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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薇薇安

将最后一束玫瑰扎好之后,薇薇安终于腾出手擦了擦汗水。

那时她才发觉左手火辣辣地疼,大约是去刺的时候划到了吧。她在围裙上草草抹了一把,就把受伤的手指放进了嘴里。铁锈的腥气,混合着泥土在味蕾上扩散开来,令她不禁皱眉。

庆典在即,作为皇室的象征,玫瑰订货数一下增到平日的十倍。生意兴隆当然是好事,只是对疲惫的薇薇安来说,早就没有最初的兴奋感了。

休息总是短暂而宝贵的。薇薇安舒出一口气,从衣兜里拿出和泥土一个颜色的小笔记本,上面记录着雇主的要求,比如花的品种,颜色,还有送达时间。罗德家的祖辈是佃户,薇薇安没机会接受教育。令史考特惊喜的是,女儿不知怎地学会了些简单的词语,而惟妙惟肖的绘图可以补足细节。因此,每逢有大量订货,他全靠着女儿做记录了。

炉火烧得很旺,旁边还挂着一排浸湿的毛巾,花店里温暖而潮湿,因此玻璃上凝了一层水雾。尽管如此,薇薇安忍不住又朝外望了一眼。

往日热闹的市集,大半天都没见人影经过。随着新王的好日子临近,越来越多的夜族进入王都,“食物”的需求量自然随之增大。就如人类热衷盛宴豪饮一样,高高在上的夜族同样喜欢纵情的庆祝方式。而夜族狂欢之时,人类就不得不躲在家里瑟瑟发抖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薇薇安连忙低下头。幸好史考特忙着清点货物,没注意到女儿有心事:“我傍晚回来,这期间你锁好店门,有人敲门也别理。”

“怎么要那么久?”

薇薇安将一束束精心打包的玫瑰依次放进特制的带格木箱,以帮助父亲区分雇主,并防止路途颠簸将花震坏。

“斯潘塞又加了二倍,雷曼和霍华德要的也比平时多。”史考特换上了一种说不清是冷漠还是厌恶的口吻,“还有理查德。”

盛极一时的家族转眼间变成了过街老鼠,人情世事变化之快,比荒唐剧有过之而无不及。薇薇安很想再问问情况,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那我去送理查德的花吧,省得您绕道。”

“不行!”史考特立即抓住女儿的双肩,仿佛一不小心她就会消失不见,“你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

薇薇安猜测,父亲担心的大概是刚刚成为夜族一员的雷吉诺德二世。对家族而言这本该是好事,不过雷吉诺德的转化非常微妙,和风光无限的达西二小姐形成了鲜明对照,难免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才过正午,太阳还老高呢,再说总呆在屋里也挺闷的。”

史考特老半天也想出怎么反驳,只闷不做声地揉了揉女儿的头发。

“爸爸?”

母亲艾玛在她七岁那年因肺炎而病逝了,留下父女俩相依为命。薇薇安非常了解父亲的脾性,正如父亲了解她那样。然而史考特欲言又止,仿佛隐藏着惊天秘密的模样,实在让她一头雾水。

“你……”

魁梧的男人显然不擅长言辞,一直到把宽宽的脸膛憋成紫色,史考特才说出意义不明的句子:

“身体没什么……我是说,不舒服的地方?”

她是花店家的女儿,又不是温室的娇花。大家都说她得到了真神的祝福,遗传了母亲的容貌和父亲的好身子骨。她不是风风火火的野丫头,可也足够结实了。再说了,史考特平时总夸女儿健康得跟小马驹似的,薇薇安实在搞不懂他干嘛有此一问。

“我很好啊。”

史考特干脆板起脸:“我让你呆在家里,你就得呆在家里。”

“爸爸,你在外面奔波,我也悬着心呀。”薇薇安不是故意顶嘴的,“再说两个人不是还能快点儿吗?”

史考特瞪视着女儿,分明想等着薇薇安自己改主意。可惜凶狠的眼神只能唬住混混,对长大成人的女儿一点儿威慑力也没有了。

“好吧,”他实在绷不住了,不情不愿地将一小束花塞给女儿,“库格尔交给你了。”

本·库格尔也是斯潘塞的远亲,在闹市开着家小客栈,和巴伦一样只做人类的生意。老实说,过夜的商贩只在乎价钱是否便宜,床铺是否柔软,才不管节庆期间前台摆没摆鲜花。薇薇安想不通库格尔赶这个时髦干嘛。

“可是……”薇薇安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见势不妙,立刻跑回来。”史考特没给女儿争辩的机会,也没察觉到她的脸上可疑的红晕,“别管该死的花,别管该死的任何人,就保护好你自己,懂吗?”

薇薇安被父亲的气势吓了一跳。

“我向艾玛发了誓,”提到亡妻,男人的嗓音顿时变得沙哑,“一定把你体体面面地嫁出去,我要保护好你直到出嫁的那一天。不,就算你嫁了人,要是那小子敢对你不好,我就打折他的狗腿。”

薇薇安的脸更红了。她尚未订婚,父亲就这么“深谋远虑”真让她哭笑不得。不过,她一点儿都不想抱怨。在大多数人渴望攀龙附凤的王都,史考特从未想过利用女儿平步青云。他大字不识也不善言辞,阴沉的眼神经常吓坏顾客,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是一个完美的父亲。但他竭尽所能给予女儿更多关爱,以弥补失母的伤痛。事实上,薇薇安并不想结婚,她觉得一辈子跟父亲相依为命就很幸福了。

她不再说话,上前抱住了父亲。史考特愣了一下,随即将女儿紧紧揽在怀中,用力亲吻她沾着泥土的额头和棕色长发。然后,他拍拍女儿的肩膀,骑上马驱车离开了。薇薇安望着父亲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道转角。

天空依然阴沉沉的,时不时飘几点零星的雪花。薇薇安回屋将杂物简单收拾了一下,戴上母亲织的厚围巾,拿着小花束走出店门。

街上空空荡荡的,不少店铺早早翻出打烊的牌子,走出老远也看不到个人影。踏着松软的积雪,薇薇安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她担心父亲起了疑心,追问她为什么在这节骨眼上非要去理查德家。蒙混过关也许不难,可她骗不了自己,因为那不是随口一提,更不是临时起意。她也并非搞不清自己的心意,虽然那可笑得很。

艾尔伯特并不在那里了,不是吗?

她还记得第一次进理查德府的情景,那时她是个干瘦的小鬼,没人愿意多瞧一眼。她战战兢兢地走进宫殿一样华丽的房间,是为搬走萎蔫的盆花,换上新鲜的,再把瓶中的鲜花摆成漂亮的造型。原本这是艾玛的工作,不过她病倒了,幸好薇薇安耳濡目染,学到了母亲的手艺。理查德家讲究排场,每天都要更换插花,这对不满十岁的孩子来说可不轻松。薇薇安每天不得不从清晨开始在宅邸里忙碌五六个小时。

要守规矩,不能乱闯,更不要乱说话。每次送女儿来的路上,史考特都要一遍遍念叨让她耳朵起茧的叮咛。薇薇安性格温顺,所以,她绝不是故意走进西头那间卧室的。

躺在床上的男孩听到门响,依然聚精会神地看书:

“文森特?”

许久没见回应,他才抬起头。看到陌生的女孩,他明显很意外,但薇薇安确信,她才是最吃惊的那一个。

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若不是他眨了眼睛,她还以为是精致的玩偶,或是一张栩栩如生的油画。她差一点就要伸手去摸他的脸了。最让薇薇安惊讶的不是艾尔伯特的容貌,而是他的眼神。其他人看她,要么漠然,要么鄙夷,而这孩子的目光温暖又清澈,就如同初春的早晨,照在露水上的第一束阳光。

“我叫艾尔伯特,您是?”

薇薇安傻乎乎地看着他。她听说过这个名字,可她无法把传闻和眼前的男孩联系起来。艾尔伯特和她见到过的贵族少爷完全不一样。拿理查德家来说吧,雷吉诺德趾高气昂难以接近,维克多是金玉其外的讨厌鬼。至于刚学会走路的班杰明,他身边总跟着一大群仆从,有的陪着玩耍,有的负责擦汗,有的端着点心,只要他哭一声,至少有四个人会受责罚。

而艾尔伯特的待遇不比佣人好多少。他的房间又阴又冷,别说鲜花了,连一点儿活气都没有,唯一的光源就是床头柜上那根苍白的蜡烛。

艾尔伯特不得不重复了一遍,薇薇安这才醒悟过来。她红着脸垂下头,局促不安地揉着裙裾:

“我是来替艾玛送花的薇薇安。”

男孩点了点头:“那么您就是罗德太太的独生女了。她身体好些了吗?”

薇薇安轻轻摇头。母亲的重病让她难过,但这一刻她也暗暗开心,因为还有人惦记母亲,而且她第一次听到有人怀着敬意提起艾玛。

“你想要什么花?”她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了,“来订花的先生一定忘算这间屋子了,但是没关系,我可以明天带来给你。”

这回轮到艾尔伯特摇头了:“您这么说我很高兴。可要是您那么做了的话,雷吉诺德一定很不开心。如果他不开心,我就连静静看会儿书的权利也没有了。”

对薇薇安来说,艾尔伯特的话根本无法理解,她只是没来由地感到难过。“你在看什么?”她急于打破悲伤的沉默,忘记了父亲的嘱咐。

“一个又瘦又小的孩子靠自己的力量战胜食人妖怪的故事。”

艾尔伯特笑起来很可爱,令她倍受鼓舞:

“世界上有吃人的妖怪吗?

“我很愿意讲给您听,只是被人发现就麻烦了。”见薇薇安一脸失望,艾尔伯特连忙安慰她,“我可以把书借给您。”

“我不认字。”在此之前,薇薇安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现在她简直伤心欲绝,“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拼。”

艾尔伯特刚想说点什么,窗外就传来了人声。他连忙示意薇薇安赶紧溜出去,惊慌之中她只能照做。当天临走的时候,妮可就疾言厉色地训诫她不准去西头的房间,还蛮不讲理地扣了她的工钱。薇薇安很难过,但并不是因为失去了一个银币。

不过……那孩子不会记得她吧,毕竟他身边有那么多光彩照人的美人,而她只是一个脏兮兮的穷孩子啊。

就在薇薇安强迫自己忘掉这段奇遇的第二天,文森特·伯顿在别墅门口叫住了她。他是那么英俊优雅,暗恋他的少女不可胜数,尽管薇薇安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站在他面前也会手足无措。

他拿出一样东西:

“艾尔伯特少爷托我转交。”

那是一叠剪裁整齐的方形硬纸片,每张写着一个单词,下面标注读音。她好奇地把卡片翻过来,发现背面画着简单但形象的图案。

原来艾尔伯特不仅记住了她,还认真听进了她的每一句话。薇薇安从未见过这么有趣又方便的东西,更不敢奢望自己能享受贵族才有的特权。她激动地翻看下去,直到最后一张。那上面的图案是一个捧着鲜花的女孩。艾尔伯特的画技不能说精湛,说是粗糙稚气也不为过,但画中的女孩有着幸福的笑容和一双美丽的眼睛。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很久,才敢确定正面写的是自己的名字。止不住的泪水顿时涌出了眼眶,她将宝贵的礼物紧紧贴在胸前。

“我可以当面道谢吗?”她哽咽着问。

“妮可夫人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文森特还在微笑,但冷淡的语气让薇薇安心口一疼,“而且艾尔伯特少爷现在不方便见客。”

“他病了吗?”

终有一天她会明白,有些情感是注定要埋藏在心底,永远永远都不能说出口的。但那时候,孩子气的天真还是占了上风。

“对了,”文森特并不恼火,作为出色的家庭教师,他早就熟稔于应付各种难缠的小鬼,“少爷还让我带句话:如果您想看那本书,给我说一声就行。要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告辞了。”

多少年之后,薇薇安依然悔恨不已,不是因为当初贸然推开了那扇门,而是她轻易就退却了。她可以为退缩找无数个借口,比如妮可很可怕,文森特很冷淡,满屋子的佣人像猎犬一样盯得很紧。只是,一旦退却,她就再也回不到心无挂碍的起点。

也许这就是宿命吧。一个是身份卑贱的花农之女,一个是身受诅咒的贵族之子,见上一面都是奇迹般的巧合,她还能奢望什么呢?

半个月后,艾玛咳嗽越来越严重,她吃不进任何东西,甚至开始吐血。薇薇安不愿离开母亲,可她若不来送花,家里就揭不开锅,更别说给艾玛看病了。当她含着眼泪,跪在书房清理花瓣的时候,艾尔伯特忽然出现在身旁:

“这个能治好艾玛的病。”

他将一个装满白色小丸的玻璃瓶放进她手中。

触到掌心的手指凉得可怕,好像握上去就会融化一样。薇薇安呆呆地看着男孩,以为那是思念产生的幻觉。艾尔伯特赤着双脚,虚汗淋漓,颈部的绷带还在渗血。全能的真神啊,这样的身体怎么能走得了路?

她怎能渴求她从来不配得到的东西呢?

等薇薇安好容易回过味儿来,男孩已经蹒跚着离开了。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追上去。她还没来得及向他道谢呢,连同上次的卡片一起。不对,她想说的不是毫无意义的客套话。她有更重要的话要对他讲,这一次,一定要大胆地说出来。

她冲到走廊,却看到雷吉诺德揪住艾尔伯特的衣领,把他狠狠地按在墙上。

如果除了哭泣之外,她还能为他做点什么的话该有多好。这是另一件令薇薇安悔恨至极的事,她没有冲上去帮忙,不是因为雷吉诺德凶神恶煞,而是艾尔伯特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她何尝不明白呢,得罪了主人,就会连累父亲失去理查德家的生意,对一个捉襟见肘的家庭来说,那是无力承担的后果。

而且,一旦她做出冲动的选择,就真的再也见不到艾尔伯特了。

她跑开了。身后传来令人心痛的响声,一定是雷吉诺德打了艾尔伯特。她不敢去看,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栋可怕的房子。

当她满怀希望地把药交给父亲,薇薇安想也没想就说了真话。她以为父亲一定会改变对艾尔伯特的看法。为了证明那孩子的好意,她还拿出了他送的识字卡。而脸色铁青的史考特,不顾女儿的拼命阻止,将药瓶掷出窗外,还夺过她的宝贝一股脑倒进壁炉。

薇薇安嚎啕大哭。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反抗过父亲,但那一刻她深深地怨恨他。这个人亲手毁掉了挽救妻子的机会。他当着女儿的面,毫不留情地毁掉了艾尔伯特的努力。父亲永远不能理解,可她不会忘记艾尔伯特付出了什么,还有她无法了解的部分——那样珍贵的药品,只有夜族才有办法弄到,而他们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就大发善心。

但是,她又能怎样呢。她不可以恨父亲,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妻子,只剩下她这唯一一个亲人了。她也不能再去见艾尔伯特,因为她的心意注定不会给他带来一丁点快乐。她瞒着父亲,从炉灰中翻出没有燃尽的卡片,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地贴身收藏。从此以后,她不再提起艾尔伯特的名字,只默默祈祷他能在某个地方安宁平静地活下去。然而这似乎是一切奢望中最遥不可及的一个。

那么,英格丽特失宠,以及达西家族一夜崛起,又会给艾尔伯特带来什么?

一阵刺骨的寒风将少女从追忆中强行拉回。薇薇安连忙拉住围巾,将怀中的玫瑰抱紧。她正寻思着气温怎么会突然下降,就望见对面一排房子忙不迭地关紧窗户,拉上窗帘。

“亲王的马车来了!”

也不知是谁在惊叫,让少女终于察觉到危险,但附近已经没有一扇门可供逃生的门。不等薇薇安稳住心神,一股强烈的气流将她掀翻。紧接着,大地震动,惊雷隆隆。少女的视线中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铁蹄。

身披铁甲的高头大马,迈着机械齐整的步伐,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向前推进。道路被碾压得瑟瑟发抖,伏在地上的少女更是一动也不能动。她惊恐地看见漆黑如夜的骏马口中伸出不同于食草类的尖牙,腥臭的口水不时滴落下来,甩在她的脸上。

马队后面拉着一个巨大得不可思议的漆黑车厢。与其说是马车,那更像一栋建车轮上的堡垒。厢壁没有窗户,只有精细绝伦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浮雕,展现出不知是战场还是地狱的恐怖光景:扭曲的尸骸穿在无数林立的尖桩上,乌云一般的秃鹫和乌鸦正在争食腐肉。正中间是一枚宝石镶嵌的盾形纹章,图案是一头深红的翼龙。

薇薇安屏住了呼吸。从她的角度,正好看到殷红的液体从车底的缝隙渗出,顺着车辙流下来。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道刺目的痕迹。更可怕的是,紧紧跟在马车两侧的重骑兵,正在用猩红的眼睛审视着她。

他们会用尖牙将她撕成粉碎吗?薇薇安绝望地想。他们有权这么做,她只是正好成为了不幸的十分之一。但愿她的双腿还能奔跑,可她竟感觉不出它们还存在,更别说随心支配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从身后抓住她的腰,把差一点被碾成肉泥的少女拽了起来。薇薇安刚想尖叫,整个视界就像在高速旋转,让她差一点呕吐。当她被重重抛下来之后,薇薇安手脚并用地摸到了墙角。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室内。不过身在何方,由于窗帘紧紧拉着,四下一片昏暗,她无从而知。

“哟,又见面啦。”

头顶上方传来了好听的男人声音,薇薇安觉得似曾相识,一时间却想不起到底是谁。随着一声响指,窗台、床头、柜顶和桌上蜡烛在同一时间点燃了。重新适应了光线之后,她才看清了救命恩人的模样。金发的青年个子很高,不过看起来还很年轻。他英挺俊美,虽然言语有些轻浮,但举手投足都是上等人做派。

青年附下身,在少女向后缩去的同时捡起她掉落的玫瑰,放在鼻下轻轻一嗅。娇艳的花瓣像是被吸取了生气一般,在他手中快速萎蔫,变成了难看的棕色碎片。

薇薇安很想镇定下来,然而这难以做到。她惊恐地发现,原来她不是这里唯一的人类。不怎么宽敞的房间里到处是人:地板和床上躺着不下十个,大部分是年轻女子,也有男人和小孩;一片猩红的浴室里还露出几条在淌血的胳膊。

“不要误会,这不是老子干的。”青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喂喂,别哭啊,敢在喋血亲王的马车前面晃悠,你应该挺勇敢的嘛。”

她自知在劫难逃,只能胆怯地别开视线。就在那时,薇薇安发现尸体堆似乎动了一下。一定是错觉。她刚这么想,一个黑影就从里面蹿了出来,嘶吼着朝她猛扑过来。

那一瞬间,薇薇安的心脏差一点被恐惧捏碎了。青年轻哼了一声。他比影子更快,力量也更大,轻而易举就扣住喉咙把它放倒。

原来那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个成熟妩媚的女人。她只穿着轻薄的单衣,嘴唇和衣襟上沾满了新鲜的血液——显然不是她的。女人因吃痛而扭动身体,对着少女伸出了饥渴难耐的尖牙,却又像是驯服了一般不敢反抗。

“阿莉克斯,你这不知节制的孩子,老子让你自己搞定吃的,又不是让你大开杀戒。西蒙到底是怎么教育你的,啊?”青年踩住女人的后颈,令她不得不跪伏在地。虽然他在叹气,但薇薇安总觉得他很享受这样。“真不敢相信,我们人类时期还算亲戚呢,不成器的子孙真惹是讨厌,所以老子才不想要什么后代。好啦好啦,你已经吃饱喝足了,绝对不可以对这女孩下手哦,艾尔伯特会伤心的。该死,老子为什么要在乎一个小鬼的心情?”

他腾出一只手将浑身虚软的薇薇安拉起来,就像拎起一只折断羽翼的小鸟那样。海蓝的双眸如有魔性一般,在他的注视下,少女很快不再颤抖,眼睛也渐渐失去了光泽。

“你得帮我一个忙,这也是为了你喜欢的艾尔伯特。”

薇薇安乖顺地点了点头。

“简而言之呢,今晚老子要带这家伙去参加王宫的舞会,”他指着脚下的女人,“你也看到了,她实在太淘气,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但老子才不想去买女装,想来想去拜托你最合适了。”

说着,他捏了捏少女的腰部和胸脯,后者如木偶一般毫无反应。

“棒极了,说是胖瘦差不多、比你高半头的姐姐就行了。记得,礼服、束身衣、舞鞋和长袜,一样不能少,买好之后立刻回来,不要做任何引人怀疑的举动,懂吗?”

“是。”

接过李奥丢给的一把金币,薇薇安将它们放进口袋,转身推开了虚掩的房门。她面无表情地跨过横七竖八的尸体,拎起裙裾走下满是血渍的楼梯。旅店的主人就坐在前台,她没去打招呼,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因为库格尔的脑袋几乎和脖子分离开来,耷拉到肩膀的一边,显然不再会说点什么了。

她将门口的木牌翻到“客满”,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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