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局仍在继续，只是不经意间，悄悄地转了风向。从这盘开始，老两口简直如有神助，频频自摸，无论林若非和熊斌听了多好的牌，总是在得手的瞬间，被无缘无故地碰飞，或者是阴差阳错地失之交臂。一个小时过去了，全部由老两口包和。
林若非后背冒起了汗，感觉背上似乎有千万条蚯蚓在爬，麻麻痒痒的。他看了看抽屉，只剩下几张孤零零的钞票。不会这么邪门吧？他抬眼望了望对面的熊斌，比他更狼狈，一身透湿，好像刚从井里捞出来，一双绿豆眼里满是绝望和凄凉。再不赶本今晚可就没法和三姨交代了。林若非心急如焚。赶本！赶本！必须要赶本，我就不信了！他起身上了一次厕所，洗了洗手。据说这样可以洗去晦气。
回到桌旁，林若非起手拿起了一幅好牌，有两对将，两句话，一幅门子。碰一坎就可以听牌。他心中暗暗叫好！果然把晦气洗掉了，和牌就从这盘开始，还来得及！两轮过去了，上手六奶奶打了个北风，林若非碰起，手里还有两个六条和一个七条。照理，这牌当然是打六条，和五八条，一般不会和对倒。
林若非拿起六条准备打出去，忍不住看了一眼前面的牌，下一圈正好轮到自己摸六条！他赶忙收回六条换了张七条丢出去。三家都出过牌了，林若非伸手出去，心里得意地想：这真是三个手指捉田螺，十拿九稳。他将六条摸到手里，正准备倒牌，突然听到下手的老大爷说：“碰！”
真是活见鬼了！六条被对门的熊斌摸了去。林若非继续搜索前面的牌。哈！不急，下一圈就有个一筒！手里一对，也是自摸。这叫做命里有时终须有啊。他得意地望了老头一眼：你想把我的运气碰衰，想都别想，我现在正像真空袋里的雪饼——旺得很！
很快，就轮到林若非摸一筒了。他故意不动，歪着脑袋问六爷：“您碰够没有啊？不碰我就摸牌了？”
“啊？花花，你打了什么？”老头子把头直伸到了桌中间，“哦，是二万啊，我正好要碰。谢谢你，小兄弟，你可真是好心人啊！一万。”说完丢出个一万。林若非顿时傻了眼，这牌怎么这么邪呢？他感觉一股腥躁的液体从胃了涌上来，直奔喉咙眼。稳住，稳住！他提醒自己。
“一万碰起。打什么呢？”老太婆笑眯眯地应声叫道。难怪人家说世事无常啊，难道还有这样的转机？飞走的肥肉还认得回来的路？不过，经历了大喜大悲之后，林若非再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屏住呼吸，脸色潮红，手指尖微微发抖，暗暗地搬出南海观世音菩萨，保佑老太婆打个老头子碰不起的臭章。
但是，这老两口好像心有灵犀似的。老太婆的右手在牌里拨拉了半天，刚丢出个七筒，老头子又碰下。完了，到手的一筒又飞了。
林若非把手指头插进凌乱的头发，长叹了一口气。这牌打得真是匪夷所思，神鬼莫测啊！不过，只要他们没和，就还有机会！他感觉喉咙里面有些憋得慌。稳住，一定要稳住！
“自摸了！”老太婆笑眯眯地把牌一倒，“单调六筒。”
“咦？您老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不和五八筒，去胡单调六筒？”林若非纳闷地问。因为上一圈老太婆刚打了一个七筒。
“打牌嘛，就是要随心随意，我是凭感觉打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摸来了。”老太婆脸上挂着招牌似的笑容回答说。
“再来再来！”我就不信邪了！林若非吞了一口唾沫，把前面的牌推倒，气呼呼地说道。
再一局，林若非起的牌更漂亮。十三张牌一理顺，哎！直接就下了听，而且是和三飞叫。他得意地扫了老两口一眼，这牌，再不和，那就是出鬼了！他看了看前面的牌，三圈内没得摸，不过第四圈开始，就大把大把跟着来了。不急，他们就是三圈后也未必能听牌。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六奶奶又自摸了，又是单调六筒，而且他手中还有一对！
噗！一口老血终于从林若非的喉咙里喷出来。他赶紧掏出卫生纸，将嘴边的血迹擦干。
“小伙子，不至于吧，一盘自摸而已。”老太婆笑着说：“这个打牌啊，和人生是一样一样的，要气定神闲，宠辱不惊才对。”
“我没事，我没事。”林若非胡乱摇了摇头。“你看看中了几个码！”心里暗自祈祷最好一个都不中。
可是摊开码牌一看，中了十个全码，这下两人真是无语地傻了眼。按说要开220块，可是林若非的抽屉里只剩下了五十块。再看对面的熊斌，也是战战兢兢的样子，似乎也有弹尽粮绝的迹象。他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惭愧地说道：“您老人家太厉害了，小的甘拜下风，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输完了。这钱先欠着，我们下次还给您。不打了，不打了。”
“好啊！这钱，就算了，不用还。花花，我看也差不多了，咱们就回去吧。”老头说着起了身，拿起拐杖，又恢复了蹒跚的身形。到了门口，老头突然停下脚步，那双具有穿透力的目光仔细地看了看林若非，说道：“小兄弟，要不要听我说几句？”
这目光如此锐利，直看得林若非皮发麻。他忐忑地回答：“您说！”
六爷悠悠地说到：“年轻人，牌的事，我不想多说，我是想说说人生的事。”六爷顿了顿手杖，继续说道：“这位小兄弟，其实骨骼清奇，面相不凡，只是现在误入了歧途，找不到方向。如果能够悬崖勒马，幡然醒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未尝不能成为一条好汉。我看你心中虽然暂时被恶念盘踞，但是善念尚存，还未失去做人的底线，还值得我指点一下，所以，我才这么啰嗦一句。听不听，由你。”
老头子目光继续象雷达似的在林若非身上扫描，感觉自己的话已经触动了对方心弦，便又说到：“小兄弟，还要提醒你一句。这个打牌和做人是一样的，牌品就是人品，只有心术至中至正，方能打好牌，方能成大事。这些道理，你自己再揣摩揣摩吧！”说完，就和老太婆互相搀扶着，慢悠悠地走了。
林若非这个汗啊，顿时像一桶水从头浇下来，楞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动。
“王姐，王姐。”老两口走了半晌，林若非才大声地叫起来。
“来啦，来啦。什么事？”王姐应声而来。
“刚才那老头子是什么人？”
“他啊，我们都叫六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了不得的传奇人物，连香港赌神高进也让他三分，人称香江赌神。多年以前，他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在这里养老。现在年纪大了，偶尔有空来玩玩小麻将。”王姐说道。
“什么？香江赌神？你怎么不早说，师傅！师傅……”林若非飞奔着追出门去。我一定要问个明白，我的人生到底是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