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龙
午后的酒吧,窗帘拉了起来。阳光落进来,空气里充满陌生的温暖气息,是阳光的气息。
在这样的一个午后的酒吧里,我们来听一段故事。一段也许你会为之流泪叹息的故事。但是亲爱的朋友,请斟满你的酒杯,在你落泪或叹息的时候,轻吟浅酌,这葡萄美酒夜光杯会提醒你,那只是一段已成为过去的故事,我们的人生还要奔波着挣扎着继续着……
午后的阳光落在多年前的街道上,空气里充满了阳光的温暖气息。年轻的女孩走进酒吧,她要等的人还没有来,于是她坐在老位子上,点了一杯“清烟”,这是一种很淡的酒,透明的粉青色,细长的杯子上没有任何装饰。他曾经说这酒就像她,清澈悠远,和无以名状的忧伤。
在他的指导下喝过了所有的鸡尾酒之后,她固执的爱上了“清烟”,每次都不点别的酒。他微微的笑着,手指拨开滑落在她面庞的长发,说:“酒如其人人如酒”。她永远都会记得他说这话时的眼神,那么深,那么浓,缱绻的停留在她脸上。如果这世间真有所谓的永远,她就会一直,一直记得。第二杯“清烟”送上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来。音乐低徊的响起,听很久,她才听出来:《大江东去》,RiverOfNoReturn,梦露的电影——《河流永不回头》,她忽然哭了,一滴眼泪落在酒杯里,不落痕迹的,消失了。
她并没看过这电影,是他告诉她的,他所喜欢的惟一的一部梦露的电影:《大江东去永不回头》,走过的爱恨永不回头,些许的快乐和放纵之后,生命还要奔波着、挣扎着继续,或会有人相依着继续这人生的辛苦路。而她是他些许的快乐和放纵,还是如电影中的梦露那样,在一时的快乐后紧紧跟随他一世的奔波与挣扎,她不知道,甚至不敢想。
他也不知道,甚至不敢想。他在来的路上停下了脚步,稀疏的树缝里漏下午后的阳光,零乱斑驳——如他此时此刻的思想。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也是在午后的酒吧。他刚收到异乡恋人诀别的消息,九年的感情一夕之间灰飞烟灭,他还怀念着他在楼梯转角等待她路过的课间休息,他还怀念着他们拥抱时的颤抖和眼泪,她却说结束了,过去了,不会再见了。
她那时在酒吧兼职做服务生,刚接班,过去给他换烟缸。新开的黑标喝过大半,他犹在麻木中不知酒味甘苦。一抬头看见她。清瘦的无表情的脸,但他却愣住:她的眼睛很像一个人,他正为之伤怀失落的人。她也愣住,盯着她看的酒客不少,但他的眼神丝毫没有恶意,只有似爱似恨似怨似痴的茫然。
四目交投,暗流汹涌。似曾相识,前世今生。木石前盟,有缘千里。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爱情神奇,有没有理由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在斑斓的阳光里点燃一支烟。他要如何去面对她呢?一个月的分别并不是真正的距离,他的工作一直就是如此。她早也习惯,他总是在回到机场时给她打电话,说在酒吧里见面。但这一次有些不一样。他离开的这个月她一个人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她的声音单薄的脆弱的从电话一端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他竟沉默好久,终于说要保重啊!她哭了,他不是不知道她想他回来陪着她去,但他说早一点比较好。
现在她更加清瘦苍白的脸在等着他,她何尝不知道他的诺言和保护渺茫而遥远。但还是等着,等着一瞬的快乐变成一世的相依。
唱片已放第二遍,《大江东去》又低徊的响起。她的“清烟”也喝完第三杯。然后她点苏格兰威士忌,他的最爱,纯酒,连冰块都不放。橙黄色的扑朔迷离的光泽,就象他的眼睛,她看不清楚,但却深陷其中。
阳光渐微,街头人群如浪潮,却不能淹没他的思绪。他点燃第二支烟。她爱他,他是知道的。她的眼睛像另一个人,他也告诉过她。她听了,尽力的微笑,说自己一定不如她漂亮,但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他轻轻的拥着她,说那已是过去,不会回头的过去,说他告诉她是不想有对她有丝毫的隐瞒。但他爱她吗?还是些许快乐,寂寞的放纵,他不知道。忽然他发现想知道自己的心竟是如此的困难。
知道自己的心和别人的心都是那么的困难。她坐在酒吧里,喝着自己和他最爱的酒。却同样不知道自己和他的心在想什么。或许她该放弃,她不过是他的寄托。或许她该清醒,他不过是她的迷梦。人生很长,身体和心灵的痛苦终将过去,等不到他的一生,她至少能等到自己的一生。明年她就毕业了,将走到他向她描绘的精彩又无奈的社会里,大江东去,一去不回。人生很长,青春很短,她不想再等。
酒精在血管里燃烧,连眼泪都烧干了。她继续喝着他最爱的纯威士忌,等着他,最后一次等他。不管什么样的结局,这都是最后一次了。她的一生里有没有他的一生,这赌局即将就要亮出它的底牌。
把空烟盒扔掉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还不确定自己的心在想什么,但他已经确定他可以也愿意给她的安慰,他想着她清瘦的苍白的脸越来越无助的望着渐渐暗淡的酒吧门口,走进来的人一个接一个,但都不是她的期待,他内疚起来。他向酒吧快步走去。路旁有家鲜花店,他停下来,选了一束最美的摩洛哥玫瑰。
就在他接过云彩一般的花束时,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没有哭,只是以极缓慢的脚步穿过渐渐喧闹的酒吧,穿过渐渐冷清的的街道。酒精燃烧着所有的思想,也好,烧成灰烬,从此以后不留痕迹。
桌子上的空杯子还没有收拾,灯光下看去都像她的泪光。他跑出来,朝她的学校的方向跑去。她确实在回学校的路上,不远的路程,但她已筋疲力尽。他看见她了。
她在十字路口等绿灯,和他还隔着有百余米的距离。他跑得更快了,大声的叫她。
她没有听见。她的头脑和耳朵都已迟钝。
绿灯亮了,她继续朝前走。
他跑近了,叫她。
她听见了,愣愣的站住,极缓慢的回过头来。
蓦然回首啊,那人终于在灯火阑珊处。云彩一般的玫瑰,虽然还有那么远的一段距离,也映亮她的整张脸庞。她在泪光中笑了起来。
他也笑了起来。慢下脚步向她走去,这一刻他觉得灰色的城市从未有过的美丽。
突然一辆车从右边路口急转驶来。太快,他甚至来不及呼喊,甚至来不及听清她的凄婉的呼唤。她倒在血泊里。云彩般的玫瑰落在地上。世界瞬间完全暗淡,他抱起她,唤她名字,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说“不要不要啊”。
终于她睁开了眼睛,那么恋恋不舍的看着他。血从她的腿上,肩上,涌出来。她竟不慌张,只是那么恋恋不舍的看着他,她说:“你终于来了。”
是的,来了,来了。
他狂喊着,泪如雨下。
她的眼睛慢慢的闭上了,任凭他如何声嘶力竭血泪俱下的呼唤她,都没有再睁开来。他也会永远记得她的眼睛,那么的恋恋不舍——如果这世间真有所谓的永远。她是永远的离开他了,此去不回,这就是这世间真正的永远罢。一时也罢,一世也罢,这是她给他的永远。
请不要问后来怎样了,因为没有人知道。在这样的一个午后的酒吧里,我们听到这样一段故事,一段我们或许会为之流泪叹息的故事。但是亲爱的朋友,让我们斟满酒杯,在落泪或叹息的时候,轻吟浅酌,这葡萄美酒夜光杯会提醒我们,那只是一段已成过去的故事,大江东去啊,此去不回,我们的人生还要奔波着挣扎着,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