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是日月城最久远古老的家族之一。在这个偏远的小镇,城中的人们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是姓明的。
所以说有三分之一的日月城人是与她有关系的,可能牵扯的辈分远一些,但无可厚非都是本家的。
与她关系最密切的,就是娘亲的娘亲,她的外婆。本该是最亲近的人,但是因多年未见而显得陌生疏远。这是无法避免的,毕竟失踪前的她本就年幼不记事。
来见明阿婆,是她看到人们朝城门口涌去时的决定。因为她不认为自己,能轻易的突破重围与女巫对上话。可是来到阿婆的院门口,她就迟疑了。如何面对没什么感情基础的外婆?如何提起当年爹娘的失踪?如何揭开老人受伤的心灵?
对于城门口迎接女巫的阵仗,她可以想象。但是,无法想象到的是,屋内走出来的老人竟是那么苍白瘦弱……对于一切想从老人那里得知的事,都显得残忍,生怕害了老人脆弱的生命。
“阿婆!你还好吗?”站在明阿婆的身侧,她弯下身子,平视着明阿婆仅剩下的有神眼光。
“不是宛心?!”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后,明阿婆像是瞬间失去了灵魂,伛偻的肩膀颓丧地挎着,苍白的脸上也布满绝望地低下头。
“对不起,阿婆,我不是宛心!”紧盯着明阿婆的动作,她怎么这么残忍的毁了老人家的愿望。
“宛心!”明阿婆的腔调突然转为轻声的哽咽,无法置信的又抬头瞧了瞧她。
“阿婆!”她担忧地蹲下来,伸手执起明阿婆干瘪的手,握在手里。
“我……咳……”明阿婆说不出话似的咳着,身子也跟着颤栗起来。
“阿婆,你怎么了?”见明阿婆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动,地上也沾染了咳出来的殷红血迹,阿婆的生命力像是在一点点流失,她害怕地抱扶住明阿婆孱弱的身子,往屋内移动。
“阿婆,我先扶你躺下,然后马上去找大夫,没事的!”是在安慰阿婆,也是在安慰自己。她脚下不敢怠慢地将明阿婆放平在简陋的床板上,起身就要向外走。
刚站起的身子,却被瘦的只剩皮包骨的手拉住。
“阿婆,你再撑一会,我去叫人!”没有察觉脸上不自觉滑落的眼泪,她将明阿婆的手臂放回床上。却在接触到明阿婆恳求的眼神时,停住了所有动作。
她握着明阿婆的手,抑制着满心的恐惧。虽然她总是说,不在乎自己有没有亲人,也没必要找到亲人。但是,望着眼前刚见到的外婆被病痛折磨,随时会离开她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她在乎,在乎没有印象的外婆,在乎还没找到的爹娘,在乎这些血浓于水的至亲……
“阿婆,你有什么话,等大夫来了再说好不好?君君会一直守着您的!”紧握在手里的是亲人的手,是现在唯一在身边的亲人,明阿婆那只剩下一层松垮垮的皮贴着的手骨,铬得她手心发疼,但还是紧紧地握着。
明阿婆平躺在床上,深呼吸了数次,才平缓下刚才的剧烈疼痛。慢慢地转过头来,失去光泽的眼睛略显空洞,望着守在床前的外孙女。
“君君!”在等待女儿的日子里糊涂的过了了半生,终于在死前看到清明的光束,似乎女儿就在前前方等待着。撑开疲累的眼皮,看着眼前令人心疼的女孩,多想抹去那令人心疼的泪珠,明阿婆抬起一些的手因无力又垂回胸前。
伸手一把抹去眼泪,她咬住下唇,对明阿婆扯开笑容。
“咳……宛心,我的女儿!我就要离开了!”明阿婆努力说出完整的话,连扯动唇角都显得费力。
她想去找大夫,想减轻明阿婆的痛苦,想把爹娘拉到明阿婆面前,不想明阿婆带着遗憾……可是她也知道明阿婆现在有很多话要说,她怕只要出了这个门,就再也听不到了。轻轻地将耳朵覆在明阿婆的嘴唇上,她专注地听着明阿婆的细语。
“十五年前,你爹得到了等待六年之久的荧惑花。在天浣祭日之前,女巫一如往常几年,住在了季家。然后荧惑花被盗了,随后女巫也搬去女巫庙。”明阿婆细微地喘着气,撑着最后一口气要将十几年前女儿失踪的事情说清楚。“然后就有人来杀害你爹,你爹不想连累我们,决定独自离开。你娘就带着你追了上去。可是,却都没再回来!
皱着细眉,她将明阿婆的话一一记在脑中。
“我并不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你爹娘离开之后,女巫就来找我。我想,这事与天家肯定脱不了干系。你爹娘曾来过一封报平安的信,我猜他们现在在魇国。我很怕自己等不到宛心回来,就请女巫对我施了法,除非见到亲人,我绝不会死去。如今见到你了,便是我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宛心,我……”明阿婆吐出最后一口气,解脱似的闭上了双眼。
“阿婆!”她轻声唤失去气息的明阿婆,眼睛里蓄满的泪水从脸颊滑落。
手里握着的手慢慢失去温度,平躺在床上的瘦削老人,身子开始变得僵硬。她无声地看着明阿婆,寂静的屋子里只有眼泪滴落的声音。这是她刚找到的亲人,她却只来得及见到最后一面。
“外婆!”对着明阿婆的耳朵,她轻唤着对自己来说还很陌生的称呼。
是她的出现,害了外婆。外婆维持着生命,只是为了见女儿一面,却因为她,而失去了见到女儿的可能。没有撑到见女儿一面,外婆是带着遗憾离开的。
怎么会这样?她只是想来见外婆一面,为什么会害了外婆的性命?
是女巫,女巫到底对外婆下了什么咒?外婆又要兑现什么承诺?
“外婆,我一定会找到娘亲!”她低声对外婆许下承诺,这是外婆临终前的愿望。为外婆也为自己,她一定会去找回娘亲,一同来祭拜外婆。
坐在床沿,她看了看这件简陋的房间。没有想象中的脏乱,整齐干净的摆放着简单必要的家具。没有食物,没有水,外婆这十几年闭关似的生活是怎么过来的?
她回想着外婆说的话,将之一一记入脑海。并与脑中已知的事实相对照,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首先,爹是为了荧惑花来到日月城!荧惑花是很难见到的活花,就算你见到了荧惑花,也不一定摘得到。再说了,荧惑花生长在明火山上,虽然明火山已多年没有动静,但火山口仍是向外涌着热气,是无法接近的,谁会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了摘取一朵花?
而后,爹等了六年,终于还是摘得了一朵荧惑花!荧惑花是寒叶大陆上最神秘的花卉,据古籍记载,荧惑花百年开花,花开白日,无果,如人般能移动,故也称为活花。而寒叶大陆几千年的历史中,此花不曾在别处出现过,说明只有明火山的地质能滋润出荧惑花,也有人说明火山喷发出的火山灰是荧惑花的养分。书籍上并没有荧惑花的图样,传言荧惑花是一种极其妖艳的红色七瓣花。但是最令人不解的是,荧惑花并没有任何可借鉴的利用价值,那么,爹爹寻它,是为了什么呢?
再来,天浣祭日前,也就是女巫来日月城并住在季家之时,荧惑花不见了!爹爹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寻找荧惑花,而爹爹是开医馆的,那么,爹爹多半是发现了荧惑花有药用价值。天家女巫是正统的女巫家族,与爹爹又是朋友关系,怎么可能去偷花?可是女巫出现的时候,花丢了,然后女巫也搬离了季家,再然后爹爹也失踪了,这些事实前后联系在一起,不是太巧了么?
接着,爹怕连累外婆,独自离开后又被娘亲追上,然后一起逃离!先不论是不是女巫偷了荧惑花,就单说这荧惑花丢后,为何会引来杀身之祸?还害得一家流离失所?爹爹只是大夫,娘亲只是平民百姓,记载中的荧惑花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那到底还有什么,是被外婆忽略掉的?
然后,爹失踪后,女巫来了,不止对季家院子设了结界,还对外婆下了咒!爹是羸国人,日月城的百姓能接受爹,也是因为爹对他们施了恩惠。女巫虽然不是皇亲国戚,也是高贵的族群。怎么会与爹爹交好?作为朋友,爹爹失踪后,不是应该先施法找人么,怎么会是对院子施法,对外婆下咒?难道一切都在女巫的预料之中,或者一切都是女巫一手安排的?
还有就是,报平安的信,很可能是从魇国寄来的!爹爹带着娘亲八成是在魇国,风过与她也是这样推想的。毕竟那里没有认识的人,可以真正的重新开始新生活。可是她对这里有三个疑惑,其一,为什么不带着她隐世?其二,魇国这样封闭排外的国家,他们是怎么混进去并安稳生活的?其三,明明是躲避仇家的时候,怎么可能明目张胆的寄信回来?
事情完全复杂!她的小脑袋瓜被这些乱七八槽的疑问充斥着,而眼下,能够给与一些解释的,就是那个被迎进日月城的女巫了!
身随心动,她站起的身子还没有迈出屋子,一个熟悉的女子已踏入屋内,与她对视上。
“天葵?”眼前没什么变化的女子,就是八年前见到的俏丽少女,那个预言她顺遂的女巫。
“是我!先让我看看明阿婆!”天葵几步走上前,坐到床沿,查看已经失去体温的明阿婆。
“好。”她退开几步,让天葵察看明阿婆。这个容貌俏丽性子清冷说话简洁的女巫,难道就是爹的好友?那么是否在八年前,拘魂殿初遇时,天葵就是认识她的?
“已经无力回天了!”天葵收回覆在明阿婆胸前的手,平淡地说。
“为什么会这样?”她瞪着眼前的女子,既然是女巫下咒,哪有解不了的说法?
“只要见到亲人,她也就灯尽油枯了!”天葵站起身子,直视着她沉痛的眸子。
“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咒?”她是不知道别家的女巫,但是天家,是为人们谋福的神圣家族呀!
“她想等到亲人,而我娘,需要一个灵魂!”天葵没有情绪起伏的语调,简单地一语概括,当年将灵魂当成筹码的交易。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一个刚失去亲人的老人?”她为外婆不平,这种事,作为爹的朋友怎么能做得出来?
“这是我娘的与你外婆的决定。”天葵看了看敞开的房门,伸手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问我,再不问外面的人该进来了!”
她疑惑地看向门外,没有什么人呀。但她确实有很多疑问,整理了一下,一口气都问出来:“荧惑花是谁偷的?偷去是要做什么用?是谁要杀害我爹娘?他们又是怎么失踪的?你为什么不找他们?旭阳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