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个闷热暑假里,我们四个傻鸟,开始被一种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气所激励。一起出游、一起躲开大人在烈日的大中午去水库里游泳,一起读《三国演义》、《水浒传》,一起偷摘家里或邻居家的各种瓜果,一起无事生非。我们四个平日里看起来闷蛋得出屎的死小孩,互相倾诉着胸中的抱负,浇融着心中的“块垒”。
我们从来意识到我们彼此胸中都还有那么辽阔的世界。而就在那个夏天里,我们敞开胸怀,彼此都被一种浓烈的情谊所激励。
也就在那个夏天里,我们都裸着鸟(音diao)把自己在日光中暴晒的时候,我们诉说着彼此的志向。
很多年后,我一直想,也许正是那时的我们对于世界还那么无知,因此才得以那么纯粹地去憧憬。也正因为那时的我们对于这个世界几乎毫无应对的力量,所以才对变得强大有那么强烈的渴望。
我们彼此诉说着在成年后看来是那么幼稚的志向,直仿佛实现了就拥有了全世界。
现在,我依然清楚地记着那天,当日头灼晒着我们尚未茁壮发育、尺寸不一的小鸡时,我们四只满身乳臭的傻鸟,说出的那些荒唐的誓言。
哈卵说,他希望能成为一个影、视、歌三栖超级明星,而且必须是影、视、歌三栖,像刘德华那种。单纯的影星,电视明星,或者歌星,都不是他的追求。那时候,四大天王正风靡大陆,即使在我们这样一个信息闭塞的小山沟沟里,也对他们是妇孺皆知。而且,他说,他现在就已经开始向自己的目标前进了,每天早上他都五点起床练声,还要求自己的老妈每天给他准备一个生鸡蛋。我们听了,深为感动,不过要求哈卵献歌一曲,却被拒绝。
竿子说,他想练跨栏,以后参加国家队,为中国的百米栏拿第一个世界冠军。那时候,他是我们学校的体训生,尤其擅长跨栏。在乡运会上总拿第一,而且每次都超过第二名数个马位。竿子说:据他判断,中国人要在世界田径赛场上露脸,唯有跨栏一项,而且就是百米栏。那时候,这个世界还不知道会出现刘翔这样的大咖。这使得我对竿子关于中国体育前途的判断,深为佩服。
大棒那时的身体似乎就比我们发育得更早,他本来就是个大块头,而且小鸡的尺寸也明显不同凡响。关于这一点,在我们后来更年长,一起泡澡堂子的时候,竿子用眼神和表情多次表示过深为羡慕(我曾猜测:也许竿子在从童年到成年的过程中,一直希望在这方面实现对于棒子的赶超,但终归没有如愿)。但他的志向却相对简单,而且很为我们三个所理解。他说,他的志向就是每年过年去拜望班主任和语文老师一次,送她一份新年礼物,每年的礼物一定都要进步一个档次,让他看看自己将来会多么有出息。我们三个对于大棒与语文老师之间的瓜葛自然都心知肚明,却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高的心气,于是纷纷刮目。不过,当我们追问大棒要在哪方面出息,他却支吾着不答。只笼统地说,兄弟们,等着瞧吧。
至于说我,当时正着迷于电视剧——《包青天》。而且,我长得比较黑(其实是晒黑的),以为这一点和老包很像,说不定是老天爷的某种暗示。于是,想将来当个包龙图那样为民做主的清官。所以,我就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了这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志向的志向。
就这样,在那个闷热夏天里,我们四个闷蛋得出屎的傻鸟,都以一种初生牛犊的勇气踌躇满志,互相倾诉、倾听着各自对未来的憧憬,深深为彼此沉醉。
而在那个暑假以后,我和竿子上了中学,哈卵和棒子辍学了。
在那之后的十几年里,我们几乎每个暑假和寒假都要见面。
而且莫名其妙,我和竿子的成绩忽然变得越来越好。
本来以为小学都没法毕业的我们,居然莫名其妙地考上了高中,后来居然还双双考上了大学。
而哈卵和大棒则开始跟着家里的亲戚四处打工。
我除了成绩变得好起来,开始能偶尔闯进班级前十,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竿子却忽然变得话多起来,而且性格也慢慢变得活泼主动。
最初的几年,每次聚会依然是我负责张罗,竿子协助,聚会的活动则无非是话(聊天)、酒(吃饭、喝酒)、歌(K歌、打台球等)。
我和竿子多谈学校里的各种趣事、糗事,老师、学生,闲杂人等。哈卵和棒子则多谈社会见闻,如何应酬交际,天南海北。
起初几年,是我和竿子说得多,哈卵和棒子对学校生活依然充满艳羡,并说走上社会自食其力,如何不容易,向我和竿子大倒苦水。
渐渐的,哈卵和棒子也变得话多起来,而且谈的话题越来越不是我和竿子所与闻的,转为我和竿子艳羡。
再过几年,我和竿子已经大学毕业。
我在换了几家公司试手以后,最终在这家Logo为“红桃Q”的数据分析公司稳定下来,月薪三千五百。在这个全国有名的一线大城市里,做起了知识民工。为了满足我和我那个“一点要求都无”的女友的生活需要,不得不兼职写些小稿,编一点黄段子或者写一段纯属虚构的财经评论。卖房无望,日不敷出,但穷快活。周末,必与女友追各种古装剧,尤其是官场剧,然后在一张破旧的沙发上死去活来。
竿子早已放弃了靠身体混饭吃的想法,改走“IT兴邦”路线。大学四年不是在图书馆啃各种技术书籍,就是窝在计算机房码代码。结果,毕业顺利进入百度公司北京总部。月薪是我的将近三倍。每天,依然坚持十公里长跑。
哈卵在打工五年后,成了一个小的包工头。干了几年,又在市区开了家名为“众品非凡馆”——最初哈卵取的名字叫“大家伙来吃不一样的菜菜馆”,并坚持要向食客传达出这个意思,在我们的建议下做了如前的修改——的菜馆。现在,卖了菜馆,整了一个“ShowTop”——名字是他要求竿子给他取的,最初翻译为“秀尖峰”,怕引起误会,后译为“秀之尖峰”——粉丝团,自认团长,业务是专门包装、打造、助推各种民间选秀选手。而且,据说,他独家量身定做的明星声乐速成课,已经卖到了五万块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