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其《虹县诗》,整篇呈现出痛快淋漓、奇纵变幻和雄健清新的特点,其中的用笔正如苏轼所云:“风樯阵马,沉着痛快。”米芾也形容自己用笔是“刷”出来的。古人说过“书法在用笔,用笔贵用锋”。用锋是书写点画时笔锋运行的内在表现,任何点画书写,离不开起笔、行笔与收笔三个动作。米芾用笔很快,挥洒自然,不拘泥于中锋用笔,随时从任何方向出锋,经常将笔锋运用发挥到极点。在《虹县诗》中,横画和竖画,较多粗细、长短、疏密、向背、藏露等变化,笔画间无平行和重复,打破了匀称、单调的布局,有灵动、变幻、萧散之气象,他的勾和捺也富有特色,如“碧榆绿柳旧游中”的“榆”字之捺笔,“中”字之长竖,都很有米字风采。
米芾很擅长用墨,通过墨色的干湿浓淡变化带来节奏感,带来视觉的冲击力,这也是米芾《虹县诗》成功的重要因素。《虹县诗》用墨干湿浓淡兼有,飞白、枯笔、渴笔这三种枯墨进行创作时较常出现的笔法(形态)都在此体现着,飞白指在少墨的情况下出现丝丝枯毛间有白痕的现象,米芾在书写时,首次蘸墨,写了“虹县旧题”四字;第二次稍蘸墨,连写“云快霁一天清淑”七字,墨色枯劲,取得了“飞白”效果;第三次饱蘸墨,写了“气健帆千”四字;第四次连写“里碧榆风满舡”六字,再次取得了“飞白”效果,飞白的作用。
章法,又叫“布白”、“构图”或“分行布白”。就书法而言,是指字与字、字与行、行与行之间关系的合理安排,即从形式美角度所言的流通照应、疏密相间、虚实相生等总体艺术把握。米芾书法追求的是古趣、真趣、自然的构图,他认为状如算子、大小如一的章法比较工整但呆板,没有自然天成的趣味。在《虹县诗》中,诗歌共三十七行,每行二、三字不等,他集合前人书写经验,加以创新,对里面的字进行大胆解构、重组、移位或正常结构比例的夸张,但又不怪诞。这些改变了人们以往结字方方正正的审美惯势,有令人耳目一新的视觉效果。如其中的“霁”、“淑”比“云”大很多,这种大小对比鲜明、一任自然,反倒增强了作品的节奏感。这些字单个看来有欹侧之势,但经过排列组合后又浑然一体,得天成之趣,并达到了总体的平衡。行与行也形成曲与直的对比,这样整个章法不显呆板,反而产生了节奏,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呈现浑然天成,自然生动的姿态。米芾这种独特的构图方式跟他强调书法要提倡有自我性情流露、自然的尚意书风有关。
“晋尚韵,唐尚法,宋尚意,元明尚态”,尚意是宋人书法的一大特色。尚意就是崇尚意趣和尊重个性,宋人追求书法艺术的情趣,求意而不拘法,这种尚意的书风更能流露出作者的内心情感和意趣。与米芾有深交的伟大的宋代书画家和文学家苏轼率先提出了书风“尚意”理论,我们用他的诗来概括他尚意书风的主张:“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吾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苟能通其意,常谓不可学。”之所以称苏轼伟大,是因为他是博学多才的大家,他通过自己的亲身实践来倡导尚意书风,他的《黄州寒食诗帖》就是体现这美学主张的代表作。
《黄州寒食诗帖》,纸本,纵33.5厘米,横118厘米,15行共121字。全诗分二首:“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故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纸灰吹不起。”
写的是黄州元丰五年(1082年)的寒食节,发生了雨灾,处在底层的劳动人民饱尝天灾给他们带来的灾害,饥寒交迫,而达官富人们却还能高高兴兴地准备丰富的寒食过节。苏轼出于对老百姓的同情,感慨不顾人民疾苦的高官达贵的可恶,也对自己遭遇的不幸无奈,发于心,宣泄于笔端。苏轼当时因宋朝最大的文字狱“乌台诗案”备受新党排斥诬陷而入狱,出狱后被贬到黄州做团练副使,生活上困苦孤寂,郁郁不得志,这使苏轼更深刻理解了社会和人生,在贬谪时期做了许多以悲剧情怀为主调的诗文和书法,聊以表达自己当时落魄抑郁的感情。
《黄州寒食诗帖》诗不是苏轼最好的诗歌,但其书法在书法史上却影响很大,还被后人誉为继王羲之《兰亭序》、颜真卿《祭侄稿》之后的“天下第三行书”。苏轼的书法特点是,用笔缓慢,结体肥扁,多用偃卧,用墨浓稠。《黄州寒食诗帖》在笔法上体现苏式特点,笔画粗犷,笔锋时而偃卧时而挺起,正是“各尽字之真态”;他在前人基础上加以创新,其结体貌似汉、北碑字,形扁平却奇崛,体势宽博质朴,章法较为整齐,通篇布局有前轻后重,前疏后密,前紧后放,依照其感情的起伏。
苏轼《黄州寒食诗帖》无论就其结字、笔法还是章法、布白都与“尚意”书风相合,是苏轼“尚意”书风的代表作品。与米芾的“尚意”书法不同的是,其书法艺术创作过程侧重在写意,寄情于信手所书之点画。有人说过“《黄州寒食诗帖》字的大小、欹侧,行笔速度,空间疏密……全无程序可言,它们的来源依据只能到感情发展的线索中去考察”。《黄州寒食诗帖》用笔、墨色也随着诗句语境的变化而变化:开头着笔缓慢,笔画瘦劲,字形偏小,能够让人感觉到他的沉思。到“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时,“年”字突出,表现心悸手颤。
“惜”字,左浓而右轻,下笔情满而收尾惆怅,想诉说愤懑却又陷于痛苦无奈中,足可见他的感情跌宕起伏。到第二首,无论从字体的大小、墨的浓淡、章法的结构、笔速的快慢,都有了明显的不同。可看出他情绪骤然浓烈起来,他饱蘸浓墨,纵情挥洒,笔意放开,字形阔。至“但见乌衔纸”句,内心无法抑制情感便喷涌而出。但结尾处“死灰吹不起”几个字看似等大,不着力修饰,却是他感情遨游的最后寄托与绝望。由此可见其诗中的一字一句,一行一章都是苏轼的情感的表现,笔随意走,或大或小,或张或抑,或冷静,或仰天叹息,或愤慨,或不甘压抑,洋溢着起伏的感情,气势不凡而又一气呵成,达到“心手相畅”、几近完美的境界。
《黄州寒食诗帖》书法,字字饱含深情,我们仅从书法上即已领略到苏轼忧郁痛苦的内心世界,结合诗歌内容,令无数历代观赏者为之动容,不愧是诗书的完美结合。他的门下子弟,同为尚意书法代表,宋大书法家黄庭坚对此帖厚爱有加,并在后来为《黄州寒食诗帖》题跋。《黄州寒食诗帖跋》也是中国书法史上比较经典的书法作品。从结体上看,严谨而恣肆,字的中宫紧收、而向四周辐射,大胆泼辣,沉着痛快。从章法上看,随意挥洒,不拘一格,气势连贯,虚实处理得当,有强烈的节奏感。
这题跋把苏轼的诗评得十分精到:“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它日东坡或见此书,应笑我于无佛处称尊也。”苏东坡此诗诗意萧瑟、苍凉而不颓丧,诗情沉郁悲伤,但又怨而不怒,故跋文称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别以为这是黄庭坚在拍苏轼马屁,他当时名气不亚于苏轼,其文学造诣在宋代影响很大,诗文与苏轼是齐名,世称“苏黄”,开创有“江西诗派”,其书法与苏轼、蔡襄、米芾齐名,为“宋四家”之一,宋书尚意的重要人物。他以其成功的实践充实了宋代尚意书风的内容,与苏轼一起将宋代书法的人文气推向高峰。
苏书尚天趣,黄书尚韵味。黄庭坚书法博采众长,深得张旭、怀素草书飞动洒脱的神韵,而在书法造型上更加奇特,形成具有强烈艺术表现力的独特风格。康有为说:“宋人书以山谷为最,变化无端,深得《兰亭》三昧,至于神韵绝俗,出于《鹤铭》而加新理。”
可惜的是,黄庭坚在官场上也不得志,在政治上与苏轼是共进共退,屡遭贬谪。黄庭坚众多书法作品中,最精彩的行书要数他在贬谪时期所作的七言律诗《松风阁诗帖》,纸本,纵32.8厘米,横219.2厘米,全文计29行,153字,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黄庭坚五十八岁时被谪放四川,途经鄂州,游览樊山时,流连此地风光,因而将山间松林的楼阁命名松风阁。很巧的,苏轼谪放黄州时,也曾往来此地,而此时苏轼已逝世,好友张耒也因党祸被贬,黄庭坚借景抒情,表达对朋友的怀念,并表达自己对长年谪贬生涯的愤慨和不屈当权者的决心。原文为“依山筑阁见平川,夜阑箕斗插屋椽。我来名之意适然。老松魁梧数百年,斧斤所赦令参天。风鸣娲皇五十弦,洗耳不须菩萨泉。嘉二三子甚好贤,力贫买酒醉此筵。夜雨鸣廊到晓悬,相看不归卧僧毡。泉枯石燥復潺湲,山川光晖为我妍。野僧早饥不能 ,晓见寒溪有炊烟。东坡道人已沉泉,张侯何时到眼前。钓台惊涛可昼眠,怡亭看篆蛟龙缠。安得此身脱拘挛,舟载诸友长周旋。”
《松风阁诗帖》在书法风格上是很有特色的,用笔紧峭,如明代冯班《钝吟杂录》所讲:“笔从画中起,回笔至左顿腕,实画至右住处,却又跳转,正如阵云之遇风,往而却回也。”笔画苍劲,结体变化多端,气势雄放飘逸,其个性特点十分显著,显示出晚年用笔成熟、老到的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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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庄漫录》:
南宋张邦基(生卒年不详)著。《墨庄漫录》十卷,宋代书目未见著录,《四库全书》收于子部杂家类。《宋诗纪事》称引其文达三十八条。是书多记杂事,兼及考证,尤留意于诗文词的评论及记载,较多地保存了一些重要的文学史资料,其辨杜、韩、苏、黄诸家诗,多有见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许为“宋人说部之可观者”。言唐人行役,怀归感叹,故诗多“佳作”;蔡绦身“处富贵”,辄不悟杜甫晚居西川之“闷”。足见作诗、读诗概关于际遇。直录苏轼诗为“穷人之具”语,亦属此意。是书评诗多精当,如称杜甫《丹青引赠曹霸》诗“微意深远”,王令《假山》诗“笔力豪放”,舒亶“香泛”联“刻削”,韩驹“倦鹊”联“太工”等均是。论诗又重“箴讽”,谓元稹《连昌宫词》高过白居易《长恨歌》,以前者“微而显”,后者“终篇无所规正”未脱儒家诗教窠臼,失诸片面。
书稿内容解读
董其昌《画禅室随笔》:
明代著名书画家,书画评论家董其昌的书法、绘画理论专著。是明末清初画家杨补辑录董其昌未收入《容台集》的零篇散帙而成书。卷一包括论用笔、评法书、跋自书、评古帖等节;卷二包括画诀、画源、题自画、评古画等节。该书论书主张巧用笔墨,强调结字,临帖重在领会其精神,提倡“以意背临”,论画以南北宗论为中心,提倡文人画,贬抑“行家画”。对于绘画的发展,推崇自唐而宋由“工”变“畅”,批评由宋入元某些画家的由“畅”而“佻”,主张画家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以生、秀、真为艺术境界之极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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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楷:
唐代的楷书,亦如唐代国势的兴盛局面,真所谓空前。书体成熟,书家辈出,在楷书方面,唐初的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中唐的颜真卿,晚唐的柳公权,其楷书作品均为后世所重,奉为习字的模范。唐楷书集魏晋南北朝楷法为一体,形成了字体严肃端庄,笔画平稳凝重,结构严谨,法度森严的风貌。初唐有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薛稷四大家;中晚唐有颜真卿、柳公权。他们的楷书,不仅有继承,还有创新。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挺劲峭拔,棱角森然;虞世南的《夫子庙堂碑》,正平俊朗,风姿绰约;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精工秀雅,形瘦实腴;薛稷的《信行禅师碑》,纤瘦遒丽,婀娜清健;颜真卿的《颜勤礼碑》、《颜氏家庙碑》,雄强浑厚,朴茂端庄;柳公权的《玄秘塔碑》、《神策军碑》刚劲峻拔,端庄严谨。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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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书法:
魏晋书法承汉之余绪,又极富创造活力,是书法史上的里程碑,奠定了中国书法艺术的发展方向。魏晋书法规隋唐之法,开两宋之意,启元明之态,促清民(国)之朴,深刻地影响了历代书法并影响着当代书法的发展。字体有隶书,有名的碑刻是:《上尊号奏》、《受禅表》、《孔羡碑》、《曹真碑》、《范式碑》、《王基碑》、《魏三体石经》等;篆书有《天发神谶碑》,又名《天玺纪功碑》、《禅国山碑》;草书有《急就章》、《顽闇帖》、《文武将队帖》等。
具体作品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