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游走艺术殿堂 (16)

流行就是神圣，这个思想又是怎么来的？从杜尚那里来的。当流行影像从荧幕里面转到画上的时候，脱离它的位置应该更有优美感。汽车压一压也能成为艺术，两个啤酒罐也是艺术。把大跃进图像消解化、搞成商品，所有神圣的口号都是商品，可以理解吗？达达滥搞、滥画，波普艺术就是这么滥、滥得这么好，波普的大师画一个人吊死在电线杆上，汽车正在爆炸燃烧，一个人走回自己家里。这是什么？人类要救赎，后现代告诉你没有这样的人，人变了，人不断地超越，想要变成圣人不可能，还是做俗人比较快乐。人之消亡、退位有两种，一种是很悲悯地下来，还有一种，反正上不去就下来吧。安迪·沃霍尔把这个意思解释得淋漓尽致。

我刚刚讲到，一开始时候的后现代，提倡极端的简单，减少自己的意图。减少自己的方式是拥抱世俗社会，比谁坠落得快。这时候又发现问题了，在坠落的时候，有人开始讲故事。在坠落的过程当中，本来没有人想要讲话，本来是越无耻、越不说话越好，这时候有人说话了，仿佛回到19世纪，开始叙事。

后现代主义就是坠落，坠落的过程中，有人不断地超越，超越的过程当中，见证自己。《老人与海》、《天地一沙鸥》，还是没有到极点。世界在改变中，抄袭、剽窃、拼贴，建筑开始回来了。现代主义的建筑都是尺画出来的，现在的建筑却充满戏剧性。巴洛克的元素进来了，希腊的支柱也回来了，造型极其复杂，窗户有多种形状，三角形、圆形、拱形、尖形、凹进去、凸出来。

后面又出现了超级写实主义，画的和拍的一样，技术很好，但是完全没有心灵。所以最写实的东西是最没有人性的，你可以想象，拍一张照，机械复制，用幻灯机打上去填色填完就好了，这里面完全没有人性。后现代的重要建筑，楼梯在外面，结构也都在外面。每一个时代都有乐观和悲观的一面，印象派乐观、后印象派悲观。

德国的大师博伊斯（Joseph Beuys），他和一只小狼关在一起一个礼拜，在美国的一个画廊做表演。他最有名的作品是抱着一只死兔子，解释什么是艺术，涂上金箔解释了5个小时，这些是行为艺术。外国狩猎打兔子，老外常常骂人家兔子，他却抱着死掉的兔子，讲艺术史。和野狼关在一起的时候，到底是人怕狼还是狼怕人？狼必须是一堆才敢攻击你，谁更有兽性，很难说。德国一次展览请博伊斯做一件作品，他种了7000棵橡树，种树是艺术吗？是的。但你看，人已经不一样了，人开始卑微、种树，善待野生动物。

博伊斯还做了很多救赎，艺术家后来变成了救赎者。艺术家也分两种人，一个是滥，我就滥到底，我比你还滥、还无耻；一个就是救赎，以博伊斯为代表。超写实主义开始画人的不堪，本来人就是空的，从梵高到超写实主义，都属于后现代。美国有一个很重要的画家，画人被绞死、装扮，这是介于坠落和救赎之间。大陆也有个很好的艺术家刘伟，画万人一面，每个人都是一样。

全世界最红的艺术家是达米安·赫斯特（Damien Hirst），他把白鲨切三段展出来，把牛切成无数段，很多人说艺术家坏啊。但是吃牛排也是这样切出来的，你吃三分熟的牛排你不残忍？三分熟才嫩嘛。吃三分熟的牛排不惭愧，看到达米安·赫斯特这样做就骂他残忍？展览的时候，美国的清教徒谴责他，市长要封闭这个展览，美国艺术界就抗议，这个话题讨论了很久，说他残忍、血腥，但是你血腥的时候可能比他更多。他还用蝴蝶做成美丽的图案。所以死亡常常和美丽在一起，血腥常常和美丽在一起，看你怎么对待。

现在，艺术回到了城市。艺术本来是封闭在圣殿的，后来在王宫、贵族、美术馆，最后走在大街上，和老百姓接触。艺术，是逐步逐步从那里走到这里，每个步骤都有线索。

台湾的黄瑞芳计划要在高雄市放狼烟。古代一个城市放狼烟，其他的城市就要来救援，这个作品很有趣，在台湾其实很好，但是没有机会介绍太多。他在高雄选了10栋楼房，行文给动物园收集狼粪。这是艺术村被认可的计划，但消防局就说违反公共安全，环保局说违反《空气污染法》，文化局说这不是艺术。只高雄的美术馆馆长说支持，但是天空不属于馆长的职权，无法租借美术馆顶楼，最后这个作品只有一栋楼，放了一炷烟，本来想放10栋楼，烽火相连。当代艺术家很容易借题发挥，映照我们自己的处境，触及敏感的社会阴暗面。

狼烟点燃了，只有在一栋楼，当时的媒体有很多的报道，台湾当时报道说，文化单位质疑这是不是艺术，消防单位反而愿意出来做一些事，说是民俗活动，没有罪，文化单位尖声恐惧。当时是因为从“9·11”得到的灵感，想虚拟整个高雄都是狼烟四起。后来这在台湾也是引起重大争议的艺术事件。战火四起，我们的内心、我们的意识形态、我们的对立、我们的贫富，全是危机，当代社会有非常多的危机。当然，艺术家只是用敏感、夸张的手法去表现，这个作品引起很多注意，但是没有真正实现。黄瑞芳还思考全球化的问题，利用企鹅和地球变暖的议题，做出来企鹅在工业废墟之上的作品。

《台北怪谈》是我的作品，引起了社会关注，电视台曾经播了三天，报纸登头条，听说是有史以来台湾报纸第一次头条登艺术消息。那时候都是谴责，说我这个是色情。当时报纸、杂志都在探讨。我本来是想从这里谈企业和艺术，很多企业引动视听的能力比艺术家差很多。我们可以借展览创造的议题，可能很多企业是想不到的。在北京展览的时候因为怕太敏感了，我就把原来的陈水扁改成豆豆先生，也把陈水扁划掉了。我曾经自己出报纸，骂民主党、国民党，一人当家，很爽，主角就是我自己，我就是霸权，广告也是我决定放不放。同样是艺术家，很多情景是不一样的，但是在台湾是可以这样做艺术的，我可以虚拟，我要加入政府团队，陈水扁要见我，不是我见他，我是文化瑰宝，邀请我入阁，我不屑，好爽！

我本来是想从这里讲艺术思维，为什么文化创意产业现在这么重要？哲学是一个大思维，哲学下面分伦理学等等的脉络，有两端，一端是艺术，一端是数理，数理就是一加一等于二，要套结果。艺术的东西，一加一不等于二，公式套进去是不一样的东西。现代主义信赖这个社会，信赖这个加这个等于那个的时代，后现代主义是这个加这个不等于那个。为什么现在MFA，比EMBA还值钱？还受欢迎？MFA就是艺术硕士，比工商学硕士难考多了，各大企业都要艺术硕士，因为它不太需要像MBA这么标准化的，这么精确的东西，现在要出格的，要不一样的东西。所以台湾《时报周刊》有一期就刊登了全美国MFA毕业就缺货的消息，MBA已经没有市场了。在美国有统计30年来的报考率和录取率，MFA录取率极低，文化创业产值在美国已经超过工业总值的总和了。

人家说文化创意产业就是买空卖空，不花什么本钱。我举一个例子，1980年的时候，美国的可口可乐营业额一直下滑，百事可乐利用众多当红的明星，尤其是迈克尔·杰克逊，做了很多迎合年轻人的广告，销售一直上升。后来可口可乐找了一个CEO，条件是超过百事可乐0.1%，只要营业额不要往下掉，任务就达到了。他就去统计，全美国每一个人平均每一天消费在软性饮料上的消费额度，100块中有14块是软饮料，14块中有4块钱是可乐，有2块钱是百事，2块钱是可口可乐。另外10块花在牛奶、果汁、茶叶、运动饮料上。公司为什么要赢0.1%？他就想，赢0.1%好难，这样好了，我不要赢0.1%，我抢另外10块钱的市场。

他后来发现，人越来越懒，流动越来越快，人每天在地铁里、在街上，在商店买不如在街头买，就创造了第一台自动贩卖机，在重要的车站、银行、街头放自动贩卖机。这个想法公司认为太冒险了，但是最后还是决定投资做。当时百事可乐还在笑，谁要向机器买东西？人家都喜欢店员，都认识，卖给你有亲切感。可是我们已经是后现代主义的人了，买东西就是买东西。机器一放到外面，百事可乐的销量就下去了。这个CEO还做了一件事，年轻人比较喜欢可口可乐，向全世界公告可口可乐要改配方，有喝了七八十年的人就抗议，可口可乐怎么可以改配方？我们喝这个一辈子了，习惯了。舆论争吵，就诉诸民意大家发表意见，支持旧配方和支持要改配方的人势均力敌。最后他们制造了新配方，请大家试喝，发表意见。所有人都去试喝，支持老配方，喝喝新的配方，喝百事可乐的也去试试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就死得很惨。这就是文化创意，嘴巴讲讲而已，没有花什么钱。

现代主义结束了，企业只做企业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后现代主义来临，企业要做艺术的时代来临了。欧美大公司都有艺术顾问，台湾的高科技企业，每个月都找艺术人士去演讲，以前都是讲经营管理，现在都在找可以讲文化创意的艺术界人士，因为这个社会现在需要这一类人，他们出轨，走到脉络里面，一关过一关，循序渐进，现在要求越不精准越好。

从现代到后现代，一个是贫苦匮乏的年代，一个是富裕、消费的时代，所以现代主义只适合20世纪70年代以前，后现代主义只适合今天大陆的大都会。艺术家如果现在还在做现代主义的东西，就和时代脱节了。没有一个人可以脱离时代，你只有两个方式，顺应时代或者反省时代。你是比较悲悯，痛述时代的议题，还是你滥就比一般人更滥、更无耻，对时代要有感觉，才能成为大艺术家。现代主义要求大家都一样，后现代主义要求大家都不一样，提倡千奇百怪。儒家就是人文主义，要做圣者，道家要做超人，尼采和庄子很像，不要做凡族，要像北冥、鲲鱼一样展翅高飞，但大部分都摔死了。海明威自杀了，全世界最有名的抽象画家，有一半自杀了。因为追求心灵的纯净、高尚，不断超越，超越不了就自杀。很多人就说平凡一点，所以后现代有点像禅宗，挑水、砍柴，无非大道，道在寻常生活间，道在悠闲自在。我崇敬现代主义的大师，但让我选择生活，我还是做后现代人，有时候可以奢侈一点、无聊一点、滥一点、荒唐一点、好玩一点。现代主义太累、太伟大了！

从衣食住行到当代艺术、企业文化，都是在人类大的思潮脉络下，没有人能够单一发展。我今天讲的是西方的主流社会，可能不适合大陆在过去的岁月。台湾完全笼罩在资本社会里面，所以我们是跟着这个脚步一起走的，当《天地一沙鸥》倾销全世界的时候，台湾人也在读这个；奥黛丽·赫本是全世界的偶像，也是我们的。我们就是和整个世界一起走完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的。现代主义的理想和共产主义是很像的，要求平等，但是这是知识界、艺术界、文化界的事，整个科技界、生产界，照样往前迈进。嬉皮士、海明威这样的人物，他们要求整个社会平等，社会是不可能平等的，但他们还是影响了整个文化思潮，影响了很多文化现象，很复杂。从企业到艺术也一样，可以扣得很紧，整个企业的发展必须要向艺术界挖点东西，这是企业发展的方向。

（2007年10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