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她所想的那样,家珍的出现掀起了一波高潮,大家先是都愣住了几秒,然后都没有信心地询问道:“家珍?家珍吗?”待看清真的是家珍的时候,大家瞬间热闹起来:“真的是家珍啊!想不到家珍今天这么漂亮。”家珍的长发精心地吹成似有似无的波浪,乌黑而飘逸,脸上画了恰到好处的妆,粉红色的唇彩晶晶亮,这个世界其实没有丑女人,有的只是无心人。
而家珍却只注意到,翔宇的身边坐着一个女孩子,很娇小、很清纯,穿白色的兔毛毛衣和粉红色的裙子。并不很美却非常的文静,笑的时候则会显得有些羞怯,的确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
家珍被大家拉过来坐下,很多人和她讲话,许多男孩子的眼光热烘烘的,家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家珍没有和翔宇说话,尽管他们坐得并不远,翔宇的女朋友总装作不经意地望着家珍,家珍能感觉到那目光却故意不去理会。那女孩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挽住翔宇的胳膊:“翔宇,替我介绍介绍,刚刚这个新来的姐姐,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声音柔媚娇嗲,是女孩子宣布领地时特有的声调。
翔宇却宠溺地对她笑,然后把手伸向家珍:“这就是我向你提过的家珍,我的同事。”翔宇望了家珍一眼,是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眼神,尽管早有准备,但那眼神一样让家珍再次受伤。
女孩子也用水灵灵的眼睛探究地看着家珍,家珍只得说道:“你好,我是家珍。”
女孩子笑了:“你好,常听翔宇提起你,我是杨丹丹。”
家珍附和地笑了一下,便转过头去和丽影说话,因为家珍今天大出风头,丽影有些阴阳怪气,但总之是好过那些试探和躲闪的谈话。
一个爱张罗的男孩子站了起来,宣布聚会正式开始,桌上杂乱堆放的饮料、香烟和纸巾都被拿开,女孩子们都跃跃欲试。
一个一个放着精心准备的便当的盒子被打开,尽管卖相很好的意大利面、pizza、三明治和饭团占了大多数,但也确实有几样精致的料理。丽影甚至带来了一整条色香味俱美的松鼠鳜鱼,鱼的嘴巴和尾巴都翘得高高的,闪亮亮的橘色酱汁精致地贴合着每一块鱼肉。没人会相信那是丽影的手艺,但大家依旧起哄般地赞叹着丽影,丽影得意扬扬,丝毫没有一点尴尬,偷偷用肩撞了撞家珍,家珍不禁笑了,丽影也笑了。家珍并没有把自己带来的盒子打开,她决定还是不要拿出来了,既然没有人注意到,就算了。
大家看过了满桌子的美食,忽然想起翔宇的正牌女朋友却还没有拿出来,于是一起起了哄要杨丹丹出手。家珍只远远地靠着椅背坐着,心里却也有些期待。
杨丹丹忽然有些扭捏,但是脸却不红,所以她含羞带笑的样子便不显得小家子气,但却有一种叫人心生怜惜的娇嫩。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是粉红色的心形。翔宇亲自接过盒子,打开,立刻笑了,望着杨丹丹,眼里是说不出的柔情。
是一碗鸡蛋羹。蒸得很一般,蛋羹里放了一些切成小块的青红椒和火腿肠,凹凸不平,这些食材被蛋液包裹着,卖相实在不怎么吸引人。蛋羹表面还随意浇着一些酱汁,盒盖上也淋漓尽是,黑糊糊的颜色配上蛋羹上遍布的蜂窝,实在好像是一盒黑煤块。
大家都有些冷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杨丹丹也注意到了,一双眼睛瞬间水汪汪地望向翔宇:“翔宇,对不起,我不会做很好的饭菜给你吃。但是你放心,结婚之后我会好好练习的,一定做个合格的好太太。”说到结婚,故意用眼睛飞快地扫视了全场,最后把目光落在家珍脸上,只一下便飞快地转走,但那目光却是锐利的,让家珍的心里一阵疼。
翔宇很感动,揽过杨丹丹对大家说:“其实大家都不清楚,这道鸡蛋羹虽然普通,但却是我最喜欢吃的,我想这道菜就像我和丹丹一样,不论有多少五光十色的诱惑在这个世界存在着,我们都最懂彼此,我们也都是彼此最质朴但是却最无可取代的一道菜。”
这番话很动听,大家都相继欢呼起来,口哨声满天飞,翔宇抱住了杨丹丹。丽影凑到家珍耳边,轻轻说:“这女孩子其实不简单呢。”家珍却笑笑,没有回应,她明白:只要那个人欣赏,心机也是美丽的一部分。
翔宇一口一口吃光了杨丹丹的那一盒鸡蛋羹,杨丹丹则坐在他旁边笑着看,一会儿给他递水杯,一会儿又用纸巾擦他的嘴角,却忽然又转向家珍:“家珍姐姐,哪一个是你做的菜,我很想尝尝呢。”
大家都停止了各自的谈话,目光望向家珍,的确,家珍似乎还没有拿出自己准备的食物呢。
家珍想回避:“我不会做饭,就不要拿了吧。这里这么多好吃的,也不少我这一份的。”
杨丹丹却坚持:“家珍姐姐,既然你带来了就要打开,大家都带来了,不好乱了规矩的。”顿了一顿,说得别有用心:“反正是玩一玩而已,何必太认真呢。”
家珍却并不在意,只微微地一笑,从容地拿出饭盒,自己打开,推到桌子中间:“好,那你们就看吧。”
梅花形状的蛋糕,小小的,一块一块整齐地码满了餐盒,花瓣儿是有些淡淡的红色,很不起眼却很有些精致可爱。家珍自己先笑,声音坦坦荡荡:“我不会做什么的,这是超市里买的速成蛋糕粉,只需要打个鸡蛋然后再放进微波炉里转一转就好了。不过我觉得太简陋了,就用模具做了形状,花瓣儿的颜色是用樱桃榨汁染了一下,味道还好,大家当小甜点吧。”家珍很少在人面前说话,这次却说得落落大方,情真意切。大伙都笑起来,竟都去拿了蛋糕尝,一盒小蛋糕很快便分完了,香甜而有樱桃香,竟有人由衷地赞叹。
家珍转过脸,目光望向翔宇和杨丹丹,也许此刻,她忽然明白了:翔宇的爱情其实从未曾从丹丹身上转走,自己只不过是个替身,入戏太深也不过是自己个人的错误。我终究不是她。家珍想着竟有几分庆幸,做一个不是自己的人,纵使被爱也会是悲剧。爱情,应该永远在最开始就能清楚客观地看待眼前人,不隐瞒,不欺骗,无论是什么模样却都可以被心甘情愿地接受,爱情不会塑造你,甚至呵护你,爱情能给的,只有静静的陪伴。
这样想着,她的心忽然变得明亮了,自己不过是走进了一次别人的故事,做了一场自己的美梦。
随后聚会的时光中,无论杨丹丹拉着翔宇怎样地亲昵,家珍都没有了一丁点的感觉。聚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家珍走到翔宇身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那么平静和悦耳:“翔宇、丹丹,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提前祝贺你们新婚快乐。”
翔宇的眼神瞬间有些复杂,杨丹丹的目光却像箭一般在翔宇和家珍之间来回穿梭。家珍转过身,把这一切挡在身后,然后从容地和大家一一告别,转身走出了KTV包房。
城市的夜旖旎性感,家珍徜徉其中,心中似有了酒意一般,兀自没来由地醺醺然起来。那感情其实也只是和自己有关,所以放下竟然也是如此的简单。
……
今天是家珍的最后一节课,她来得很早,却并不动手做什么。我有些奇怪,却并不想多话。她搭在肩上的红色羊绒围巾很耀目,还剪了好看的短头发,我竟有些恍惚,这个家珍的确和以前判若两人。
见她只望着我笑,我便说道:“看来鸡蛋羹你一定是完全掌握了是吗?那么这节课你可以随便练习,或者我可以教你鸡蛋羹的一些其他口味的做法。”
家珍摇头,却很突然地跟我说:“我其实从不吃鸡蛋的,我吃了鸡蛋会过敏,很严重,呼吸困难。”
我点点头,难怪她的那些蛋羹,她一口都没有尝过。看着她的样子,其实也不需要再多问些什么,奋不顾身的傻,都只是一时解不开的结。
于是我问:“那么我们这一节课可以学些别的,或许你想聊聊天也是可以的。”我竟这么说,这是我从前不会想到的。
家珍笑得很美,和我开玩笑:“不能浪费了学费,要学的。上次你泡给我的大麦茶,我想学。”
我也笑了,由衷地说了句:“乐意至极。”
……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的大玻璃窗照进屋子,实木地板升起一股暖洋洋的松香味,若有若无。我和家珍面对面坐在阳光下面细细地磨制麦粉,偶尔轻声地说笑两句,她的眼睛亮透透的,我很爱看。
电话的声音响起,家珍接起来,她的声音活泼而甜美:“你好……哦……我记得记得,我们在翔宇的生日会见过……这样啊……那也好……好,那晚上见……”
我磨着麦粉,一遍一遍,我从没想过我和家珍的相处,会在最后的时刻变成一种乐趣。有些激情会归于平淡,有些挚友会变为敌人,而反之其实也亦然。你永远猜不到自己将会和谁一起坐享下一杯茶的时间。人之所以会改变,多数是因为改变之后的新面目才是自己最真实的本源。
家珍在阳光下笑着,小小的电话扣在耳朵上,电话上挂了一个别致的挂件,像是个桃心形的小核桃,垂下红彤彤的穗子温柔地轻抚着家珍的肩头,漂亮吉祥的卍字结刚好垂在她耳畔,竟像个美丽的新娘。家珍空着的一只手在空气中随意地画着圈圈,随着手的姿势,那脚步也似乎像踩着舞步一般优美地摇摆,那种坦然而乐在其中的表情是青春最好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