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没有谈完，吃完饭再谈。”
餐桌另外一边，苏晟往碗里拨弄切好的香菜，头也不抬地说。
这画面有些奇妙，两个驰骋商场、事业有成的大男人衬衣领口休闲地开着，挽着衣袖围在餐桌边分外耐心地准备食材，偏偏还与这有些狭小的厨房毫无违和感。
电磁炉上烧着鸳鸯锅，乳白的骨汤拥抱着嫩绿的香葱温柔地翻滚，红艳油亮的红汤妖娆地沸腾。褪去温度仍残留着阳光炙烤过味道的夜风从大开着的窗户溜进来，锅里升腾的袅袅白气晕染了吊灯微黄的光。
钟小念站门口，肩膀被Joy戳了两下，“看什么看呆了？”他贼兮兮地凑到她耳边，“你说是你男人帅一些还是我男人帅一些？”
偏过头看了他两眼，钟小念送他两个字，“幼稚。”
“洗好脸了？”靳慕白回过头来。
钟小念含含糊糊支吾了声，折身去洗手间洗了脸，抓了抓头发绑个马尾。
厨房里面，以鸳鸯锅的分界，划清了楚河汉界的距离。
红汤那边苏晟端着油碟作势要让Joy喝下去，两个人闹得欢腾。Joy支起手奋力抵挡间，看见了钟小念眼睛一亮，对着救星大喊，“小念，发挥你母老虎功力的时刻到了。”
靳慕白拉开身边的座椅，“过来坐吧。”
这注定是一场食之无味的晚饭，尽管Joy极力耍宝，但从一开始气氛总逃不过一丝压抑的存在。
钟小念觉察得到，靳慕白有一点点改变了，如那晚他说的那样。她坐下，他替她盛骨汤；她吃辣呛住了，纸巾和橙汁一块儿送来。在她和Joy打嘴仗气得想拿火锅热汤泼人的时候，他在一边静静笑看着，夹煮好的菜放她碗里。知道她心里仍有芥蒂，他分毫不差地掌握着距离，再不逾越。
就像现在这样，“山药补身体，可以吃一点。”土豆大的一块山药还有黄瓜、她最喜欢吃的虾饺落进她碗里，他也只是淡淡说上一句。
山药熬得很软，但还是除不去怪异的涩味。钟小念埋头咬了口混乱吞下，伸手去抓橙汁杯子，不期然触到他手边冰凉的啤酒罐。
皱了下眉，拿过啤酒罐一饮而尽。面对三道内容各异的目光，她不以为意握着筷子继续拨弄碗里的菜。
“喏，酒鬼啊你，给。”Joy开了瓶冰啤给她，“喝酒怎么能忘了我们家小念，小念念，我啤酒买得多，你放心喝。来来，小白，你的。”
钟小念扑哧一下又呛了，顺便瞪了Joy一眼。小白，他一定是故意这么叫的，还叫得这么顺口，唯恐天下不乱的混蛋啊。
“靳慕白。”靳慕白扯了纸巾放她手里，平静地纠正他“错误”的称呼。
“都是一家人了，这么见外干嘛。”Joy一脸无辜的笑容，送到靳慕白手边的啤酒拐了个弯又搁到钟小念面前，“差点忘了，慕白你昨天才胃出血今天不能喝酒的啊。小念，他的份你帮忙解决了吧。”
钟小念低头吃菜，“好啊。”声音听不出情绪来。
“Joy，别开酒了，都吃菜吧。”靳慕白看了眼被钟小念抓在手中的啤酒，略有不满的语气。
Joy笑着打哈哈，“慕白，我也是为小念念好。她丫一个大酒鬼，不拿酒给她喝，她怕是以为在欺负她。而且啊她喝醉可好玩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
“喂——”钟小念敲敲他碗沿，“你够了你。”
“小白你看吧，母老虎本性流露了吧，你可得睁大眼睛看清楚了。”Joy一直就人来疯，而且又是第一次和曾经意淫过的对象吃饭，眼睛笑得都眯了起来。
被忽视一旁的苏晟不乐意了，筷子往碗上一放，不快地哼了声。
“你怎么了，不吃了么？”Joy不解地看着他，拿着勺子在锅里捞了捞，“还没吃多少啊……”
“不合胃口。”苏晟慵懒地抵着椅背，半闭着眼。
“就你挑食。”Joy不爽地朝身后料理台看了看，起身去端了几盘菜来，“好了，你喜欢的菜，吃吧。”
苏晟微微一笑，狐狸似的惬意，“你下啊。”
Joy愣了一下，继而狠狠咬牙，“是，大少爷！”
菜通通倒进锅里，余光瞟着双手环胸闲适看着他就等着煮好给他捞碗里再吃的苏晟，在心里默默地掬了一把辛酸泪。他家小念现在都有人疼了，他天天在家给他大爷做煮饭妈子，他大爷还有闲心陪未婚妻出国散心，去他大爷！
“你又在想什么？”睇着他神色有些不对，苏晟敛了笑，紧张地抓过他的手，凑近眼前瞧了瞧，“你一大男人，烫着手了也不用要哭了吧？”
“是哦，那你现在把我手抓这么紧，看什么看？”Joy口气不善地呛回去。
没想到温驯无害的小羔羊会发这么大火，苏晟呆滞了片刻，摸不着头脑，“又发什么神经了？”往日烫火锅也都是他煮来他吃，怎么今天就不对劲了？
Joy一屁股坐下，翘着二郎腿闷不吭声。直到锅里菜滚了，才端过苏晟的碗给他捞了满满一碗，还是不作声端给他。
苏晟半天没动筷，思维全绕着他反常的举动去了，哪顾得上吃饭。
“吃啊，再不吃冷了你想跟他一样胃病发作啊，到时候我可没那身份去医院照顾你大爷。”原本关心的话，被Joy阴阳怪气说出口一下子全变调了。
苏晟眯起眼，精明的目光定定落在Joy刻意板着的脸上。然后抬起脚，避开Joy抖着的腿踢中座椅的横档。那股力道一转，Joy的椅子嘎吱一响连同Jo他y自己也转了过去。
Joy耳根子一红，局促地避开苏晟的视线。
苏晟冷呵呵一笑，看得出也压着火，只是没有发作，“Joy，你要心里哪里不痛快，发火撒气没问题。但等下你不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就别怪我苏晟脾气坏。”
“你他妈——”扫了眼饭桌，Joy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我们吃好了，你们慢慢吃。”钟小念吃完碗里最后一块山药，放下筷子，拉起靳慕白飞快地逃离战场。
那两人吵吵闹闹又不是第一次了，Joy缺乏安全感又小孩子脾性，多吵几句苏晟一棒子下去再拿糖哄哄就好了。吵到最后永远也只有一种解决后果，干烧烈火，少儿不宜。
“他们就那样，吵架不伤感情的。”钟小念倒在沙发上，揉揉鼓起的腹部，给始终没出声的靳慕白解释道。他一直给她夹菜，她一径埋头苦吃，肚子快被撑爆了。
“也只有在乎才吵得起来啊。”靳慕白好笑地瞅着她放在手臂上的手，意有所指。
钟小念刷地收回手，在沙发上扒拉了一通抓着遥控器，不知该往哪里放的视线忙移向电视。
一百多个频道，除了晚间新闻、无聊又缺乏笑点的综艺节目、乏味冗长的电视剧外，就只剩她平时最爱看的无线付费电影频道，只是不巧今晚在放《Becoming-Jane》。
手中的遥控器突地被抽走，“就看这个吧。”靳慕白说。
“……好。”
这部电影上映是07年3月，那时候她念大一。图着好玩，夜间的公选课选了门电影赏析。那老师是欧洲文艺电影痴迷狂，电影上映没多久他就托国外朋友买了正版碟，那一周的课上就放了这部《Becoming-Jane》。
记得那晚靳慕白也在。只要遇上晚上有课的情况，她就会把他从图书馆拖去教室陪她，那也是他们一起看的第一部爱情电影。
她和他在一起没多久靳妈妈就生病，虽然她爸爸从人情上考虑付了相当大的一笔遣散金和医疗费，但对靳慕白他家来说绝对不够。
所以那时他们约会就只在学校里，一起待图书馆，一起去自习室，单纯得就像情窦初开的初中生。她努力克制花钱大手大脚、只挑贵买的坏习惯，会很注意地在花钱方面不会让彼此尴尬。对她来说，他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她仰慕他青睐他，只要和他在一起，就是发几个小时的呆也无端的快乐。
为了庆祝这意义重大的第一次，她刻意在上课前去买了薯片和可乐。上课后，她和靳慕白坐在角落，薯片咬得咔嚓响，电影没看完就被对声音有“洁癖”的老师赶出教室了。
教室外空旷的走廊上，两个人面面相觑，她抱着薯片，很愧疚地向他道歉，“对不起啊，害你跟我一起丢脸了。”
而且电影就卡在Jane第一次和Tom分手，之后如何不了了之，再然后那年初夏她和他便分离了。
液晶屏幕上Jane和Tom的关系被Tom的舅舅知晓，为了家族着想Tom不得不和Jane分手。时隔五年再看到这一幕，不可抑止的心酸涌出心底，钟小念不想再看下去。
当年执着于结果，如今却失了面对的勇气。
放下抱在怀里的靠垫，她就要起身，忽然靳慕白拉住她的手。
“你猜，他们最后有没有在一起？”他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