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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愿赌服输2

如果他真的肯尊重宝儿的意愿,那么,也许,这个人,并没有自己想象得危险与可怕。

问宝儿,那还用说吗?施墨几乎是松了口气,拉住宝儿的手,柔声道:“宝儿,我们走吧。”

宝儿却没有回答。

施墨心里一紧,“宝儿?”

宝儿慢慢把自己的手从施墨掌心里抽了出来,对着施墨摇了摇头。

施墨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简直不敢相信,“你……你不跟我走?”

“嗯。”宝儿点点头,“十天之内,我要留在这里。”

施墨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忽然一把拉过她,大声道:“跟我走啊!”然而,一阵极细极刺骨的疼痛从他的手腕传了过来,一根细细的金针扎在他的脉门上,只要再深一点,也许就能废了他这根筋脉。

上官慕走来,取回那枚金针,叹了口气,道:“施兄,我说过,一切都要随宝儿自愿。”

“你在发什么疯啊!”相较于上官慕的温和,宝儿却发怒了,瞪大眼睛看着他手腕沁出的血珠,再下死眼瞪着他的脸,“你是白痴吗?你疯了吗?愿赌服输,这是我们早就说好了的!我不会跟你走的,要走,也是十天之后。你给我乖乖在前院住着,不要再乱来了!”她掏出一块帕子压住那一点小伤口,真的生气了,“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乌薄年,你给我看着他点儿啊!”

乌薄年脑海中再次掠过“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厮”的想法,手却不由自主地拖住了施墨的另一条胳膊,以免他再次冲动——做完之后,才发现,自己真的在执行一个小厮的命令。

大概,是她吼人的样子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气势无人能挡。

“走吧。”乌薄年道,然后转脸向上官慕,“对不住了,这扇门我们会赔偿。”

“说哪里话。”上官慕笑得眉眼弯弯,“就算是施兄把这屋子拆了,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何况,只是一扇门。”

施墨对于两人的话,置若罔闻,他只盯着宝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宝儿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失态如此,不过,他眼中那种近乎悲伤的神情,却令她心中微微一痛,她放轻了声音,柔声道:“是的,我知道,你在外面,安心等我吧。”

“好。”施墨看着她良久,终于回身,望向乌薄年,“我们走。”

上官慕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微微一笑,“你的主人,很看重你哦。”

宝儿低下头,没有说话。施墨虽然已经离开,他那种眼神却一直在她面前晃。

这个傻瓜……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他那么听话,看起来,倒像是你的小厮。”上官慕说着,重新在书案后坐了下来,也没有叫人来收拾屋内的狼藉。他的神情怡然,仿佛这书房仍然完好如初,仿佛看不见满地的碎木头,他继续拈起笔,“磨墨吧,宝儿。”

宝儿依令,走到书案边,拈起墨条,在青龙冻石砚里,慢慢磨起来。墨汁漆黑光亮,映得她的手格外白皙纤细。上官慕微微转过视线,落在面前的画纸上,慢慢道:“宝儿,你的手很好看。”

宝儿的手微微一顿。大意了,因为乌薄年从未注意过她的手,所以她渐渐懒得连手也一起上易容药物。

“看来,汾城的风水真是滋养人啊。”上官慕一心画着画,嘴里仿佛只是在闲谈,“何不将面上的药物洗去?天生丽质,却要掩藏,多么可惜。”

“嗒”,墨汁溅了出来,有一两星溅到了手指上,雪肤墨颜,十分显眼,只是宝儿却没有注意到。哪怕有易容药物掩盖,脸上的惊异神情还是清晰可见,她忍不住挑高了眉毛,“你知道什么?”

“唔,知道得也不多啦。”上官慕专心致志地落笔挥毫,语调十分轻松,“只知道你今年十七岁,在汾城长大,有一间客栈,纪人秋曾是你的房客,你和施墨一起长大……之类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宝儿问着,忽然心里一惊,“你……你在安佛寺真的是等你的师兄吗?”

“自然,不然你以为呢?在等你吗?”上官慕抬起头,移开镇纸,拿起那幅画,送到宝儿面前,“看看,怎么样?”

画上画的是院中景致,只是,虽然他一直对着窗外的盛夏景象,画出来的,却是残冬之时万物凋零之态。在画上,盛开的茉莉只剩枯枝,郁郁葱葱的大树也落尽了树叶,山石格外嶙峋,整幅画笔墨未干,苍冷之气,却已透纸而出。

“……为什么,要画成这样?”

“这才是它的本来面目啊,我只对事物的本来面目感兴趣。”他说着,一笑,“宝儿啊,让我看看你的本来面目,好不好?”

宝儿看着他秀丽的面庞,只觉有些恍惚,“你早看出我易了容?这是你要我陪你十天的目的?”

“目的吗……算是吧。”上官慕微微笑,“至于易容,唉,实不相瞒,我师父是个易容的大行家,虽然我只不过学了些皮毛,但要看出一个人是否易容,却还是简单之至。”

宝儿默然片刻,她已经明白,面前这个人,绝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简单,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道:“我去洗脸。”

“不用。”上官慕拉住了她的衣袖,自己从椅上站了起来,然后将宝儿按在椅上坐下,“你脸的上药物并不难洗,我自有办法,闭上眼睛。”

宝儿照做了,头仰靠在椅背上,一块清凉柔软的物体,碰上了她的面颊,所处之处,无比舒适。淡淡的香气自他袖中发出,舒缓的、清淡的、绵长的、雾气一般的香,令人心神放松,舒散,仿若一场美梦。

他的手法轻柔,指尖始终没有碰触到她一分肌肤,代替他手指一亲芳泽的,是一只泛着玉色柔光的黄褐色小球。小球在她脸上游走,每过一处,易容药物的痕迹便奇迹般地消失,露出原本白皙的肌肤。

只是,当脸上的药物全被擦去,他也没有停手。

始终温柔含笑的目光,慢慢溢出一丝痴忡与贪恋。

真是,白璧般无瑕的肌肤……

没有一点瑕玼,每一个毛孔似乎都会发光,整张脸通光透漏。她安稳合目,睫毛如同蝶翼,鼻染微翘,双唇细软……不是倾国倾城的美艳,也不是勾魂摄魄的妩媚,她的脸就像一朵在清晨开放的******,上面犹带着薄露,纯白,鲜妍。

属于夏天的、清晨的花朵。

仿佛没有沾染俗世的任何气味。

他慢慢地低下了头。

在香气中,接近她的脸。

宝儿感觉得到他的鼻息在靠近,只是,香气浸透她的四肢百骸,直透骨髓,全身懒洋洋的,不愿动弹,甚至连眼睛都不愿睁开。

就连施墨,也没有离她如此之近过。

可是,心里面微有不悦,身体却不想反抗。

她的唇就在咫尺,上官慕却停住了。薄而秀气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抬起了头,收回了手,道:“好了。”

“真是特别的香气啊……”宝儿慢慢睁开了眼睛,离他这样近,他身上的香味比在安佛寺里所闻见的清醇十倍,却丝毫不显浓烈,反而意味绵长,“公子,这是什么香?”

“哦,我自己配的,还没有取名字。”

“怎么配的?”

“你感兴趣?”

“嗯。”宝儿看着他,直认不讳,“这便是我愿意跟随你十天的原因。在安佛寺我就发现,这香味能令人精神放松,神志松懈,今天看来,功效还不仅于此。”

难怪那天施墨有问必答,也许不单单是误会上官慕是接应之人的原因。

“聪明。”上官慕看着她,饶有兴趣,“那香气的主料是沉香、嘉木、柯流子,再加上玉桃和冰片,功效是能让人心神放松,放下防备,彻底松懈。”

宝儿的眸子微微深沉,“你常用这香味来控制别人?”

“控制?过奖了。”上官慕笑了,“这种香味只不过是用来放松我自己的精神,若是真想凭香气控制人心,还缺一味主料。”

“哪一味?”

“婆娑花。”

“婆娑花?”宝儿微微愕然,“那是什么花?”

“我也没见过,只不过听说过那样的传闻。盛开在海洋深处的奇异之花,能够摄人心神,令人失去自我。”上官慕说着,微微笑了,“不过我想,那一定只是传说吧。”

“嗯。”宝儿赞同了他的结论,人间怎么可能有那种香呢?那种香气,应该是属于神仙或者妖魔的吧?不过,“你有这种香也就够了,不必再用婆娑花。上官公子,可以教我调这款香吗?”

“当然可以。”上官慕微笑,“我们要在一起十天,当然得找点事情做,对不对?只是,你为什么想要这款香呢?”

“因为,很好闻啊。”

上官慕笑而不语。

“还因为,它虽然不能控制人的心神,却能放松人的心神,这已经是了不起的用途了,是不是?”

上官慕这才开口:“你想对它对付谁呢?”

宝儿心里微微一惊,他那双秀丽双眸,仿佛能看透人的心神,笑了笑,宝儿稳了稳心神,“用来对付我未来的郎君啊,他要是有半点不老实,我就可以套出话来。”

上官慕哈哈笑了,“不老实的人是你的吧,宝儿,你要对付的,难道不是乌薄年?”

宝儿的脸色一变。

这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上官慕笑得清丽,道:“乌薄年有一肚子的故事和秘密,我也很想知道。只是,如果这款香对他有效的话,我为什么还要和他赛马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慕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知道红莿果吗?”

“……能吃吗?”

上官慕笑了,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他的指尖微凉,和施墨总是温暖的掌心大不一样,宝儿愣了一下,在自己反应过来以前,就已挣脱。

“唉,”上官慕叹了口气,“如果这款香气真能令人心神松懈就好了,可惜,它只在人们自己已经放松的情况下起效。”说着,他不再停留,带着宝儿离开书房,穿花度柳,经过几处回廊,来到一间屋子。

宝儿一看里面的陈设布置,在门口便止了步,上官慕回头示意,宝儿道:“这里是你的卧房吧。”

“是我的卧房没错。”上官慕笑了,“这十天之内,你是我的贴身小厮,我的衣食起居,你都要贴身照应,难道我的卧房你还不打算进吗?”

“你明知道我是姑娘家,还打算让我做这些吗?”

“你明知道自己是个姑娘家,还要跟着施墨跑出来干什么呢?”上官慕逼近刀子一步,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微微放低,隐约有一种温柔的冷酷之意,“难道,在你答应赌给我十天时间的时候,没有做好最坏的打算?”

宝儿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手脚发冷。

是的,她没有。她所做的最坏的打算,就是这家伙要她的十天陪伴,是因为他有龙阳之好,到时候逼急了她就亮明女儿身份,他应该也就没办法了。就算他还要用强,她也有迷香可以防身。

可是,可是,她没有想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她是女儿身。而且,以他对香药的驾驭能力,普通迷香,根本不能奈他何。

最坏的打算……

“真是不经吓啊,脸都白了。”上官慕伸出手,揉了揉她额前的头发,越过她,径直进入房间,“进来吧,冰窖就在里面,不进去你怎么看?”

卧房的大衣柜后有道暗门,进入暗门内,一道清凉之气扑面而来,越往里走,便越是寒气深重,尽头便是上官慕所说的冰窖。

宝儿知道,但凡有钱人家,都会筑建冰窖,便于存放食物以及在夏天用以驱除暑热。但寻常人家的冰窖,多半建在厨房内,便于下人取用,上官慕的却建在卧室里,冰室内存放的东西大多是瓶瓶罐罐,其中有一只楠木盒,上官慕取下打开,只见里面还铺着一层薄冰,十来颗红殷殷的果子放在上面。果子很小,比红豆略大一些,色泽却殷红如血,衬着底下的冰雪,看起来十分美丽。

“这就是……红莿果?”

宝儿捏起一枚,入手冰凉,但那应该只是冰封所致,她下意识想送进嘴里,却被上官慕劈手夺去,上官慕脸上微有诧异,“你不要命了吗?顺便什么东西都能往嘴里塞?”

“不能吃?”这下换宝儿讶然,“你昨天不是说想弄点来尝尝鲜?”

“那是,那是,唉,那是随便应付乌薄年的。”上官慕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带上了一丝也许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宠溺,他将那枚小果子放回冰盒中,然后道,“红莿果有剧毒,就这么一小枚,已经足够你死两次。”

宝儿手一颤,赶紧擦手,上官慕失笑了,“傻瓜,只是吃下去才有毒。”

宝儿这才松了一口气,“既然有毒,乌薄年为什么还要它?”

上官慕摇了摇头,忽然问:“宝儿,你跟谁学得易容?”

宝儿脸一板,“干吗问这个?”

“是不是纪人秋?”

“要你管!”口气十分不善,只要提到这个人,宝儿马上要翻脸。

上官慕却不以为意,“纪人秋不但会易容,对于歧黄之术更是精通,他有没有教过你,世上有一味药叫罂栗,用量少的话,可以治病救人,用得多了,却会让人上瘾。”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宝儿语气不耐,“直接点。”

“这红莿果也一样,你要是好端端地吃它,它就是毒药,但你若中了毒再吃它,它便能压制住毒性。只不过,和罂栗一样,用量必需十分精确,吃少了,压不了毒,会毒发身亡,吃多了,红莿果的毒素过多,也同样会令人毒发身亡。”

宝儿听得呆了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谁会吃这种东西啊!”

“说得没错。”上官慕合上了盒子,将盒子放回原处,“正因为它的用量极难控制,是以虽然它的药效广为人知,却几乎没有人会去用它。我留下这几颗,也只不过留下来玩赏而已。”

“但乌薄年却拿了整整一斤……”

“是啊,他会要那么多,便是一定用得上。”上官慕说着,回过来看着她,道,“所谓香药,说白就是药。是药三分毒,假如他真的知道红莿果到底怎么用,那么,无论什么样的香药对他来说,都不起作用。”说着,他轻轻地笑了,“想用这种办法套问他的秘密,恐怕不行呢。”

宝儿没有做声。冰窖里寒气甚重,她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上官慕道:“走吧,忘了没有内功,着凉了可不好。”

宝儿依言从冰窖退了出来,上官慕走在前面带路。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问道:“我想知道他的秘密,是因为我要跟着他去崖州。可是你为什么想知道他的秘密呢?你甚至不认识他。”

“呵,”上官慕没有回头,只是仰了仰头,笑了,“因为我很无聊,又很好奇。能令南海金乌家的大少爷不顾一切去追随的,到底是什么呢?”

“你怎么知道他是南海金乌家的人?”宝儿问道,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镇定的凉意,“你知道得很多。”

“嗯,也许,不比你知道的少。”上官慕倒没有否认。此时已经走到卧室之外,初夏的微风吹拂在两人身上,驱净了冰窖里留下来的些微寒意,他侧过脸来,看着宝儿,微微一笑,“想知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很有钱。这世上有很多的消息和秘密,都可以用钱来买到,你既然认识纪人秋,这点不会不知道吧?”

宝儿淡淡道:“纪人秋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想知道吗?”上官慕忽然这样问,“关于纪人秋的从前,纪人秋的一切,你想知道吗?”

宝儿看着他,“难道,纪人秋的秘密,你也买过?”

“呵呵……”上官慕笑了,“纪人秋的秘密,不用买哦。我的一位长辈,刚好是纪人秋的熟人……要听吗?”

“不用。”

一丝犹豫也没有地回答。

“真是……”上官慕抵住眉角轻笑了,“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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