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旅馆是这种地方，在广州东莞我没有别的熟人，所以世没有其他就业的途径。不过，我打算马上离开这儿。
你想得对。这里不是有发展前途的纯洁的青年呆的地方。你应当挑一个比较好的有意义的职业离井这儿。
南珠甩亲热口吻关照他说。
朱成怡对南珠关心自己十分感谢和高兴。
“不过，从人情上来说，现在还不能当场就走。过两三个月，我到这儿来就一年了，那时不管怎样我也不干了。我想离开这儿到一个可以学到技术的地方去工作。
“有这样的地方吗？
“前边福德房副所长大叔说只要我一脱离此地，他就能替我安排。
“那你一定要这样办。在这种地方，尽学些大人们的坷榜样可不行。要尽可能地找个好工作，学一点技术才好。”
南珠真心为他操心。
对此，朱成怡很感激，说：“我认识了象你这样的人很高兴。”
“认识我有什么用！
“不。你好象不是一般的女子有良心，似乎是个想正正派派过日子的人。我就喜欢这种人。是个大学生吧？”
“是呀！小伙子，你可真有趣，几岁了？我觉得不能把你当成小孩子，所以喊你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十七岁。十足只有十六岁。名字叫崔朱成怡。
“你比我小五岁，只能当我的弟弟。
“你就把我当弟弟吧口我没上过学，无知无识，但我不是坏人。”
“这个我知道。在谈话过程中，我能看出你有多少诚我弟弟的精神世界，要是有一半象你那么真诚就好了……”
南珠羡慕地望着朱成怡。
“你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弟弟？”
“是个坏学生。比你大一岁。在一所蹩脚高等学校里读书，尽惹祸。”
“那你一定很担心了。”
“别提了。爸爸上了年纪还那样，我弟弟就象他。乳臭未干，尽干丢人的事。咱们家真不象话。”
南珠皱起眉头，连连摇头。
“姜理事学问很深，地位很高，怎么会这样？”
朱成怡真的感到不可理解。
“人的价值决不能以学识和地位来判断。如果从外表来看，我爸爸也满象是那么回事的。一流大学出身，在政界飞黄腾达，很顺利地当过局长。现在是大会社理事，有自备汽车。他有野心，蠢蠢欲动，将来真的有可能当上国会议员稆长官。在别人看来他是蛮象个人物的，家庭也很显赫。但是晓得内幕的人就知道他是个贪官污吏，花花公子和流氓，只想出风头，别的什么也不懂。现在又跟比自己的女儿还小的厨娘胡搞，到了这种地步，也就算完了。作为一个人来说，那是彻底完了。”
南珠好象在谈别人的事情，口气当中充满了蔑视和嚷讽。她的眼睛里注满了泪水。
朱成怡安慰她说：
“我理解小姐的心情。我爹也是胡搞一气死掉的。他死的时候我都没有哭。”
“这么说，你的爸爸也是这样！”
“一有钱就到酒馆里去跟那里的姑娘胡调，几天不回家。
“是吗？他怎么会死的？
“他驾着渔船出海，碰上了风浪。死得好。这样的爸爸要他活着干嘛！”
朱成怡真是这样想的。他认为他爸爸不顾家里的生活，光让母亲和自己兄弟姐妹烦心，不如死了好。
“你爹死了以后，你们的生活怎么办？”
“靠妈妈挣钱。爸爸在世的时候也是妈妈一个人挣钱过活。
“那你母亲一定很辛苦。有几个弟兄姐妹？”
“两个。一个十四岁的弟弟，一个十二岁的妹妹。”
“生活一定很困难罗。你能帮助他们一点吗？”
“不。我们相约彼此三年不通信。母亲只当貌死了，她让我这期间不管干什么都要自立，所以我不管干什么都得干出点名堂来。一年过去了，还没有挣满一万元。既没能进中学，又没有学到技术，就这种德兴！
朱成怡掩饰不住一种着急和焦虑的神情。南珠感慨万端地点点头：
“真是好样儿的！因为你即使在这种环境之中，也没有丧失正气，竭力要过正派的生活。就算你挣的钱再多，书念得再多，成了技术人员，如果你模模糊糊或者丧失了严正处世的精神，那你就一钱不值了。也就不是一个有希望的人了。
“象这样就是成了大人物又有什么用！”
“只要努力，总归是有用的。别灰心。你朝着既定的目标，多动脑筋，多努力，一定能成功。象你这样诚实，没问题。
这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女大学生象姐姐一样亲切地安慰他的话，一句一句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上。
“我一定努力。宁死也要干到底。”
“你有这个气魄就好！要这样你就得早日离开这儿，封一个可以学到技木的地方去，你对哪一方面有兴趣哩？
像我这样的人，谈得上什么兴趣。首先得挣钱？这样就得掌握技术，不管什么技术都行。
对。是得挣钱。强调兴趣，对你来说也许是一种奢侈。这肮脏的钱对于象你这样的人来说是多么重要啊！”
南珠自言自语地嘀咕道。然后又说：
但是，不能认为钱是决定人的价值的绝对因素。我胪贫你，正因为你穷，而你心中有一颗价值连城的精神宝石。
我更看重那颗宝石。我的意思你懂吗？”
说着，紧紧地援丁握朱成怡的手。
朱成怡非需激动，因为除了郑智洙先生而外，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么情深意长富有刺激性而又深深打动他的心的话。为一个真正的好人。
我可没资格教你。我对自己家里的问题和我自己的 问题尚且下不了决断，正抓瞎哩！”
“小姐，你不是在上大学，念了很多书，又是有自备汽车的富翁的女儿吗？”
“对。我读书是一帆凤顺的，也不用担心钱。不过，小崔，大学程度的学识在就业和处世方面也许可以作为小小的资本，但是在培养人正直无私的精神，也就是造就人方面则影响甚少 。不信你看看那些高级官吏和搞政治的人口他们几乎都是大学出身，但热衷于受贿赂。
专门营私舞弊，这种事例彰见不鲜。岂不可想而知了？如果他们没有上过学，只是靠卖菜 卖鱼为生，他们也许就不能如此巧妙，如此心辣手恨地 盘剥国家和国民。就拿我爹来说也是这样。你知道他当中央宫署的科长和局长的时候，捞了多少？
靠那屁大一点的薪水，我们家都难以糊口，居然盖上了两层楼的洋房、买了地和自备汽车，应有尽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南珠神情忧郁地顿了顿，接着说：“国民学校和中学时不懂事，还以此为荣。进了高等学校以后，开始产生了怀疑，进了大学才认识到我们生活优裕该有多么可耻，简直是一种罪恶。在教授当中，有人敢于发表带有强烈的批判性的正确言论，使我清醒了过来。
从此以后我觉得我的父亲尽管是父亲，但看上去不象一个人。他当局长，威风凛凛，可纯粹是个流氓、骗子。现在也一样。不，他跟乱七八糟的女人搞关系，现在反而更坏。我就是这样一个继承了他的传统的人。要是有什么地方淌了血，那一定象粪水一样肮脏。我就是靠这样的父亲受贿行骗积聚起来的钱吃饭、穿衣、学习的可耻的人。这样我还敢教育谁呢？你反而不知道比我要高明多少。你挣的钱不知道有多么干净和宝贵。比起受贿、钻营搞企业，以此搜括成百上千万块钱来，你的一千元、一万元更有价值，更宝贵。我在考虑是不是不用浑身邪气的父亲的一分钱，离开学校跳出家庭，靠我自己的力量挣钱自立。我犹豫过许多次，迄今还下不了决断，真不象话。象我这样怎能教导你哩！”
南珠的口气和表情都是一副自我嘲讽的派头。朱成怡既对她满怀敬意，又感到震动和慌乱，一时目瞪口呆。因为他接触到了始料不及的一个真正的人的思想和态度。
南珠给他留下了比郑智洙先生还要强烈的印象。
就象俗语所说的，光阴如流水。时间确买过得很快，八们吵着赏樱花、游春的季节转瞬过去了，街道树叶子开始繁茂成长的时光即将到来。现在已是由晚春向初夏过渡的时候。
然而朱成怡并未受季节变化的影响，正徘徊在自己的精神荒地上。他明白了人在生活过程中，有各种态度、方法和手段 尤其是在结识了姜南珠小姐以后，对这一点更有实际的感受。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他不是明确地，而是模模糊糊地感
觉到所谓发迹，它的定义和含义也是因人而异的，要想规规矩矩、正正派派地过活谈何容易，这要不断地和周围环境，一甚至于和骨肉至亲以及自己本人作斗争。在超越了世俗的理解以后，他就自然而然地要求得到解答，人为什么要规规矩矩、正正派派地过活。
朱成怡对此是没有能力作出根本性解否的。但是人不是猪狗，所以懂得一定要规规矩矩、正正派派、光明磊落地生活。
他想起了郑智洙先生的教导。郑先生曾经对他讲过一个名叫古奥真尼斯的人的故事。古奥真尼斯是一个有名的哲人。他没有家，象个乞丐似地住在一只大桶里。有一天，拿着灯，大白天里在街上游荡。有一个行人，是他的熟人！问道：
“大白天，你干吗拿着灯走来走去？”
古奥真尼斯的问答十分离奇：“我在找人！”
那人又问：“来来往往的行人无其数，你找什么人？”
“尽管数不清的人扰扰攘攘，可在我眼里，看不见一个真正的人。所以我在找具有真正价值的人。哲人这样回答道。
郑智洙先生还作过这样的补充说明：
“所谓具有真正价值的人，就是不骗人，不说谎，不干别人讨厌的事，心里不存坏心思，认真负责地去干自己该干的事，尽力帮助比自己弱小可怜的人，不神气活现，不瞧部起别人，对别人亲切谦逊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人。
这些话不知道是不是对他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但这些话本身几乎已经被他忘记了。不久前和姜南珠小姐谈话以后，他又想了起来而且有了新的体会。
他头一次反省了自己，并得到了精神上的解放，从而对自己的生活作了回顾：我果真是个好人吗，果真是正正派派过活的吗？也许象南珠小姐一样，身上也流着肮脏的血。
想到这里朱成怡陡然害怕起来。他觉得自己心里，尽管也想按照郑先生的教导，真诚正直地过活，做一个好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但是过去是不是果真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呢，今后自己又是否能够成为这样的人呢？
以往的种种事例，似乎都最终证明了他的意志和努力的无效。看到象南珠小姐那样的姑娘诅咒父亲和家庭，并且唾弃自己，朱成怡就觉得自己太没有自知之睨也太贪图安逸了。由此可见，他心里还有别的事情。那就是由于他是一个受雇于人的人，所以当客人提出要求时，他就得替他们喊姑娘，而且每次都拿姑娘们的一点小费。
那些老户头姑娘几乎都跟朱成怡很要好，只要打电话喊她们来，她们一准要给朱成怡一张钞票。起先他心里嘀咕，不肯接，但是后来他逐渐对攒钱有了兴趣，也就毫不犹豫地收丁。
现在反过来想想，觉得这钱肮脏。何况又是这些妓女出卖肉体挣来的，自己去分她们的肥，这是一件既可耻，又令人痛心的事情。朱成怡于心有愧，觉得这样不行。决心把妓女们给的小费还掉。他常喊的妓女主要是密斯金和密斯文。
他算不准确，这一阵大概拿了密斯金二千元，李思文_千多元。他抱定宗旨，要把这两千元和一千元还掉。他从一叠扎得紧紧的收得好好的将近一万元的钞票里拿出三千元，分成两包，一包两千，一包一千，包好揣在身上等机会。
过不几天，恰巧有一个客人要喊姑娘。朱成怡就打电话喊密斯金来。密斯金刚到他就说： “这个还给你。这是你前一阵给我的钱。”一面说一面把二千元的纸包递到她面前。密斯金满脸狐疑，接过来打开一看。似乎在揣度是什么意思，看看朱成怡的脸，试探道：“你嫌少？ 有人比我给得更多吗？ ”
“不是。我觉得拿这种钱不对，所以还给你。”
密斯金又看了看朱成怡的脸色，显出一副没趣的样子，说：懂了。你不能拿我这种女人给的钱。”她垂头丧气地把钱朝皮包里上放，朝客房走去。朱成怡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