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颂缓和着他的情绪，“没关系的，只要你想学，我可以教你，而且我们在一起可以用英语交流。”
正说得上劲时，路边一个警察向他们招手，示意他们停下来，欧阳颂赶紧将车停在路边，摇下窗子。
警察走上前来，伸开手掌抬了抬手指，欧阳颂似乎明白了什么意思，赶紧将驾驶证和行驶证掏了出来，警察翻弄了一下，丢回给欧阳颂，嘴里嘟嚷了几句话，欧阳颂听出了是法语，赶紧用英语慢慢说：“我这是国际驾照，国际……”
“不行，我们不认可。”警察换用英语回答。
欧阳颂将驾照摊开，用手指着上面的钢印，“你看，国际通用。”
那个警察耸耸肩，摊开双手，依然说：“不行，罚款。”
欧阳颂忽然明白了，转头对王大志说：“王主任，烟，香烟还有吗？”
王大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从包里掏出了一包烟，欧阳颂抓过来递给警察，“香烟，中国最好的香烟，看……”
这一下，警察接过来笑了笑，拿在鼻子前嗅了嗅，对欧阳颂翘起了大拇指：“嗯，很好，中华，我知道，中国人都喜欢。”
车子开出老远，马丽才拍拍胸口，吐着舌头说：“刚才吓死我了，看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看他有可能会把枪掏出来呢。”
欧阳颂笑着说：“大志，谢谢你啊，刚才我身上带的香烟已经送给码头上的那几个人了，只能用你的来搞定这个警察了。”
大志面无表情地说：“行，到时你买包还给我就行了。”
欧阳颂偏过头看向王大志，马丽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气道：“一包烟就这么小气。”
“哈哈，和你们开个玩笑，你们就当真了。”王大志笑起来，然后又感慨，“你说非洲的警察居然就这样大胆，这是在大街上明抢啊。”
“来之前我都打听过了，这就是布卡拉国的行情，一包烟就能办成一件事，这里卖烟是论支卖的。”欧阳颂把着方向盘摇了摇头。
“那看来这里的行贿虽然普通，但成本还是蛮低的。”
马丽叹了口气，“看来真的是‘没有最黑，只有更黑’。唉，这句话如果用英语怎么说？”
经过几天的筹备，华龙集团收购龙迪国际的项目终于到了正式谈判的时候。
会谈是在龙迪国际的会议室里举行的，同时也是在英语夹杂中文的氛围中进行的。
在具体细节的磋商环节中，欧阳颂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请放心，我们会签署一份保密承诺书，决不会向第三方透露贵公司的财务数据。”
杰克的语气让人听不出起伏，是没有任何语调变化的得克萨斯口音，“具体情况和财务报告你们都看过了，我想说明的是龙迪国际的前景和现实营运情况都是非常良好的，如果不是周转资金有些困难和我本人想回美国，我是不打算卖掉的。”
欧阳紧接着说道：“我这里有一份美国出具的海外矿产勘探资源报告，说明了龙迪国际的矿区并没有贵公司所说的那么多，这份资料来源于美国的权威部门，是他们的地质勘探部门在几十年前做的。所以我们对贵公司所说的储量怀有疑问。”
丹尼斯说：“欧阳先生，如果说到这点，我这里其实还有份数据，这里除了锰矿之外，还有钴、镍等伴生矿，这些都是一开始我们没有提到的。如果贵公司对矿产储量有怀疑，完全可以去布国的国土资源部门核实，也可以自己聘请人员重新勘探，我想几十年前的勘测水平和5年前的勘测水平差距还是比较大的，更何况我们当时对储量是作了隐瞒的，如果真的要重新走一遍，我想你们会错过最好的时机。”
欧阳的语速快了起来，“一个矿产项目的收购对储量的核实是最基础的工作，我们不怕花时间，更何况我们这次来只是探探情况，因为布卡拉国离中国太远，各方面的差异都较大。说句实话，对这种跨洋收购的项目我一开始是持反对意见的，虽然我们相信龙迪国际经营的这几年是赚钱的，可是如果转到我们手上来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我们是半途接手过来，对最初的情况不了解，这不但会影响收购的价格，还会对今后的营运产生极大的影响。你们知道，我们是民营企业，力量比较弱小，连中国的国企在海外都有众多的失败案例，我们更不能排除在外。”
马丽听得懂一些，不时将大致意思翻译给旁边的马国枢和朱富国听。在开会之前他们已经将自己的原则和对方的意图都分析了一遍，欧阳颂现在说的基本上都是大家已经商讨过了的。欧阳颂虽然对马国枢有些情况瞒着他有看法，但作为首席谈判代表，他一定要尽到自己的职责，他一定要掌控好谈判的进程和气氛。
丹尼斯说：“现在中国国内几大钢铁厂都想控制上游资源，中铝收购力拓等就是最好的例子。实不相瞒，除了你们之外，山东和河北的钢铁厂也和我们接触过，下周他们就会陆续派人过来。还有上次内蒙古的华神集团，他们手上握有巨额的资金，而且谈起判来很爽快，你们身在中国，这些情况应该比我更了解。而且参观矿区的时候你们也看到了，有两家美国公司也来人了，他们也想收购下来，可以说，这么多的买家，我们是不愁卖的。当然，我们也不是待价而沽，谁最有诚意，谁的运作最快，我们就将优先考虑。”
“还有一点，”杰克补充道，“谁最有能力将这个矿持续地经营下去，这也是我们考虑的重要条件，我不希望交到谁的手中就死掉了。”
欧阳颂把声音放得更响亮，“这是一个很好的理念，我们也赞同。我相信谁在收购的时候都是抱着持久经营的理念，可是这还需要能力和经验。我相信以我们的人力资源和管理经营理念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这一点其实和南美的钼矿很相似，他们就看中我们经营矿产的能力才主动邀请我们去的，而且我们的成员中有人认为无论是从政治经济条件、文化理念、产品附加值等都比这里的要好一些。”
王大志和马丽对视了一下，纷纷点了点头。之前欧阳颂交代过了，这不是国内开会，每个人都要发言表态。在国际商务谈判上，只能有一个主谈，其他的做配合，需要他出声的时候主谈会暗示的，哪怕整个会议不说一句话，也是有任务的，就是观察，观察对方的神态和动作，然后在会后作出分析判断。
丹尼斯说：“据我了解，目前国内晋康的煤矿正在整合之中，我相信华龙集团也不例外，这个项目对贵公司来说是一个重新创业的好机会，我相信以马总的能力和魄力是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马总，您说对吧？”
马国枢一直坐在那里抽着烟冷眼观察，丹尼斯说到他时，他身体倾向前说：“那丹尼斯先生恰恰说错了，我正好想退养休息呢，如果真如刚才您所说的有那么多公司想来接手的话，以我们公司的实力肯定是比不上的，那我就决定终止谈判，放弃此次收购！”
一语惊动四座，大家一下懵了，连欧阳颂都没想到，这不是计划之中的言论。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沉默了几分钟，还是杰克打破了尴尬，笑容可掬地说：“诸位先生，你们不觉得肚子饿吗？我有一个非常好的提议，我们暂时休息一下，去吃点东西，丹尼斯和我说过，你们中国人有句话——买卖不成……什么在？”
“仁义，杰克，就是指友谊。”丹尼斯插嘴道。
“对，就是这个意思，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和诸位成为朋友，那就让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去做点别的事情吧？”
杰克的提议让参会的众人都无法拒绝，欧阳颂收拾好文件，压着一肚子火气朝外走。他摸不准马国枢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而且这么重大的决定为什么事先不知会他一下，即便是策略也应该和自己先商量好，毕竟自己是谈判的总代表。如此看来马国枢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或者退一步说，即便马国枢很尊重自己，但是在做事的方法上很欠缺，最初的担心终于还是发生了。
从会场走出来马国枢没跟自己说一句话，更没有解释他作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欧阳颂不会去问他，想到这儿心里不免生出些许悲哀，谁让自己有求于他呢？谁让他是资方，是手握金钱的大老板呢？也许是自己太把这个首席代表当回事了，可能在马国枢的眼里自己根本就只是一个道具和翻译而已。
晚上，欧阳颂一个人端着酒杯站在海边，皎洁的月光从海面上反射过来，好像一道白光将海劈成了两半。想起这三十多年的人生，自己离婚回到北京半年来的遭遇，他甚至感到了迷惘，杯子网项目的生死未卜，人生总是在你想要的时候不会给你。
“怎么样，詹姆斯，非洲海滩的夜色美吗？”杰克端着一杯酒走到了欧阳颂的旁边。
“的确很美，不亚于里海的沙滩，要不然也不会每年都有大批的欧美游客来到这里。”
“是啊，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只是长住不行，短期的旅游是可以的，我还是想回到美国去。”
“可惜吧，我们仅有这一面之缘，今后也许是再也见不着了。”
“是吗？我不这样认为。”
“哦？”
杰克呵呵笑两声，“詹姆斯，你信不信，现在马先生去了哪里我都知道。”
欧阳有些惊奇，睁大了眼睛。
“我不但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他这两天见了什么人我都知道。”
“哦？这种跟踪的方式可不太光明正大。”
“不，我没有跟踪他，自然会有人告诉我。而且啊，马先生不会放弃收购的，你们连收购的主体公司在英属维京群岛都注册好了，下午的会议他是在故意这样做，我心里很明白的。”
这回轮到欧阳颂吃惊了，诧异地说：“杰克，你可真厉害呀。”
杰克有些洋洋自得地喝了一口酒，“詹姆斯，我告诉你，马总想买下的心情比我想卖掉的还要急迫，现在不是是否成交的问题，而是以多少价钱成交的问题。”
“那如果你有这样的自信，完全就可以吊起来待价而沽了。”
“是的，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件事。”
欧阳颂转过头看着杰克，杰克靠近了一下他低声说：“实话告诉你，我卖掉这个矿的底线是3亿美元，我知道你在这个会议谈判中的位置，如果能抬高价码，我会将抬高部分的30%付给你，你可以算一下那会是多少钱。”
“又是这一套。”欧阳颂心里暗暗好笑，但他将目光看向远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杰克继续说：“这一点你记在心里就行了，这是我们的君子协定。至于会谈，你可以转告马先生，如果他想继续谈，半个月后我们可以再谈，而且是最后一次。如果他仍坚持下午的观点，那我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过了半晌，欧阳颂缓缓转过头望着杰克正色道：“我替马先生答应你继续谈，但是地点不能在非洲。”
“那你说在哪里？”
“香港。”
杰克笑了，举起酒杯碰向欧阳颂，“詹姆斯，你是个聪明人，一切听你的。”
沙滩的另一边，灯影绰绰，在强劲的非洲音乐声中，一大群欧美人和黑人手握酒杯散落在沙滩的各处扭动着身体，海风吹来，让人们感到特别的惬意。
马丽和王大志站在海滩边望着眼前喧闹的人群，马丽叹了气说：“不收购也好，这地方真差劲。听说欧阳原来的妻子也是这里的，你说这里出生的女孩子会好吗？”
王大志说：“那不一定，别人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而且就算是这里的女孩子，有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那可是素质很高的，从小就受西式教育，英语、法语讲得溜，不比国内的‘官二代’、‘富二代’差。”
“那他们这么好，为什么又会离婚呢？他女朋友应该知道他到这里来了吧，他们会不会和好呢？”隔了半天，马丽忽然这么说了一句。
王大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问题纯属私人问题，我不知道，你想知道就要去问欧阳。”接着王大志醒悟似的说：“咦——我怎么觉得你这两天有些不对劲呢？”
马丽白了王大志一眼，“我就只是好奇，随口问问嘛。”
说话间，马丽眼见欧阳颂从海滩那边走过来，忙招呼王大志，两人一起迎了上去。
欧阳颂的脸色不太好，他到马丽和王大志面前站定，说：“马总为什么要突然否定这个计划？”
马丽和王大志相互看了看，都疑惑地摇摇头。
“你们知道马总他们去哪里了吗？”欧阳颂又问。
马丽继续摇头，王大志说：“好像是去大使馆了。”
“刚才杰克给我讲了，他对这两天马总去了什么地方，见了哪些人知道得一清二楚，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而且他算准了我们一定要收购他们，所以马总是在虚晃一枪。”
这下马丽点了头，“刚才我和大志分析了一下，也认为是这样，可是这一步是险棋。如果龙迪国际真的要和其他人谈了，那就没我们的份了，不可能又回过头来求人家。”
欧阳颂又说：“对了，我分析也是这样，所以刚才杰克找我说了，如果我们还想谈，下一站可定在香港，我替马总先答应下来了，要不然马总回头的台阶都没有了。”
王大志点点头，“欧阳你这样做得对，如果马总真的不想收购了，跑来跑去见这么多人干什么呢？我们两人会支持你，你放心。”
欧阳有些感动，由衷地说：“谢谢你们两位，从内心来讲，龙迪国际这项目的确不错，如果真的放弃了相当可惜。反正我们将各种利弊陈述出来，最终的决定权在他。”
马丽的情绪似乎并不太高，嘴里嘟囔着：“其实我倒不想收购，这地方这么差，在哪里做生意不好，非要跑到这里来。”
王大志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这不就是冲着利润高来的嘛，国内的确有好的项目，但轮不到我们啊，要不然我们何苦费这么大劲。我看啊，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