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周令飞 鲁迅孙子 1953年生于北京。1969年毕业于北京景山学校,1980年赴日本富士电视台进修电子媒体。现任:上海鲁迅文化发展中心主任、千秋传媒公司执行总裁、广州许地保护利用指导小组主任委员。另任:海南鲁迅中学教学督导、台北艺术推广协会大陆节目总监、台湾TVBS电视台顾问、日本胜山城博物馆顾问、广州许地许氏宗亲会顾问等。历任:摄影记者、美术编辑、影视节目策划编导、国际大型文化活动制作人等。
主要实绩:
策划参与影视作品《日本机器人》《日本经济》《美食万岁》《怒吼的爱情》《鲁迅》等,展览活动《MIRO展》《PICASSO展》《大陆中原地区民俗大展/台北国立历史博物馆》《大陆花灯大展/大甲镇澜宫/台中影城》《少数民族服饰展/台北国立历史博物馆》《美国NASA太空梭实体展》《韩中服饰展/汉城景福宫》《中国名陶展/日本七大都市》《中国清代刺绣展/日本胜山市》等,大型文化活动《卢卡斯的超级世界/日本四大都市》《日本超时空之旅/亚洲区》《NISSANSALTMBANCO/248场》《JAA大道师亚洲之旅》《迈克·杰克逊亚洲巡演》《迪士尼冰上世界亚洲巡演》《武与舞/黄豆豆2003台北巡演》《鲁迅青少年文学奖颁奖》《鲁迅文化术节》《2006香港鲁迅周》等。
主要著作:
《三十年来话从头》《梦幻狂想奏鸣曲大陆舞台艺术40年》等。
主要获奖:
韩国文化局奖牌
日本电视台取缔役社长奖状
日本电视台公演事务局长奖状
日本富士电视台公演事务局长奖状
日本多田清文化纪念财团奖状等。
2002年,我们鲁迅家属成立了上海鲁迅文化发展中心,这四年来,我们几乎走遍了全国跟鲁迅有关的所有单位。目前在中国内地鲁迅纪念场馆有六所:北京鲁迅博物馆、上海鲁迅纪念馆、绍兴鲁迅纪念馆、广州鲁迅纪念馆、厦门大学鲁迅纪念馆以及最近刚刚落成的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校园中的南京鲁迅纪念馆。以鲁迅命名的公园有上海鲁迅公园、青岛鲁迅公园、广州鲁迅纪念园。旅游点有绍兴的鲁迅故里和绍兴县的鲁镇,以鲁迅命名的学校全国有十几所,鲁迅研究学会的几个分会拥有近五千名会员,以鲁迅有无形遗产创办的企业无数。半个世纪以来,学者、专家、民众撰写鲁迅的相关文章数万篇,形成了“鲁学”。
然而在走访、讨论、接触中,作为鲁迅家属的我们心情并不轻松,反而越来越沉重。因为我们发现鲁迅被过于“意识形态化”了,鲁迅作为一位战士的身份被刻意地放大,甚至遮盖了作为文学家、思想家的特征。鲁迅成为了一种符号,成为了革命家、战士、匕首、投枪、硬骨头、痛打落水狗的人等等的代名词,而他的思想、个性、生活被搁置不顾,尤其在“文革”期间,这个问题更为凸显。
我们家属,面对这样一个被空洞化的鲁迅,怎不痛心?在法理上鲁迅是我们的亲人,在感情上也是我们的亲人,可是现在却感觉这个鲁迅离我们很遥远,发现现实还给我们的是一个陌生了的、变形了的鲁迅。有许多学生说不喜欢鲁迅,最烦的就是读鲁迅的文章,一小段文字就要分析半天,在中小学生中流传着这样一句笑话:“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有人列举了鲁迅作品中生涩难懂的句子,说鲁迅只属于那个时代,只属于历史,鲁迅已经过时了。我们还曾问过很多学者,包括鲁迅纪念馆的馆长,希望他们用一句话来总结鲁迅的精神,但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鲁迅被人说不清道不明了。有人按捺不住寂寞要跳出来,在大庭广众对鲁迅叫骂,贬损他,扭曲他,攻击他……面对这些状况我们怎能熟视无睹?我们背负着鲁迅子孙的重负,我们也应直率地表白我们的看法。
鲁迅是谁?先说鲁迅的形象
无论是照片、美术作品还是雕塑,大多数鲁迅的形象都是短发竖立、眉头紧蹙、横眉立目、面庞消瘦、颧骨高耸、一撇人字胡,他目光犀利,或沉思或眺望,没有笑容,凝重而严峻。于是乎,人们印象中的鲁迅都是战斗的、严厉的,是“横眉冷对”的,他易生气,喋喋不休,让人望而生畏。
事实上鲁迅只有两个时期曾经消瘦,第一是鲁迅大病时;第二是1936年他去世的时候。当时日本牙医奥田杏花为鲁迅做了一个面膜石膏像,上面还粘有鲁迅的一些眉毛和胡子,这个面膜上的脸显得很狭瘦,两腮凹缩,这是因为鲁迅去世时没有带全口假牙的缘故。此外,鲁迅也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高大,他实际只有1.61米。
有这么一个故事,“文化大革命”时期,有一位有名的雕塑家在雕一尊鲁迅的塑像时,请许广平到他的工作室去提些意见。许广平看了雕塑后说:“雕得很好,但是否太严肃了?”说着便拿出随身带去的照片。雕塑家为难地说:“许大姐,你的建议很好,但这不是群众需要的、宣传需要的鲁迅。”结果,雕塑还是以横眉立目的形象展示了。我绝不反对艺术家把鲁迅刻画为消瘦的、生气的样子,但我反对大家都把他刻画得一样。
我想谈谈鲁迅的笑脸。2005年,我和父亲策划出版了一本《鲁迅家庭大相簿》,这些照片全是父亲的私人收藏,算是对鲁迅逝世70年的纪念。此书出版后不经意发现里面有22张鲁迅笑的照片。鲁迅生前留下100多张照片,过去大家都没注意那其中二十几张照片带有笑容,特别是1936年10月8日到青年会馆参加木刻版画展览的时候,跟那些青年版画家座谈系列照,张张照片都流露着笑容。
再说鲁迅的性格
一般人认知的鲁迅是一天到晚拿着笔杆当匕首,跟敌人搏斗。实际上,鲁迅的性格很多人不知道,生活中他是一个幽默的、爱开玩笑的人。
小时候我一直与祖母生活,她将我带大。或许因为我还小,或许因为祖母和父亲忙碌,我一直都没有从他们那里听到对祖父的描述。我和其他孩子一样,心中有一个严厉的鲁迅的形象,甚至庆幸他已不在了,不然不知该怎么相处。
我十七岁离家,四十多岁时父母去台北探亲。有一天,顶灯坏了,我搬了个小桌子上面再加把小椅子,站上去修,我的妻子在旁边扶着,忽然我故意装出站不稳、脚发抖的样子,害得妻子惊慌失措。这时坐在一旁的母亲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跟你父亲真像,你父亲也是这样搞的。”父亲一听,马上显出无辜的样子,辩驳道:“又不全是我的错,我的爸爸也是这样子的,喜欢开玩笑。”
遗传!我惊了,一下子我想起20世纪70年代,我曾经和郭沫若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郭沫若曾化名杜荃撰文攻击鲁迅),自此我开始认真想搞清楚鲁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仔细在我身上找父亲的影子,据父亲说在他身上也能反射出许多祖父的性格与个性。属相相同,DNA相同,声线音色也相同,最近由国外报道说一个换心人换了一个艺术家的心脏后居然会作画了(人的记忆藏在哪里?),这许许多多竟然是那么的奇妙。
鲁迅小时候相当活泼调皮,他的曾祖母不苟言笑,小孩子都很怕她,可鲁迅却故意从曾祖母面前走过,假装跌跟头倒在地上,引得老太太惊叫,他这才满意不闹了。十二岁时母亲牵着鲁迅去三味书屋私塾读书,他却扭扭捏捏,一百个不情愿,即便去了也很调皮,留恋紫红的桑葚、墙边的小虫子和赤练蛇。鲁迅晚年依然是调皮、小孩子脾气,有人回忆:有一次他自外回家,见饭堂桌上饭菜都已摆好,他不好好走路,旋转着身子过去坐下,也不管桌边还有客人,足见他的顽皮、童心未泯。
按照中国人的性格,受到别人的赞美,总要谦虚一番,但鲁迅并不如此。一次英国作家萧伯纳见到鲁迅说:“都说你是中国的高尔基,但我觉得你比高尔基漂亮。”听了这样的赞美之言,鲁迅不但没有表示谦卑,反而调皮地说:“我老了会更漂亮!”
鲁迅1926年到厦门教书,厦门大学里种有相思树,一天鲁迅看到一头猪在吃相思叶,当时他正在和许广平热恋,代表爱情的相思树的树叶怎么能给猪吃呢?正义感油然而生,于是鲁迅便跟猪展开了决斗,有位教员看到,他对那位教员说他与猪斗的理由是不能告人的。
从小到大,鲁迅都是一个会说笑话的能手,同时他对幽默也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的。1934年鲁迅说道:“中国之所谓幽默,往往尚不脱《笑林广记》式,真是无可奈何。”在鲁迅看来,《笑林广记》式的幽默,并非真正的幽默,幽默不是装疯卖傻的逗笑、油腔滑调的打诨、轻薄猥亵的奚落,而是一种藏有深刻内蕴的机警、是入木三分的犀利。鲁迅把这样深层次的幽默运用到了自己的文章中,也运用到了对敌人、对丑陋社会现象的抨击中。
有一次,国民党的一个地方官僚禁止男女同学同泳。鲁迅看不惯:“同学同泳,偶尔皮肉相触,有碍男女大防。不过禁止以后,男女还是同吸着天地间的空气。空气从这个男人的鼻孔呼出来,被那个女人的鼻孔吸进去,又从那个女人的鼻孔呼出来,被另一个男人的鼻孔吸进去,简直淆乱乾坤。还不如下一道命令,规定男女老幼诸色人等,一律戴上防毒面具,既禁空气流通,又防抛头露面!”说着还模仿戴着防毒面具走路状,听讲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鲁迅是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但除此之外,鲁迅在其他方面也很有建树。比如鲁迅的艺术造诣很高,他异常重视书籍的装帧艺术,有时还亲自为书刊绘制封面,设计扉页,选配插图。鲁迅在专职写作之前,曾在厦门、广州、北平等地从事了二十几年的教育工作,是一位敬业的、受学生爱戴的老师。
鲁迅到底是怎么样的呢?来听听几位常和鲁迅相处的人怎么说。
俞芳回忆鲁母谈:大先生很重情谊,特别是对待自己的兄弟,真是爱护备至。在他身上,真是没有半点私心;一切棘手的事,他总是上前,虽然,他比老二只大四岁。比如卖去绍兴的房子,买进北京八道湾的房子,到绍兴接我们一家人到北京,等等繁琐的事,都由他一人承担。又如分配房间,他把最好的留给我和老二、老三住,自己却住较差的。他的薪金,除留少数零用外,全部交出,作为家用。
鲁迅的大弟周作人:鲁迅对人有两种神气,即是分出敌与友来,表示得很明显,其实平常人也是如此,只是表现得要差一点罢了。他对于伪正人君子等敌人,态度很是威猛,如在文章上所看见似的,攻击起来一点不留情 但是遇见友人,特别是青年朋友的时候,他又是特别的和善,他的许多学生大抵都可以作证。
鲁迅的小弟周建人:鲁迅的性情,有些地方,还是很像他的祖父的。鲁迅在早先的时候,与有些读书人是很不同的。用旧社会里惯用的话来说,叫做名利心很淡泊。鲁迅有时候会把一件事特别强调起来,或者故意说着玩……
祖母许广平:他平时常接近青年人,反对老气横秋,高兴时就笑,不高兴时则一声不响地坐着。在给我们上课讲话的时候很活跃,喜欢走动,不是呆板的。当他讲得生动时引得学生们都笑了,但他不笑。平时和朋友谈得投机时他也笑的,笑得很响亮、开朗,三间屋子都听得到。他追悼死难的烈士,从来不哭或者唉声叹气,有时索性喝一杯酒,真正气闷时则写不出东西,很感到烦恼。
曾在北京经常到鲁迅家里玩的小姑娘俞芳:记得大先生初搬来时,他神情严肃,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当时我真有点怕他。过了几天,我发现大先生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可怕,他对我们小孩子可关心呢,有时他主动和我们讲话,常问我们学习的情况,态度挺和蔼的在他身上,没有一般长辈在孩子面前的那种威严
在上海时常去鲁迅家的青年女作家萧红: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
她还说:鲁迅先生这样一看,他就生气了,他的眼皮往下一放向我们这边看着。鲁迅先生在北平教书时,从不发脾气,但常常好用这种眼光看人,许先生常跟我讲,她在女师大读书时,周先生在课堂上,一生气就用眼睛往下一掠,看着她们。
鲁迅同学许寿裳:鲁迅的身材并不见高,额角开展,颧骨微高,双目澄清如水晶,其光炯炯而带着忧郁,一望而知为悲悯善感的人。
鲁迅的友人林语堂:有一回我几乎跟他闹翻了,事情是小之又小,是鲁迅神经过敏所致。他是多心,我是无猜,两人对视像雄鸡一样,对了足足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