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顿了顿,淡淡道:“如此,也好。”
闻言我先是一惊,但又想到师尊这样做必有师尊的道理,我什么也不懂,还是不要妄言给师尊丢人的好。
听到我师尊答应,那几个华服老头连连行礼,“多谢仙尊,多谢仙尊。”
“若无他事,陆离要回去了,家徒仍有伤在身。”
“那老身送送仙尊和小仙子。”无虑真人喜上眉梢,似是手中的**烦终于丢给别人的意思,我见此心中有些不悦,原先还挺喜欢你的呢。
我们又回到原先的断崖那边,如今幻境已破,说是断崖不太妥当。这是一条长长的河坝,河坝里不再是腥臭的血河,而是一条静谧的黑水。摇钱树说过了这条河便算到了人界了。
“这是冥界的忘川,呵呵,我们冥夜国地处冥界人界的交界处,顺着这河水顺流而下,便是冥界了。”见我看的新奇,摇钱树跟我解释道。
陆离望着那忘川,对我说:“阿摇在此等着,为师与真人尚有几句话要说。”
又让我在这等着……这回没有遍地的尸体了,我点点头,瞬间陆离仙尊与那摇钱树便消失在我眼前。
这一处不知名的的红花盛开得极艳,那黑水忘川却如江洋大海一般辽阔无边,岸边伫立着一块大石,上有朱砂红字书“三生石”。
无虑跪下,“拜见……”
“不必多礼,这回做的很好。”陆离站在花丛中,眉目间闪现出一股从未出现过的王者之气,“无垠没有多疑吧?”
“没有,也是他先提出把那珠子献给仙尊的。”
“那便好了,这是第几片碎片了?”
“加上您手里的,已经是第四片了。”
“是五片。那魔头太子手里还有两片,也就是说还有三片尚未现世。”陆离似在沉思,片刻后说道:“罢了,我寻个机会再往人间找找吧,太子那倒不急。这回辛苦你了,我这有延运丹两粒,可助你早日恢复功力。”
“多谢殿下。”无虑喜不自胜,拜到在地。
陆离点头,“我这就回去了,若有什么事,可入梦传与我。”
待得陆离回来之时,天已近晚,傍晚的夕阳给天空涂上一层迷醉的颜色,天高地广,绿草青青,我正坐在地上逗蚂蚁。
师尊与去时无甚差别,我却从他微亮的眼睛里读出一丝高兴之意,果然——
“这冥夜国身处两界交界,风景独特,为师便带你走走吧。”
陆离沿着那河坝不急不缓地走着,我颠颠地爬起来跟了上去,看这架势,师尊是要找我谈谈心。
松软的草地走起来四周都弥漫着清香,这里人烟稀少又极为辽阔,抬头便是浩渺天空夕阳余晖。这几日过得确实不太舒心,这样走着走着心里倒也轻松开阔了不少。
我本以为师尊是有话跟我说,没想到他真的是说到做到,只带我“走一走”,除了我故意踩他走过的草印之外,我们之间全无交集。
一开始我还兴致勃勃,独自比划我和师尊的脚印,后来越走越觉无聊,一直沿着河边走,哪里的风景都是一样的,又有什么好看的。
直到天色昏暗,这冥夜国的天似乎和外面的不太一样,这快要入夜的天空呈一种均匀的灰橙色,那黑色的河水在这种天色的映衬下竟然散发着一丝诡魅的气氛出来。
陆离却在这个时候停下了,他仰头望着天空,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出来的那一瞬间却是极享受的神色。
“我有好久没有看过这种场景了。”他看着那静静流淌的忘川,带着惆怅的语调说道。
我心中惊奇,我以前看见的师尊都是高高在上从容淡定的,从没见过他有过什么特殊的情绪,这回不知道触动他哪根心弦了,竟一会开心一会难过起来。
“师尊喜欢忘川?”
他如同美梦被我惊醒,回头看我时眼中寒光一闪,随即目光柔和了下来,轻声道:“你也是喜欢的。”
“师尊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没再理我,手一撑一跳便坐上了河坝眺望远方。
河坝抵我脖子那么高,我是无论如何也跳不上去的,我也不愿在师尊面前再出丑。走那么远早就有些累了,我便只能席地而坐。
“为师没有上昆仑山之前,也住在一个类似于这样的地方。”陆离扭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现在想想,好像也有五百年没有真正回去过了,下一次回去,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师尊这样神通广大,想去什么地方还有去不了的吗?”
陆离笑着摇摇头,眼中极是温柔,“没有这样的道理,人总有不得已的理由。”
我不以为然,“阿摇却认为,便只有想做,没有做不到的。”
陆离见我这样严肃认真,不禁失笑:“那若是我当初不收你为徒,你又当如何自处呢?”
我想了想,说道:“师尊若不欲收我为徒,长厢师姐就不会陷害我,元芝仙尊更不会针对我,我或许会拜在玉成哥或者芳洲师兄门下,总之我都不会离开昆仑。”
陆离有些惊诧地看着我,顿了顿,淡淡道:“看来阿摇对我收你为徒还有些失望。”
“哪敢,哪敢,师尊为人天下无双,徒儿是三生有幸才得师尊青睐。”
“这般油嘴滑舌,可是跟那启州的陈仙学的吗?”陆离从河坝上下来,我以为他要回去了,一边想要站起来一边说道:“徒儿说的都是实话。”
一双手轻轻将我拉起,“地上凉。”随即只觉得身子一动,便安稳地坐在了河坝上。
看到陆离坐在我旁边,离我这样近,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油然而生,“谢师尊。”
夜幕已经降临,这冥夜国晚上的天空还是有种淡淡的昏黄,无数颗明亮的星星在天空闪烁,我和陆离仙尊并排坐在河坝上,身后是茫茫忘川,入目是辽阔旷野,一抬头,便是安详的夜色。
“师尊多大岁数了?”
“记不清了,不过我在昆仑山上倒是整整度过了一千二百七十一年。”
“一千多岁了啊……师尊怎么不老?”
“呵呵,我们修道之人本就长寿,后来我修成了仙身,便再也不会老了。”
“阿摇也想长生不老。”
“先长大了再说吧。”
“……”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闻着师尊身上的味道分外的安心,朦胧间感觉到师尊往我身上盖了件什么,还说了句什么话,却无心无力再睁开双眼了。
“奈何这颗玲珑心,不知道被锁了几层桎梏,这辈子怕是都无法真正剔透了。”
……
在外耽搁了两天才回昆仑,也正巧,赶上了第六天的扶天之试决赛。扶天大典一共举行七天,除了第一天的新弟子入门仪式和最后一天的天河晚会,其中五天都是举行扶天之试,这才是扶天大典的重中之重。
扶天之试是在昆仑满四年以上的弟子对自身修炼成果的检测。前两天分别按其入门时间分组比试,每组决出前三名,再两天将这些前三名打乱顺序再比,取其一半,最后一天便是决赛,届时便将决出唯一一名优胜者,仙尊们当亲自对其嘉奖。法宝兵器什么的倒是次要,关键是这后四年里,那优胜者便是昆仑众弟子之首,众人背地里都戏称之为“大弟子”。别的不多说,就那每年三月三的蟠桃会,“大弟子”就能占得一席之地,分得王母一个万寿无疆的蟠桃。
荣誉之战啊。
扶天大典第六天清晨,我在镜子前给师尊梳头。
“师妹莫怕,这也只是一个象征,但凡重大仪式之前,仙尊们必得由嫡系女弟子整理仪容,梳理得当,方不至于失了身份。”芳洲大师兄安慰我,“师尊,要不由弟子先来,再让师妹插上玉簪可好?”
陆离看了看时辰,“不用,让她弄吧,总得学会。”
我苦着脸继续折腾师尊的头发,没办法,人小手笨,扎个小辫还行,这样多的头发抓都抓不过来。
好不容易整齐地给师尊盘上了,我舒了口气,转过身来与大师兄相视一笑,却听我那师尊在背后淡淡道:“这样愚钝,倒是比不上长厢。”
长厢。
以前这样的事都是长厢在做吧,如今她不仅因为我受了罚,连差事都被我抢了去,我撑着笑容回道:“待明年师姐回来了,师尊便不用再受这份罪了。”
陆离在镜子里端详着我,我看着镜子,也不知自己是哭还是笑。
“罢了,你们出去等我吧。”陆离起身去取那四色深衣。
我和大师兄相继出门来到前殿,大师兄见我闷闷不做声,便柔声劝我:“师妹不用在意,师尊原先就偏爱长厢,日子久了你也就习惯了。”
“说来‘长厢’这个名字还是师尊给起的,当真是个极好的寓意。”
我心中一沉,看他的眼光也变了几变,随即笑说没有,“我只是在想,师尊的四色深衣穿了得有六天了吧,那得多脏。”
芳洲师兄闻言笑了,我知他是在笑我没心没肺,却还是装作什么都不懂一样跟着他傻笑。
笑着笑着竟笑出了眼泪。
长厢,长厢厮守。
当真是个极好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