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没指望有人等他回来。
那时天色已晚——也许并不算太晚，但确实不适合人类在街上闲逛了。亲王们带着后代和眷属，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王都。尽管他们一定自备餐点以打发无聊，王都的居民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说是人人自危也不为过。正午时分的闹市区也少见人影，何况天空阴沉的下午五时三刻了。
在前厅撞见罗莎琳，而她似乎等了他很久，文森特多少是吃惊的。
伯爵夫人的宝蓝色绸缎洋装上缀着白钻，和阴郁萧条的气氛格格不入。考虑到大部分佣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时半会儿又很难找到件能装进她肥硕躯体的素服，罗莎琳不得不将就着如今看来十分滑稽的衣服，也是情有可原的。
文森特恭恭敬敬地行礼，谦卑的态度和理查德的鼎盛时期没有区别。他的殷勤让罗莎琳想起了不可一世的过去，但她没有把伤感写在脸上。尽管脸颊不复红润，刚硬的颧骨线条令她看起来越发坚强了。
“我不问你去了哪里，伯顿先生。我想让你看一看我的丈夫。”
自从长子变成吸血鬼，亨利伯爵就卧床不起了。文森特很想对罗莎琳说，既然费兹捷勒没有辞职，眼下还轮不到他这个外行来看诊。然而严肃的女主人显然不是在征求意见。就算没了东山再起的可能，这个农夫的女儿还是保持了贵族的威严。对此，文森特还是佩服的，因而他遵从了她的命令。
“伯爵用过晚餐了吗？”明知亨利的状态，文森特还是客套了一句。
“真神保佑可怜的亨利！”罗莎琳的感叹暗含不满，然而更多的还是忧心忡忡，“自从‘那一天’起他就失去了胃口，我只能勉强喂他喝点儿粥。他依赖你，伯顿先生，以前是这样，现在更是如此。”
他知道。可他不在乎一个软弱无能的老头子。就算他假惺惺地劝慰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精明的罗莎琳也不可能买账，于是文森特一言不发，默默跟着她走到了伯爵夫妇的卧房。
宅子里最大的套房属于英格丽特，而采光最好的卧室则归亨利夫妇使用。往昔这里阳光灿烂，到处摆着罗莎琳喜爱的蝴蝶兰和常绿植物，布置得如同一个精美的花房。如今窗帘紧闭，蜡烛只点了可怜巴巴的两根，分别放在床头和罗莎琳的妆台上。烛火在惨白的象牙台上有气无力地晃着，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亨利伯爵一动不动地躺在足有九英尺宽的大床上，香肠一样圆滚滚的手指上还戴着刻有家族纹章的金戒指。他紧紧握住天鹅绒羽填充的锦被一角，好像想拼命抓住业已失去的荣华似的。
“我的主人。”
忧伤过度的伯爵对文森特置若罔闻，依然呆呆望着天花板。那里的椭圆形浮雕展现了一个悲伤的传说：月亮女神阿尔特弥斯被哥哥阿波罗所骗，亲手射杀了爱人奥利翁。
充满讽刺的图案是文森特为雇主挑选的，他想以此提醒亨利不要忘记自己犯下的罪。可惜这毫无意义，亨利看不穿他自欺欺人的把戏，也不曾后悔出卖了乔俢尔一家。他在弟弟的遗骨上吐口水，只为讨好施舍给他爵位的吸血鬼；他听任儿子儿媳折磨未成年的侄子，就因为艾尔伯特不肯和其他人一样放弃人性。
亨利·理查德早就是一具无药可救的尸体了。
见他如腐肉一般横在眼前，不会令文森特稍感惋惜。他只觉得亨利受的折磨不够多，不足以偿还他助纣为虐的暴行。但文森特情愿看着他日渐溃烂，肥猪一样的没落贵族没有让他出手的价值。
“但愿我能为您分忧解难。不管发生了什么以及将要发生什么，我以至高无上的真神之名起誓，绝不背弃自己的诺言和这个家族，请您向以前那样使唤我吧。如果能令您感觉好一些，我愿意做任何事。”
违心的谎言重复了无数次，是否会在畅快淋漓的那一刻露出破绽？文森特断定亨利是顾不上这些了，至于站在背后的罗莎琳，他还真吃不透。
“告诉他，我们的儿子怎么样了。”女主人阴沉地吩咐。
“雷吉诺德少爷他……”
罗莎琳毫不客气地打断：“我说的是维克多。”
那一刹那，文森特恍然意识到雷吉诺德已经不算是家族一员。他业已死去，然后复生。耶稣在下葬的第三日复活，由此进入永生的神域。雷吉诺德正好相反，他堕入无尽黑暗，成为了不老不死的妖魔。对他而言，这是个好消息，毕竟他现在是以前拼命去巴结的夜族了，大概不会埋怨母亲这么快就把他从族谱中除名。
与此同时，文森特由衷赞叹罗莎琳的坚韧。女性往往拥有比男士们更强悍的意志力，因此她们总有更高的几率成为幸存者。
只是，她拼了命想抓住的，恐怕不是结实的枝干，而是纤柔无力的稗草。
“维克多少爷还是老样子。”文森特委婉地指出，如今唯一的家族继承人还没有为父母分忧的打算，“他还做不到像雷吉诺德少爷那样。”
“他必须做到。”
罗莎琳恶狠狠地说着，文森特不禁担心她会咬碎自己的牙。也许是站立太久令她疲倦，或者她试图表现得更有权威，于是在丈夫的扶手椅里坐下来。
“那孩子已经二十五岁，也该为家族尽一份力了。”
文森特心领神会：“不知夫人中意哪家的小姐？”
联姻是个好主意，不过在这微妙的时期，理查德未必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罗莎琳皱了皱眉，之后文森特才明白那是露骨的鄙夷。
“夏洛特·达西。”
真是个出人意料的名字！姑且不论两家的纠葛，如今达西可是皇亲国戚，理查德还真高攀不起了。话说回来，让维克多娶个足足比自己大一轮还离过两次婚的女人，他肯点乖乖从命才怪。
“我听过达西大小姐的传闻，”罗莎琳面无表情，“她也过了挑剔丈夫的好时候了。你不用操心维克多，我自有法子说服自己的儿子。伯顿先生，您从未让亨利失望过，现在当着我丈夫的面跟我说句实话，你有没有本事搞定这门亲事？”
文森特不得不沉默了，因为他若答得太快，一定会被咄咄逼人的女主人视作轻率。这女人显然是动了一番脑筋的，然而风险和随之而来的新的麻烦，罗莎琳是否权衡过，文森特就不得而知了。
“我会尽力。”女主人显然觉得承诺还不够好，文森特连忙改口，“我一定不辜负伯爵的期待，竭尽所能达成您的心愿，争取一两日内就把好消息带回来。”
罗莎琳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肌肉牵动了她嘴角的几簇皱纹，令她愈发显得老态龙钟。可文森特感觉得到，一股顽强的意志力仍然支撑着她。作为妻子和母亲，她做得已经足够好了。
他吻了女主人的手背，将她和死尸一样的丈夫留在了房间里。烛光将亨利夫妇的脸照得发白，宛如两尊死气沉沉的蜡像。薄暗中不时传来亨利沉重的呼吸声，这或许是他的妻子今后唯一能指望的东西了。
或许罗莎琳是走投无路孤注一掷，不过在拜访了贝拉·达西之后，文森特认为攀上这门亲似乎没她想象中那么难。花花公子维克多倒无所谓，文森特不关心他的心情，只苦了夏洛特。这女人的婚姻运还是那么糟糕，文森特为她难过，但也仅此而已。
他想在床上躺下来，在脑中静静演练一下求婚的说辞。这样等到了贝拉面前，可以尽量缩短时间。他厌恶自愿成为吸血鬼的女人，因为她们是恶魔的娼妇，比十恶不赦的吸血鬼还要令人不齿。当然了，这不妨碍他对贝拉彬彬有礼——对有利用价值的棋子，恰到好处的温柔是必不可少的。
敲门声响起时，文森特已经解下领带，正将它挂在衣柜的横栏上。他不喜欢不速之客，不过考虑到这里住的大多是他的服务对象，容不得他抱怨，文森特还是很快开了门。
外面站着吸血鬼医生康奈尔·费兹捷勒，这倒是出人意料了。文森特不慌不忙，走回书房倒了杯白兰地。
“背对着吸血鬼不显得太鲁莽了吗？”
康奈尔没有抱怨的意思，文森特也不打算继续毕恭毕敬的表演。“有事吗？”他几乎在下逐客令了。
吸血鬼在身后关了门，也没忘扣闩。
“我应该紧张一下吗？”望着逼近而来的“客人”，文森特不以为然地喝了一口。
“有些事，我认为有必要让你知道。”
“我知道你转化了雷吉诺德。”文森特又给自己到了半杯，似乎没有邀客人对酌的打算，“也知道你为什么转化他。”
“英格丽特夫人喝下了其他夜族的血，我想暂时不必担心她的健康了。问题在于陛下肯定不喜欢别人染指他的所有物，哪怕是扔掉了的。”康奈尔皱眉，“你心里得有个数。”
“不是你做的。”文森特似笑非笑，“你没这个胆量。”
家庭教师的态度令吸血鬼不爽，但还没到让他伸出牙齿的地步：“不表现得紧张点儿吗？”
“何必呢？”文森特轻轻晃动杯子，“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世上的夜族不全是陛下的后代，就算是那一位，也有竞争对手甚至敌人。如果他们中偶尔有一两个来找点儿麻烦，我一介卑微的人类需要替皇室操心吗？”
“我是说英格丽特夫人，你怎样也该关心一下吧。再说陛下早不待见这个家族了，再让他知道英格丽特夫人的背叛，难保不狠下心来斩尽杀绝。”
文森特不为所动：“真到了那一步，你也别想全身而退。再说了，如果英格丽特那么危险，相信你自有办法解决。”
他在暗示杀了英格丽特一了百了吗？
康奈尔不愿这么想。不过文森特的眼中没有嗜血的残忍，却也没有忧愁和关切。他不在意英格丽特是死是活，甚至鼓励一个利害攸关的夜族杀她灭口。哪怕这是永绝后患的唯一手段，就算在他这个魔物看来，也未免太狠心了。
“如果艾尔伯特少爷在这里，你会说同样的话吗？”
“艾尔伯特还小。”文森特叹息，“他很聪明，但终究是个孩子，容易被无聊的情感迷惑。我不怪他，谁能怪罪一个孩子的天真呢？要是必须有人来做坏事，我宁愿他毫不知情。”
“既成事实之后，你打算怎么解释？告诉他这是不得已的？艾尔伯特少爷回家之后，第一个问起的就是英格丽特夫人。他不会像你期待的那样，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母亲的死。”
文森特的眉心缩紧了。他不明白康奈尔干嘛这么多废话，从前他就不喜欢吸血鬼医生装模作样地关心艾尔伯特，好像他还有灵魂和人心一样。没有什么比吸血鬼的“好心肠”更让他恶心了。但他更不喜欢医生吐露的另外一个信息，对他而言，那比一个堕落女人重要多了。
“你刚才说……艾尔伯特回家了？”
以如今的形势来看，他很难想象这出于艾尔伯特本人的意愿。
“就在你跟贝拉·达西殿下缠绵的时候。”
作为西蒙的后裔，康奈尔对贝拉态度微妙也不是不可理解。他使用尊称的时候，重读和停顿非常别扭。文森特有些想笑。康奈尔对他身上沾染的气味产生了怎样的联想，倒是无所谓。问题是，莫非这吸血鬼在生气？康奈尔亲手祸害了这个家族，现在他竟厚颜无耻地以监护人的姿态指责他？
“艾尔伯特怎么突然来了？他身体好些了吗？”
“事情很复杂。”康奈尔的表情和言辞一样纠结，“昨晚那孩子差点被暴徒袭击，威廉把他救了回来。”
“威廉见了艾尔伯特，而你这个监视者竟然允许？”文森特恼火的是，当他以为差不多了的时候，康奈尔总能抖搂出更多耸人听闻的猛料，“西蒙殿下是不是该考虑换人了？”
康奈尔忍住了撕裂他喉咙的冲动，如今靠得住的人类太少了。
“我说了，事情很复杂。我认为你应该知道，是不想真出了事，大家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吸血鬼为什么特地跑来说这些？文森特猜不透康奈尔的意图，不过，他也不怀疑康奈尔说谎，因为那毫无意义。文森特不担心英格丽特，不他是冷血无情，而是从她成为眷属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会有这么一天。英格丽特很可怜，但同情不能改变她的命运，还是剩下眼泪吧。
康奈尔想不出谁会犯下如此可怕的罪行，文森特倒是心里有数了。艾尔伯特被身份不明的偷渡者袭击，现在是英格丽特，犯人有两个且完全不相关，这比康奈尔自导自演一出好戏的几率还小。那只高个子的金发吸血鬼，一定是他趁着理查德家陷入混乱，将英格丽特变成了自己的眷属。
他的目的是什么？
吸血鬼残忍暴虐，但他们的思考路数比人类简单。他们追求极致的享受，因而不会做对自己有害无益的事。换言之，偷渡者绝不是为了拯救悲惨的英格丽特才出手的。如果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康奈尔看出自己的忧虑。一旦被吸血鬼洞察心思，就会被牵着鼻子走。
“他们兄弟这会儿仍在一起，还是艾尔伯特已经回去了？”
文森特不喜欢威廉。他应允艾尔伯特的请求，对威廉施以援手，是因为将一个不确定因素控制在眼皮底下，总比把他关在随时可能挣脱的笼子里强多了。
吸血鬼说出的答案，是文森特没料到也不能接受的：“艾尔伯特少爷被宣召了，西蒙殿下亲自接走了他。”
“皇帝要杀了他吗？”他失言了，但这是不容辩驳的现实，就连康奈尔，也不得不这么认为。
“亲王殿下心思我也无法猜测，”康奈尔苦笑，“何况至高无上的陛下。”
明知他说的是实话，文森特还是沉下了脸：“还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
吸血鬼表情古怪地望着他：
“我们的对话，还有第三个人听到。”
话音未落，康奈尔从文森特的眼前消失了，后者只感觉一阵疾风掠过。下一秒钟，他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右手紧紧捏着一个人的后颈。文森特很惊讶之前竟没发现有人藏在卧室里，至于那张脸，还真不能说让他出乎意料。
“奥利维亚小姐。”
有些日子没见，她没显瘦削消沉，倒是跟从前一样精神。少女死命挣扎，虽然她的拳打脚踢对吸血鬼来说不疼不痒。文森特在她怨毒的眼神中看到了病态的执着，说实话，那比来意不明的吸血鬼可怕多了。
“让我和这孩子单独谈谈可以吗，费兹捷勒先生？”
文森特恢复了平日的礼貌周到，这转变令康奈尔莫名其妙。那时吸血鬼正想着催眠这个愁人的大小姐，不过他也不担心她蠢到会把刚才听到的宣扬出去，因为那将毁掉她自己的家族。他早看出奥利维亚恋慕英俊的家庭教师，把她交给文森特来说服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他随手将奥利维亚推向文森特。关门声响过，眨眼间房里只剩下文森特和奥利维亚两个人。
少女紧紧抓住文森特的前襟，享受着在爱人怀中依偎的甜蜜。此刻她沉浸在幸福的眩晕中，至于吸血鬼医生的不敬，她完全不在意了。
“很抱歉没能早点发现你，”文森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体贴的举动令奥利维亚心荡神驰，“你听到了多少？”
原来他关心的是这个。奥利维亚赌气退后了一步，挑衅般仰头迎上他的目光：
“我知道英格丽特偷偷喝了其他夜族的血，还知道艾尔伯特违抗命令去见了威廉。皇帝要是知道了，他们的脑袋就会被咔嚓一声砍下来。”
她心满意足地等着文森特发作，没想到他只静静地看着她。难道文森特讨厌她了？奥利维亚急于弥补，于是慌不择言：
“我不小心听到奶奶说要让维克多叔叔娶个破鞋，有话想跟你说才跟过来的。”
一个名门闺秀把如此恶毒的脏话挂在嘴上，就算说是童年无忌，未免也太令人发指了。况且人人知道夏洛特是不幸婚姻的受害者，眼下她又有可能成为奥利维亚的婶婶，对于她，就算没有应有的尊重，也该表现出一点儿同情心。不过也难怪，奥利维亚有一个功利心极重且寡廉鲜耻的父亲，还有一个整天呵风骂雨、狠毒怨妒的母亲，说是遗传也好潜移默化也好，父母的特质总能在孩子身上发扬光大，糟糕的一面尤其如此。
文森特不再多看奥利维亚一眼，径自走到书桌前，漫不经心地整理文具。
“您打算怎么办？”
“我当然不会说出去啦。”奥利维亚信誓旦旦，“只要你肯向我求婚的话。”
“恐怕伯爵和夫人都不会同意您嫁给一个出身寒微的佣人，既然维克多少爷都要攀上皇亲了，您未来的良人也必然是一等一的大贵族。”
“那是不可能的。”奥利维亚笑了，布满雀斑的脸上没有少女应有的真纯，灰蓝色的眼睛里散发出令人生畏的恶意，“父亲不在了，母亲也不在了，只要我说要把刚刚听到的说出去，爷爷奶奶就会慌慌张张地答应我的要求。文森特，你也一样。”
文森特打开了临街的窗户，让夜风吹进令人窒息的屋子：
“即使我诚恳地请求，您也不会改变主意吗？”
“我知道你在乎艾尔伯特。”奥利维亚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文森特很想提醒她，女孩子家讲话时也该温婉柔和，而不是吃人一样用力磨着后槽牙。“可艾尔伯特会像我这么关心你吗？你知不知道，下午听说你不在家，他松了好大的一口气呢！文森特，艾尔伯特不喜欢你，他都不想见你！不如干脆让皇帝陛下杀了他，早点死对他和疯女人来说还是好事呢。然后，我们私奔，到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我要当你的新娘。”
“奥利维亚小姐，前几天你躲在房里不出来，”文森特话中不乏敬意，“现在倒是很勇敢嘛。”
少女以为得到了赞许，愈发得意忘形：“我知道父亲被医生带走了，再没什么好怕的。”
“听您刚刚的意思，无论我是否顺了您的心，您都非得置艾尔伯特于死地不可了？”
他发出了无限深沉的感慨，也许满含无奈，可奥利维亚全不在意。她喜不自胜地等待文森特用迷人的声音说出美妙无比的承诺，因为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选择。
紧接着，她听到了风的低吟。开始她以为那来自窗外，直到一阵剧痛从喉咙传来。
奥利维亚本能地去捂脖子，止不住的鲜血瞬间从指缝间涌了出来。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文森特手中的拆信刀，锋利的刀刃上有一抹刺眼的殷红。原来文森特转过身去不是为了逃避她热切的眼神，而是去取凶器，然后静待时机。
他在那时就打定主意了。
她想大喊大叫，引人注意。她想立刻把艾尔伯特的罪行嚷嚷出去，让凶神恶煞的夜族将他带走，在文森特的面前撕成粉碎。这一刻，只有他的痛苦，才能让她畅心快意。然而无论奥利维亚多么努力，也没能吐出半个字来，只发出一种难听的哧哧声，如同漏风的下水道。
这不奇怪，文森特割断的不是动脉，而是她的喉管。也许这辈子她再不能说一句话了。奥利维亚惊惶又愤恚地望着文森特。不知何时，两人已经调换了位置，文森特牢牢抓住了她的肩膀：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奥利维亚小姐，我知道你喜欢秘密。”他故意在她耳畔轻声慢语。这本是少女日思夜想的亲昵举动，此时几乎让她失了魂。“为了艾尔伯特，我愿意做任何事，包括这个——”
他猛一用力，轻而易举地将她推出窗外。
黑暗的小巷传来了一声闷响。在仿佛永无止境的长夜里，那不比一声猫叫更惹人注意，瞬间就被呼啸的狂风淹没了。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