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老板招呼他,但他不敢抬起脸来走拢去。他把头扭到一边,侧着身子犹豫着。女老板突然放开声清脆地笑了,“噢,你也是个男人,我穿这种衣裳,你看不惯是吧?说罢又笑了一通。
女老板是这副模样,经理也象个浪荡汉,连厨娘李继梅很风骚,凤顺跟这些人生活在一起,朱成怡暗暗担心。
朱成怡对旅馆也发生了怀疑。所谓旅馆就是外乡人的住处这种纯朴的观念,对于贞玉旅馆是不适用的。这儿根本不供应膳食,纯粹是借房问给情侣们 幽会的地方。
朱成怡做梦也未想到他工作的旅馆竟是这样的地方。然而并没有到此为止,还有更惊人的事情。
有一天晚上,两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来投宿。他们连声喊道:“啊,舒服,舒服,一面喊一面跟在朱成怡身后到房里去。把卧具拿去给他们铺好,凤顺跟着又把灌满了水的茶壶和被子送去。等到朱成怡手拿登记簿再进去的时候,一个客人硬搂着凤顺要亲嘴。凤顺涨红了脸,一面推他一面挣扎。
另外一个客人,斜躺着,好象很感兴趣似的,瞅着这个光景笑。朱成怡很恼火,好象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上,他忍住气,不以为然地盯着那人,细声责备道;
“客人,你干吗这样?”
那人放开凤顺,泰然地笑笑嘟哝道!
“小子,何必在这种时候出现?”
凤顺哭丧着脸,随即到楼下去了。朱成怡也面无表情地把登记簿朝房里一扔走了。隔了一会,他去拿登记簿的时候,刚才搂凤顺的那个男人莫名奇妙地提出了一个要求。
“你给我喊两个姑娘来,要勤快点的。”
朱成怡弄不懂是怎么回事,眨巴着眼睛反问道:“什么姑娘?”
“啊,姑娘嘛,就是姑娘!”
“ 姑娘哪儿有?”
“哪儿有?你这家伙干吗问我?”
你突然叫我喊个姑娘来,我哪知道是什么意思?告我姑娘的名字和地址,我才能替你喊或者想点什么办法。
想办法?你这种人怎么会到旅馆来的?你干了?”
“刚刚半个月!”
是呀!真是个十足的十三点!”
“十三点是什么?”
讨厌!别废话,快把老板喊来!”
我做错了什么事,你叫我喊老板?”
小子,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叫你把老板喊来,你马上去喊不就得了。”
那男人瞪大眼睛呵斥道,好象朱成怡胆敢再回嘴,他是要挥拳打人似的。
经理已经下班了,朱成怡没法只好把女老板喊来。 女老板来到客人面前,还没有问情由,就不分青红皂白地低头谢罪。
“他是安的什么心,这个我不知道。不过,他还不懂事。请别发火,实在抱歉。”
女老板意外的年轻,客人似乎感到吃惊,他们对看了一眼,反而抱怨道:
“我们让他喊两个姑娘来,这家伙就是横不肯竖不肯。男人喝酒是可以喊姑娘的,这柏什么错,难道这儿不是旅馆,是教堂吗?”
就这样,老板还是不问情由,无条件地迎合客人的脾胃,
“对不起。他刚从乡下来不久,可能是弄不懂是怎么回事。事先没有提醒他,是我们的错。请你原谅,别再生气了。我这就替你喊个漂亮姑娘来。”
女老板马上把朱成怡带到门堂间旁边楼下办公室去,皱着眉毛责备道:
“惹得客人不高兴可就糟了。他叫你喊姑娘,你就替他喊嘛。”
“我哪知道什么姑娘呀!”
“不懂就不能问?你先回答他 好, 然后跑下来问我不就行了?这点脑筋都不会动!到现在经理连这种事情都没教你,他是干什么的!”
朱成怡觉得冤枉,但又不敢顶撞女老板,于是乖乖地谢罪道。
“对不起。以后一定注意。”
“你要干这种行当,对客人就得无条件地热火,不能伤他们的脾胃。这就是营业上不可缺少的服务精神,懂吗?
“是,懂了。”
女老板的态度渐渐缓和下来,她查了查电话簿的末尾一栏,指着几个用圆珠笔划过的电话号码说:
_这都是姑娘家的电话。客人们提出要求的时候,你朝这儿挂个电话喊她们来就行了。不过,要是给警察知道就麻烦了,得小心点,懂吗?”
“是。”
回答是回答了,但朱成怡心里还是稀里糊涂。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难道是家乡酒店里替人家斟酒唱歌,跟男人胡调的那种姑娘?难道旅馆是躲着警察给客人介绍姑娘俩的地方吗?他怎么也不能理解。
朱成怡按照女老板关照的拨了一个电话:
“喂,你们是‘姑娘家’吗?”
“对, 是呀!”
是年轻女人的声音。
“有姑娘吗? ”
“晤,有,你问这干吗?”
“我是贞玉旅馆,请你们马上派两个姑娘来。
“贞玉旅馆吗?谢谢。我们马上就来。”
挂掉电话还不到十分钟,就有两个妙龄美女走进了店堂。朱成怡起先还以为是客人,没想到这就是他喊来的姑娘。
“请进,请进。”
朱成怡连忙打开办公室的门出去迎接。她们问:
“经理不在吗?”
朱成怡说:
“不在。他十点钟下班。”
那么小郑呢?”她们接着问道。
“小郑?
“嗯,不是有个满脸酒刺的小伙子吗?”
“对,对。他吗?他不干了。”
“哦,你是来顶他的?”
两个女的连连点头,好象明白了似的。
“那么,是你喊我们的了?”
朱成怡这才晓得原来这两个女的就是他用电话喊来的姑娘。
他用新的眼光仔细审视了这两个女的。她们跟街上经常看到的穿着清清爽爽西装的普通姑娘没什么两样,服饰和打扮也不象家乡酒店里的姑娘那样显眼,那样花里胡梢。
“小伙子,你真是个美男子,叫什么名字?”
脸略微长一点的女人问道。
“朱成怡。”
回答得硬梆梆的。那女人从皮包里掏出一张漂亮的名片,和一张一百块的钞票,塞到朱成怡手里,娇媚地笑道:
“我是这种女人,拜托你了。
脸长得圆圆的女人一见,也拿出一张名片、一张一百块的钞票给朱成怡,“我也拜托你。”边说边象好朋友似地眯起眼睛来笑了一笑。
“这是什么钱呀?”
朱成怡弄不懂她们为什么给他两张一百块的钞票。
“哎哟,妈呀,你怎么这么老实。
圆脸的女人显出一种非常吃惊的神情。长脸的女人好象告诉他什么秘密似地说:
你收起来,当零钱花。不过你得照应照应我们,懂吗?
朱成怡心想,原来这是贿赂!
没有必要给钱。”
他想把钱还她们,但两个女人拚命地把钱推了回来。
“几号房间?”
“三层十七号。”
两个女人手里拎着皮鞋,轻轻地走上楼去,朱成怡看着她们的背影,呆栗地停立在那里,感到心里很乱。这两个表面上看起来比学校里的先生还要庄重的窈窕淑女,对于他所无法理解的秘密竟是趋之若鹜的。由此看来,这座所谓的“旅馆”。正是客人与“姑娘”们秘密交往的温床。朱成怡进入了一个荒唐的世界,既感到慌张又感到不安,真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凤顺自从挨了嘴巴子以后,一直跟朱成怡不讲话,而且分明还在有意识地躲着他。有时在走廊上碰见了,凤顺也别过脸跑掉。
朱成怡想跟凤顺和解,想向她道歉,然后对她表明心迹。实在是为她担心。
可是凤顺不给他这样的机会。有一次在走廊里他跟凤顺面对面碰了个头,特地用很快的速度说道:
“我错了。很想跟你再谈谈。”
凤顺撅着嘴,话也没听完就走掉了。朱成怡灰心丧气,甚至觉得凤顺为这一点小事就把自己当敌人对待,不体谅自己的心情,不知道自己是多么信任她、爱护她、感谢她,并且为她担心,她真有点冷酷无情。
朱成怡发展到打凤顺的耳光,并不仅仅是出于那天晚上对凤顺的感情,也许这是日积月累的不满情绪爆发的结果。他觉得凤顺有点卖弄风骚。凤顺本来心好脸盘俊俏7但是心思似乎过分地放在打扮上了。头发一天梳几次,还要插上各种发簪。脸上不知抹的什么,香气扑鼻;衣服也几乎每天要换,而且裙子短得出奇。一有空就修手指甲和脚趾甲。
凤顺似乎有一种前所未见的铺张浪费的毛病。无论薪水拿多少,她也不为家里人着想,更不考虑将来。她想不到要爱惜钱储蓄钱,一味地忙于梳装打扮。更令朱成怡不安的是,凤顺根本不学习,尽管在家乡的时候也是这样。但是在朱成怡的劝告下,她背了汉字,还向各书馆和农村文库借有益的书看。而在这儿则全然看不见她念书。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那突然事件的余波,朱成怡终于动了手,招致了凤顺极大的愤恨。朱成怡无奈只好看看凤顺的脸色,垂头丧气地过活。
晚上十二点钟,朱成怡关上大门,熄掉走廊里的电灯,坐在办公室里开始专心读书。他只是在开始宵禁,关上前后门以后,才有自己的时间。从这时候起,学习个把钟头,然后睡觉,这是他的日程安排。
深夜的这一个小时,对他来说,是比金子还要宝贵。在这一段时间里,他主要学习汉字和英语。他早就感到单凭小学毕业的水平,要想在世上活下去,那是非常不便,而又不利的。尤其是,要想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必须有系统地阅读越来越深的书籍。所以他到这儿来以后,仍坚持在乡下就已经开始了的对汉字和英语的学习。
正当朱成怡起劲地阅读和抄写速成商用三千字和汉字课本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一只盘子从窗外放到他的书桌上。有一个人耳语似地低声说:这个,吃吧。说罢,飞快地消失在黑魑魑的走廊里。只见凹木盒里放着一块豆腐大小的饼干和两个鸡蛋。
朱成怡因为专心背诵和抄写,没有看清把东西放下又走掉的那个人的背影。但那人的声音分明是凤顺的。
朱成怡默默地注视着放在木盒里的饼干和鸡蛋,心里很是 感动。想到凤顺现在好象消了气,他也安心了。他想,既然如此,那就应当白天碰头谈谈,干嘛要晚上送东西来,然后像逃也似地走掉呢?也许,这是从老板家的碗柜里偷出来的,要不,就是她用自己的钱瞒着人买来的吧?
想着想着,他肚子 饿了,就把饼干拿起来吃。但他觉得不能一个人全部吃掉,所以留下了一半给凤顺,鸡蛋也只吃了一个。另一个也决定留给她。
第二天城七打扫客房,凤顺上楼来帮他的忙,朱成怡赶忙把藏在屋里的饼干干和鸡蛋拿来递到凤顺面前说:
吃吧!
干吗留着,全吃掉嘛!
我想分一半给你吃。
这些东西我常吃,现在不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