靑涔对治禹说,“我们现在什么都不需要了,甚至爱情。仇恨的火焰耗尽了凄清需要的空气,我们眼看着自己慢慢窒息而亡。灼热致命的温度,炙烤着我们的身体,身体内的血液沸腾了,旧日的怨恨穿透皮肤蒸发,变成脓泡,面目变得狰狞。
时间愈合不了伤痛,身上徒留下凹凸的疤,沾染了仇恨,就变成魔了,丑陋的身躯,邪恶嗜血的灵魂。
我们的手指变得疯长,像利刀,能直接剖开人的身体,摧毁人的血肉。我们的眼神变得冰冷,指尖滴流粘稠的血水,血肉模糊了。我们的脸因为兴奋扭曲了,手甚至在颤抖,好像只有杀戮才能宣泄我们的怨恨,沦落了理智和人性。我们撕咬敌人的身体,哭泣着,却没能阻止自己。
知道最后,自己也成为别人口中的腐肉!
也许是因为靑涔的眼睛,或者是靑涔对父亲的渴望,潘百丰妥协了,他把靑涔带到了治禹的房间,掩了房门,撤了门外的人,连他自己也远离房门。
靑涔呆呆地站在门口,并没有急着进去。
这些天来,他们都只是一堵墙的距离,却像隔了几重的门。
到这里之后,她一直在做一个梦,她梦到自己在偌大的潘宅,在黑夜,她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焦急地寻找治禹,她以为只要打开下一扇门就能见到治禹,治禹却没有在那里。
靑涔进了房里,房间里一片漆黑,空气有些浑浊,有些干燥,她觉得呼吸有些干涩。她看不清楚房间的样子,也看不清楚治禹在哪里。
她开了灯。
她终于看到了治禹的背影,她向他走过去,她的脚还没有完全好,脚有些微跛,但是她还是来到了他的身边。即便以后脚不能好了,她瘸着脚就要再走回治禹的身边。
靑涔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治禹见到她,他有些惊讶,有些喜悦,有些满足,他撑着身子起来,“你来了!”他的声音因为很久没有说话的缘故,低沉,干哑,他咽了咽干沫。
治禹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在梦里靑涔在狭长漆黑的走廊上疾走,她逐个打开两边房间的门,像一个失了灵魂的人在寻找什么,治禹也没有看到门背后是什么,但是靑涔悲伤焦急的脸她看的分明。走廊无穷无尽,前面是未知的黑暗,仿若他和靑涔。不知道谁在走廊的尽头,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改变,却变得想在走迷宫,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尽头的一天。
但是,现在,靑涔打开了门,他终于又见到了她。
“你好傻,你是不是没有吃饭?”治禹的颧骨下面的脸已经凹陷下去了。
治禹不可置否,牵着她的手坐到床沿,上上下下看着靑涔,多注意了她的脚,“你瘦了……自己来的吗?你现在还不能多走路,你不知道吗?”他的声音隐含着一丝责备一丝担心。
他对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根本没有知觉。
“不要紧,我想见你!”
一句想见你,治禹觉得甚是欢喜,治禹没有追问他为什么去而复返,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也不问他关于报纸上的事,只要她在这里。但是想到自己再怎么孤傲倔强,却只能被潘百丰关在这里,逃都逃不了,他觉得压抑,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潘百丰用来挫败他的手段。
靑涔好像看出他的心思,轻声安慰着,“你会离开这里的。”
这个时候的靑涔已经不再纠缠于离开或者留下的问题,他来这里,心里已经下了决定,她要告诉治禹她一直羞于启口的秘密。
“治禹……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不想你从别人那边听说。”
靑涔在逼自己,治禹发觉了,他突然觉得害怕,好像靑涔说完后就会离开,离开自己,不再回来。
治禹抱着靑涔,让靑涔靠到他的胸前,他尝试着阻止靑涔,“不要说,靑涔,不说……”
靑涔心里也怕,但是她已经要说,“我小的时候,妈妈工作很忙……我们家没有爸爸,所以常常我都是一个人,头发脏脏乱乱地从来不扎、一个人跑来跑去玩,就像个小疯子……”
治禹听到这里不知道该不该笑,他可以想象靑涔俺小时候的样子。
“八岁那年的时候,妈妈的工作就越来越忙了,更没有时间打理我,没空打理我的头发,妈妈带着我去了一个金光灿灿的地方,那里有人专门帮人理头发。我坐在很大很亮的镜子前面,在镜子里我看着我的头发被一点一点地剪短,我看着我的长发一寸一寸地变短,看着镜子里短发的自己开始哭……”
“……我忘记那时候为什么我要哭,我只觉得的短发的自己好丑、好丑,所以我拿起剪刀,把自己的剩下的头发绞了……”
治禹想起那时候他看到她的动作时,也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会有这样的行为。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男孩出现了,他和我长的一般大。”靑涔坐起身,抬起头看着治禹,他的手从他的头发和脸上流连,“他的头发软软的,笑的时候,左脸上有个小小的酒窝。他送了小女孩一个蝴蝶发夹,并告诉小女孩,等小女孩头发变长的时候,他就会来找她……”
治禹低哑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对不起……”
再见她的时候没有认出她。
靑涔轻轻摇头,继续说下去,“……她被她的妈妈带回了家,妈妈又留下她一个人在家里,她把那只蝴蝶珍藏在了自己的饼干盒里……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一个黑的房子里……”
治禹抱紧她,“不要说了!”
“……妈妈工作很忙,她害怕妈妈要多久才能发现我已经不见了。她又怕自己先前不乖,妈妈刚好趁这个机会把她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一直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看到的只有黑色,周围没有任何的声音,只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在靠近……”
“砰”的一声,门被砸开,一大帮身着黑色西装的人冲了进来。靑涔尖叫出声,治禹把她护在自己的怀里。
“啊!”靑涔尖叫着,她受了极大的惊吓,拼命地往治禹怀里转。
“啊!”靑涔继续二十一年的沉闷生活,终于随着这一声尖叫破解了,她像扯破自己的喉咙一般,大声的嘶叫,即便声音扯破了她的皮肉,疼痛穿刺她的血骨,她都无所谓了,她只记得尖叫。
她的声音破碎而凋零,她的整颗心都碎了,她以为她的生命就到了尽头。
“靑涔!靑涔!”治禹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她吓坏了。
“把她带走!”潘百丰气急的声音。
一帮保镖得到命令,马上上前,扯着靑涔往外拽,治禹双手紧紧地捆住靑涔的身子不愿放手,怒吼,“放开她!放开她!”
再上来四个人,抓住治禹的手,迫使他松开靑涔。治禹被七八个人压制着,治禹愤怒地吼叫着,“放开我!靑涔!靑涔!……潘百丰!”
潘百丰只是站在门口,门外的光落在他的肩上,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嘴巴动了动,“带走!”
她真的什么都做不了,靑涔只觉得视线迷糊了,她这次真的晕了过去。
在晕过去的前一刻,她似乎看到自己眼前的空气在升腾,她再次失去了机会。
周边的人都驻足了,他们看到靑涔本来痛苦的脸上恢复了平静,但是眼泪汹涌了,这是靑涔第一次在外人的面前哭泣,之后她就像被抽光了力气般,软软的瘫在地上。
紧接着一个人上来抱走了地上的靑涔。
“你们别碰她……”但是根本没用,他开始打孔,对着门外的方向嚎啕着,“潘百丰!潘百丰!……”
等那人把靑涔爆出门外,潘百丰才道,“放开他!”
那些人终于松开治禹,门也迅速地关上。
治禹冲到门边,疯了似地转动门锁,门已经被反锁了。治禹靠着门,没有放弃地继续大叫,“潘百丰!潘百丰!回来,回来!”
潘百丰就站在门外,这是治禹的第一次在他面前崩溃。他对对重新回到守在门外的人下了命令,“这段时间,谁都不可以进,也不能放他出来。”
潘百丰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却惟独不能让治禹知道,他竭力阻止了。
潘百丰想不通靑涔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他以为按照这个女孩的个性,她最后什么都不会说,但是她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早该想到的,在她牺牲性命只为了见治禹一面的决绝态度,但是为什么,她有可能永远失去至于和他的信任,却还执意说出她的秘密。
“为什么?”他问了。
“世人已经欺他太多,我不想在骗他了。在他母亲走后,他就觉得愤怒,他只想要一个答案,得不到答案的他只能永无止尽的觉得痛苦,也永远不会有从过去走出来的一天。我不能给他真相,但是我已经不能继续再欺他了……”
“你告诉他又如何,他不能帮你做任何的事……”潘百丰以为人都是自私的。
“我并不是想他为我……治禹能做的接受一个答案……” 她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她不能像治禹的母亲一样,徒留悲伤,离别。
即便如此,潘百丰也不会成全她,打断了她,“你说了,只会让他的仇恨加剧,他永远只能活在当年的阴影中,不能前进。”
靑涔眼神黯淡,不争辩,也不抗诉,她的神情像似告诉别人她已经抽离了原来的痛苦,她已经把所有的过往都整理封尘。
潘百丰从她的眼神里恍然,这个女孩掩藏了太多的情绪,她逼自己走上了绝路,只是因为治禹。一个女人守着一个秘密爱上一个男人,就等于没有了选择,没有了退路,而靑涔终有一天在自己的爱人面亲,说出这个秘密。她说出秘密的时候,就是她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了。
“蠢货!”潘百丰不是斥责而是心怜了,自己一直在逼她离开,而原来她从来没有想过继续留在治禹的身边,她说出她的秘密,只是为了离治禹更远。
“我会离开……但是我离开了事情也不会变的简单,事情关键不在于我,他最在意的并不是我,他要的答案,我已经不能给他了……”靑涔这时候看着潘百丰,“秘密永远不会是秘密。”
靑涔知道这一切已经和她无关了,她可以离开了,也许她心里不会停止担忧和思念,但是她始终都相信治禹,他不会被自己的父亲毁掉,他会战胜他的悲剧。
潘百丰和靑涔的谈话结束了,她虽然没有说太多,但是潘百丰却明白了,他恳求自己还一个真相给治禹,用她的生命请求。
之后蒋少秦出现在潘宅,她得到潘百丰的话来接靑涔回去。
潘百丰目送着她白色雪地上微瘸的身影,心里已经有了一种共识和认同。他和治禹之中僵持太久了,这样的结果就是治禹被无止尽软禁。那个倔强的孩子,在不明白真相的情况下,是不会接受的,更不会接受潘氏。他和他,总要一个人先让步。那个人不会是治禹,而他掌握了全部的真相。只有真相,才能打开他们父子之间的僵局。
这个女孩真的不简单。这时候潘百丰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治泠,她和治泠完全不同。治泠从小被送去国外,身边从来没有任何大人的管教和舒服,思想自由开放,没有道德伦理的分界,所以对自己的兄长,她也义无反顾。但是她,思虑和顾忌,不能让她真正洒脱,对治禹她亦不够坚持,最后只能逃离和放手。
但是潘百丰比谁都确定那个孩子是坚强的,她不会重蹈少离的覆辙。离开治禹,也许就是她的新开始。
只是治禹呢,他能想通吗?他能接受发生在靑涔的事实吗?他能接受她母亲的的死吗?他真的能接受全部的真相吗?这真的是他真正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