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亚男在公共汽车上骂了一道,他骂的人不是卖丝袜的女人,而是马可。他埋怨马可为何阻挡他拿刀捅了那女人,埋怨马可没有及时上手帮忙,将那个傻B女人捅死。他发誓说他要和马可断交,交上马可这么个没脓水的朋友是他二十三年来最大的失误。他警告马可以后不要再找他喝酒,也不要再找他办任何事情,为马可这样的人两肋插刀对于他来说,是比被人操了还耻辱的事情。马可对索亚男的愤怒并没感到意外,他不时小声提醒索亚男,这是在公交车上,不是在酒吧的包房,也没在他们家,马可劝慰索亚男保持必要的冷静。他们纠缠不休的争吵声让乘客人不时观看他们。马可想要是在这路车上继续吵下去他的血可能流得越来越多,他必须找家小门诊,买瓶云南白药或者一盒创口帖。
索亚男是在注意到马可的手指受伤时才停止咒骂的,“手指没断吧?”他把马可的手掌摊在日头底下,正反看了看,“没事的,只是破了点皮,你个贱货,”他安慰马可说,“没砍死你个B养的已经算你幸运了。”
马可笑了笑。这个时候保持清醒的头脑和适合的微笑应该是让索亚男安静下来的最好办法。在福州路的一条小巷里他们找到了一家诊所。这家诊所的门口挂着一个“专疗各种性病 激光祛除尖锐湿疣”的巨大广告牌。见到这个广告牌时索亚男很高兴。他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开始和马可讨论起关于激光祛除尖锐湿疣是否安全和能否去根的问题。马可说他兜里一共才有二十三块钱,不知真伪的十元钱放在了柜台上,也就是说,现在两个人身上所有的钱加在一起,估计也不够祛除一颗疣的费用,再说尖锐湿疣也不是什么死人的病,晚两天治或者早两天治也不会对索亚男的生活造成什么威胁和不便,要是想和张美丽或者别的女人做爱,多戴一层避孕套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对马可的提议索亚男没有反驳,也许他对马可造成的流血内心里也多少感觉到一丝愧疚和不安。在那个老中医给马可包裹伤口时,索亚男不失时机地跟老中医询问关于一些性病的日常知识并请教了一些物美价廉的预防措施和治疗方法。老中医是个热心肠,他警告索亚男,年轻人该为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伴侣以及自己的后代着想,不能图一时之快而招致祸根。索亚男说他没有老婆,孩子不是浪费到墙面上了,就是淹死避孕套里,“这个问题你该和他谈谈,”索亚男指着马可说,“他有老婆,可是有时候他也跟我们一块胡搞。”
“我没有老婆。”马可说。马可从没把杨玉英当成自己的老婆。在这个问题上杨玉英和他还是有区别的。杨玉英似乎已经做好了嫁给他的准备。
“没有老婆就可以胡搞吗?”老中医瞅马可两眼,没再说什么。也许他对这两个看起来衣着光鲜的小伙子并无好感。尤其是索亚男,他的头发就像是鹦鹉的羽毛那样色彩斑斓。马可没有染头发,他胳膊上纹了朵玫瑰,不是用纹纸贴上去的,是用刀刻上去的。对于老中医而言,早早地把他们打发掉也许是他的当务之急。他没跟他们要一分钱。
告别老中医后,他们又商量到买丝袜的问题,当然这就再次涉及到钱的问题。索亚男说,“实在不行的话,我就跟张美丽要那几双袜子。一共是六双吧?她已经穿了一双,没准现在已经穿了两双或者三双了。我可以把她没穿的袜子要回来。如果你不嫌弃,她穿过的我也能要回来,洗洗戴在头上,应该没什么味儿的。”
马可说:“你闭上你的臭嘴好不好?”
索亚男说:“你他妈别给脸不要。今天要是换了第二个人,我早跟他翻脸了。”
马可还想说点什么,但考虑到这个时候他所说的每句话都有可能影响索亚男的情绪,从而影响事态的发展,从而得不偿失,他保持了沉默。“入室抢劫”这四个字马可已酝酿太久,何况抢劫的是杨玉英。刚萌生这个念头时还是有些吃惊的。唯一让他欣慰的是,什么事都架不住琢磨,如果老想某件事,那么这件事就会失去本身固有的魅力和锋芒,或者褪掉肮脏龌龊的底色,从而变得庸俗平常。马可躺床上时想,蹲厕所时想,炒宫爆鸡丁时想,看《焦点访谈》时想,后来,连他做梦的时候也想。
在梦里他构想的最完美的经过是这样的:索亚男他们套着丝袜闯进他们家。这些蒙面人会叱呵着把他们捆绑起来,在杨玉英尚在发愣或恐惧,已经被毛巾堵住嘴。他们会采取一些貌似残暴其实温和的手段逼杨玉英把存款折交出来。去年马可倒腾棉花赔了三万块,但马可知道杨玉英手里还有个十几万,也许更多。杨玉英曾和他透过口风,等过了这段霉运,她会在北京街一带开个美容院……在他们被解救之前,这些人从容逃离现场并顺利从银行支取所有存款。然后呢?然后他们把这些钱交给马可,马可分出一部分给他们,另一部分去承德投资。黄老板说过,投资十万,年底就能回收十万。对于黄老板的话马可深信不疑,相反的是,杨玉英对黄老板的话嗤之以鼻。女人就是天生头发长见识短,她为什么不相信黄老板呢?她为什么不把钱给马可折腾呢?黄老板成为亿万富翁也只是七八年的事。黄老板其实和马是真正的亲戚,掰手指头算算还没出五伏。在投资精铁粉生意之前,黄老板还只是和他老婆在一个小镇上开妇女用品商店,卖一些高档洗涤用品。人的命要是好,肯定是有贵人相助。黄老板的亲姐夫从省里来索城当市委书记,黄老板的鸿运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的发家史很简单,他姐夫帮他贷款投资,开了家采矿厂。第二年黄老板就买了辆宝马赛车,第三年换了老婆,第四年投资建了第二个分厂……在承德的工厂也不知道是黄老板的第几家分厂了,马可过年回家时见到黄老板,黄老板还认识他,黄老板说承德的厂子就要开了,马可要是有钱可以投资,利润是丰厚的,丰厚到什么程度呢?到了第三年,他保证马可能开上奔驰。谁不想过上开奔驰的日子?只有傻瓜和精神病人不想。马可是个正常人,马可想,不是一般地想。以前呢,杨玉英是他的贵人,现在呢,黄老板是他的贵人。贵人出现了还抓不住机会,那么,他可能永远是条靠杨玉英扔在饭桌上的十块钱混日子的可怜虫。
“你别发愁了,”后来索亚男说,“人家要是听说劫匪为了他妈的几双袜子发愁,不得笑掉大牙?操。这事我给你办。待会我找找李笑龙。”
“李笑龙谁啊?”
“就是那个财政局的。戴副眼镜,小眼色迷迷的。我帮他过修理过他们领导。”
马可就想起这人是谁了。有一次他跟索亚男在酒吧喝酒,喝到凌晨一点也没走,没走是他们没法走。马可没带钱,索亚男也没带钱,那个酒吧老板是索亚男他哥从前的铁子,他没说不收钱,也没说收钱,彼此就那样僵持着。后来索亚男就给这人打电话。这人在电话里支吾,索亚男就破口大骂,你他妈不帮我来算帐我把自己押这里啊?把我押这里我怎么回去跟我女朋友睡觉呢?后来这人就来了,那时已经夜里两点,他大抵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睁着双惺忪的睡眼帮索亚男买单。
“不过,”索亚男说,“我饿了,你最好现在先给我弄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