之处,应该就是她下堂被休那句,不过,若是这样,也说得过去为何她要隐姓埋名。
“姑娘有兴致唱一曲?”少女一看回舞取了琵琶,立刻知道她的心思。
“嗯。”
秦河旁,一直在水中游弋的画舫帘子被掀开。
两岸的人不自觉都驻足停顿。
那是一双十分白皙的手,这几日来,大家都知道,这双手的主人有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她时常在夜晚华灯初上之际掀开帘子,随意的坐在船舷上,任裙摆浸在水里,口中唱着:
风乍起,乱红飞,点滴离人泪;梧桐死,鸳鸯白,同事不同归。
花已残,情已殇,莫道不相忘;明月夜,短松冈,不是满面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