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的成长过程中,或多或少都会经历创伤,比如父母争吵、朋友背叛、被当众体罚,或其他更严重的事件,如强奸、暴力、生命危险等。当这些创伤事件发生时,当事人的年龄越小,就越会用自我分裂的方式来保护自己:事件实在太痛苦了,痛苦到当事人难以承受的地步,那么只好屏蔽自己的感觉和意识,陷入假死状态。
等到创伤事件过去,人们判断自己已经远离了危险,于是继续投入到生活中。但那个在假死中的自我却没有跟着“我”继续生活,它因为假死而浑然不知危险已经过去,所以始终固着在创伤状态,一直努力地要去改写创伤事件,试图让那创伤不要对自己造成伤害(当然他不可能成功)。
于是一个被淹没在创伤事件中的“成年小孩”便形成了,即很多人都在谈论的所谓“内在小孩”。
“我”已经长大成人,可是内在的小孩却始终停留在创伤事件里,时时警觉地伺机而动,寻找可以改写创伤事件的机会。成年的“我”经过不断的学习,可以有能力做很多事,即便做不好,也可以有很多方法和渠道去求助,最不济还能接纳自己的有限性。可是那个固着在创伤经历的人却只是小孩子,他自我感觉力量有限,常常也看不清自己所处的环境,更缺乏获得资源的办法。
所以可想而知,如果任由内在的小孩执著于他的幻想——改写创伤事件——那么他的失败体验将重重地影响“我”对自己、对生活的感觉和看法。
比如当你想要得到宁静的心境时,内在小孩却不断发出痛苦的哭号;当你想要理性地解决问题时,内在小孩却一味地胡乱发脾气;当你想要面对自己时,内在小孩却蒙住你的眼睛;当你想要成长自己时,内在小孩却一大堆借口。
而这一切,都会让你误以为自己是失败的,误以为自己是不可爱的。
认识到内在小孩的存在原理,你大概就能明白,那些无力无助无可奈何的感觉,往往都是内在小孩的感觉;那些一股脑地对自己的攻击、嘲笑、谩骂,也是内在的小孩才会做的事;那些自我伤害和自我放弃的做法,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做的事;那些歇斯底里、任由情绪无序发泄的行为,也是小孩子的做法。
小孩子太小了。在遇到危险时反抗能力非常有限,因为无力攻击别人,所以只好回头来攻击自己;小孩子还没有学会有效表达需求的方法,所以只好不假思索地发脾气。
而成年人却不同。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有力量的,只会对某些事感到挫折,却不会无力无助;成年人了解世界的有限性,所以会对人有很多的包容和理解;成年人掌握了很多好方法,所以能够有效地自我表达。
如果没有走进心理咨询室,你很难知道你的内在小孩是怎样的,也不知道他固着在什么地方,更加不清晰他一直努力想要改写的创伤是什么。
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无法帮助内在的小孩长大。
事实上,第四和第五章提供的练习,就是要帮助你贴近内在的小孩,让你更容易感受到他,并与他同在。那些都是帮助内在小孩长大的做法,只要你常做那些练习,就是在用心地陪伴他,拥抱他,爱惜他。
现在,你可以帮内在小孩做一件更加具体的事情。
这件事是,给他写信。
写信的目的,是要用成年的有力量和智慧的你,给内在小孩赋予能量,让他更加真切地感知到力量感,从而慢慢地长大。
至于谁要收到信,看看你的原生家庭图、成长轮和生命线,你会清晰很多。不过我的建议是,最需要收到信的,是那些让你感觉不好的事件经历者。
下面是我写给五岁的自己的一封信,供你参考。为了让这封信承担起范例的功能,其中的有一些故事是编的。
亲爱的小萍,我决定给你写一封信。这么多年来,每当想到漆黑的夜晚,你充满恐惧地睡在小床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床下的怪物知道床上睡了个小孩儿,而爬上来吃掉你,我就感到很心疼。
只有五岁的你还那么小,你不知道这世界是怎样的,也不明白为什么弟弟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睡,而你却必须一个人睡。你无数次想过是不是爸爸妈妈不喜欢你,是不是你犯了错。你害怕狮子老虎之类的猛兽会来吃你,也害怕传说中的鬼怪会来看你。
那时候的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却总是爱胡思乱想。
而现在的我,个子高得能拿下四个你那么高的东西,体重比三个你还要重。我有工作,可以自己赚钱,可以去我想去的地方,可以做任何我想要做的事。
总之,我已经长成你认为的大人的样子。有很多知识,也有很多能力,还不怕狮子老虎,因为有危险来临时,我可以有很多办法保护自己,
我要来告诉你,亲爱的小萍,你不需要再害怕狮子老虎了。你住在平原地区,你的家乡没有狮子老虎,这样凶猛的动物常常只住在深山老林里。
我要来告诉你,亲爱的小萍,你不需要再借助被子来假装自己不存在,那不过是自我欺骗而已。如果真的有妖魔鬼怪,它们一眼就能看见你在被子里紧张害怕。并且你知道吗?坏蛋是这样的,你越紧张害怕它们就越嚣张,当你勇敢地直视着它的眼睛,它反而会被你吓跑。下次当你再害怕的时候,就试试?
我要来告诉你,亲爱的小萍,你不需要为了不给弟弟自动铅笔而内疚。在物质那么贫乏的年代,能得到一支自动铅笔对于五岁的孩子来说,是很珍贵的。你自己还没有享用够,所以当然不愿意给弟弟,虽然你很爱弟弟,希望他快乐,但是只有五岁的孩子更加希望自己快乐。自私是人的本性,况且你还只有五岁,所以我很理解你当时的做法,我认为你很值得谅解,相信弟弟也不会真的怪你,比如前些年我去问弟弟那件事,他竟然一点都不记得,这说明那件事对他丝毫影响都没有。
我要来告诉你,亲爱的小萍,你不需要总是嘲笑自己的胆小,也不需要总要试图改写你认为的错误行为。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论你是否面对,是否承认,它都是明明白白的事实,这事实将永久存在于你的生命版图里。作为只有五岁的孩子,你只能想到两个解决方案:挨打和拿砖头砸,除此之外你实在不知道该做一些什么了。但是现在,已经长大成年的我,可以给你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比如当大孩子欺负你时,你可以快速地跑掉,可以大叫让人来帮你,你还可以告诉爸爸妈妈,让他们来帮助你。但不管怎样不要太为当时自己的表现而自责,因为,你还只有五岁啊,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原谅的。
我要来告诉你,亲爱的小萍,爸爸妈妈是很爱你的。你可还记得那么多的雨天,妈妈去给你送伞?可还记得爸爸专门跑很远到学校看望你?可还记得爸爸妈妈对你的温柔照顾?可还记得爸爸妈妈对你的赞赏目光?可还记得妈妈一千多公里给你送的红苹果?你可还记得那一些充满爱的瞬间?爸爸妈妈多么爱你,当弟弟还没有出生的前两年时间里,你是他们唯一的孩子,那时他们刚刚体会为人父母的喜悦,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难道不是?
我要来告诉你,亲爱的小萍,我也爱你,并且很爱很爱。我爱你的所有,你的头发,你的身体,你的声音,也爱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不管你做什么,在我心目中,你都是可爱的,都是美好的。作为只有五岁的小孩子,你的所有都是值得爱惜的,值得理解的,值得接纳的,我最想要你知道的,就是这一点。
你有发现这封信的写作原则吗?
(1)先表明这封信是写给什么阶段的自己,描述当时自己的状态;
(2)再写你现在的状态,尤其是强调你成年人的状态;
(3)用现在成年人的状态和身份,以“我要来告诉你,亲爱的XX”为开头,教过去的自己一些应对当时生活的方法和见解;
(4)告诉过去的自己,你爱他,并具体到爱他的什么。
写这封信的时候,先让自己安静下来,慢慢地让收信人的形象浮现在你的脑海,要具体到他的样子、衣着、身形、常有的神态等,还可以回忆起那个阶段的你常做的事。当头脑里当年的你的形象很清晰时,才开始来写信。
写信时,尽量让文字和语言自动涌上你的心头,而不是费力地去想你该写什么。当你现在阅读这些文字时,你也许会觉得那样很难,或者觉得自己不善写作,或者觉得无法想象当初的自己,但如果你愿意尝试去做,到时就会发现,其实很容易,并且你会完全忘记了此刻的担心。
也许你需要写的信有很多(不同阶段的你,都可以收到专门为他写的信),但我要建议你一次只写一封信,因为写完信之后还需要做一些内在整合的工作。
当你写完这封信,想象收信人就在你的面前,大声地有感情地朗读给他听,边读边想象那个收到信的你的感觉。读完之后,闭上眼睛,想象你就是那个收到信的过去的自己,用内在小孩的身份扪心自问:收到这封信,我的感觉是什么?
回答完自己的感觉,你可能会发现,内在小孩也有一些话想要说,那么你可以尝试用过去的你的身份,给现在的你写一封回信。
这样的方式,是为了将所有的内在小孩都整合到你的身体里,让他们变成是整体的你,而不再是分散的各自沉睡。当你用心地把这个练习坚持一段时间,给尽可能多的过去的你自己写信,你会发现自己的内心逐渐变得有力量,你和内心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些郁结许久的问题也逐渐变淡变弱了。
17.连接未来的你自己
我们惯性地认为自己的生命是一条垂直线,却很少有人会想尝试从侧面看看自己的人生。有一年我在某文艺青年聚集的网站上,看到一篇描写精神病人的世界的文章。其中有位精神病人,坚信每个人都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在当下的自己的背后,跟着所有不同年龄段的自己,从高到低排列。所以从侧面远远望去,每个人都像是一条头大尾巴细的大虫子。
这个见解引起了我的无线遐想。
我不禁想到,在每个人的身体躯壳里,确实住着不同年龄阶段的自己。人的身体躯壳就像是俄罗斯套娃,里面有足够多的容量,可以容纳一个人从出生到老年的所有生命内容。根据心理学关于“内在小孩”的观点,这确实是可以成立的观点。
这样的观点意味着,我们并不是彻底孤独地活在这世界上。因为真的有过那么多个自己,只不过我们没有在同一个时空而已,可是这却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交流,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如果我们关注内在自我的话。
顺着这样的思路往下想,你不难想到在未来,还有很多个自己等着你去成为“他”,而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对未来的那个“他”产生重要的影响。
我坚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未来的我总要比现在的我更加有智慧,更加有力量,因为我不断地关注自身的成长,一直都在努力提升自己,也时时与未来的我取得联系,去询问“她”对我的期待。
建议你也试试看,常常问问未来的你自己:
你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当你面临一些犹豫不决的选择时,这个问句尤其能帮到你,让你听见自己内心里真正的声音。
在连接未来的自己时,最好想象出未来的那个自己的具体形象。
比如我常连接的,是七十岁的我自己。
我想象七十岁的我,头发已经白了超过三分之二,就像我姥姥那样。但我不会穿着她那样的老太太服装,大面积的红黄蓝紫橙会是我的主要色调,并且手包还得是亮亮的漆皮。七十岁的我,脸上的皱纹多到数不过来,并且也像姥姥那样大多集中在鼻梁上,笑起来就像在鼻子上刻了一朵菊花。七十岁的我还是会对生活充满热情和好奇,每天都在问“为什么”,是各种搜索引擎的忠实用户,并且我不会停止工作,也不会停止谈恋爱,如果那时我先生也还在的话。
这个未来的你自己,在你心里的形象越清晰,与他的连接就对你越有帮助。
当你对某些事情想不通,比如无法接纳自己的某一部分,或者面临一个比较困难的问题,就可以去问问那个未来的自己: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看待这个事呢?你会给我什么建议?你会对我说些什么?
然后,静静地等着答案在你的心里浮现。
你可以试试看,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否对你有用,但它对我的帮助是很大的。
每当遇到一些艰难的事,我就会去问问那个七十岁的我——我相信她比如今的我更具智慧,更超然于世——的看法。她总能给我一些有力量的回应,让我不至于太急躁,不至于太焦虑,而是回头安住于自己的内心,拨开情绪的迷雾,找到真正符合我愿望的解决方案。
每当我感到需要帮助,就去问一问这个在未来等着我的时尚老太太。她拥有足够多的人生经验,有足够丰富的生活智慧,有厚重而博大的爱和包容。并且最重要的是,她深深地了解和理解我,知晓我所有的故事和愿望,洞悉连我都会忽略的潜意识,那么可想而知,她给出的答案,一定是最符合我内心的答案。
我会去询问她关于我的一切,就像去问一位历尽万千世情,因而睿智慈善温和的长者一样。
如果你一直有依照本书中提供的练习,去成长自己,与自己融合,并且你也愿意尝试这个方法,那么听听未来的自己的声音,并信任他的话,让他成为你生活的指引者,成为你内心的力量源泉,是个不错的主意,尤其是当你面临困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