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素再一次栖息下来了。这一次她栖息在了水边。关晨围绕着白素素，在飞，小心翼翼，最终，他栖息了。这是一次壮丽的栖息关晨栖息在了白素素的身上。一阵风过来了，白素素和关晨的身体就起伏起来了，像颠簸，像荡漾，激动人心，却又心安理得。
关晨侧过头去，他在水中看到了他和白素素的倒影，这一来又仿佛是白素素栖息在关晨的身上了。白素素的倒影是多么的华美，而自己呢?却是一只黑蝴蝶，犹如魔鬼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只残忍的孽畜。关晨自惭形秽了，他的眼前一黑，身体从白素素的身上滑落下来了，不可挽回，掉在了水里。
这时候偏偏就过来了一大群的鱼。是鱼群。它们黑压压的，成千上万。每一条鱼都是一样的颜色，一样的长短，一样的大小。关晨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飞蛾了。而是一条鱼。他混杂在鱼群里，和所有的鱼都是同样的颜色，同样的大小。这个发现让关晨恐惧了：到底哪一条鱼才是自己呢?茫茫鱼海，鱼海茫茫啊，白素素还能辨认出自己么?
关晨奋力来到了水面，竭尽全力，想跳出去。可是，关晨的努力是徒劳的，他的跃起没用，每一次都是以回落到水中作为收场。连声音都没有，连一朵水花都没能溅起。
为了确认自我，关晨想从鱼群当中脱离出来。然而，不敢。离开了他的鱼群，他只能独自面对无边的大海。他不敢。离群索居是怎样的一种大孤独?他不敢。离开?还是不离开?关晨在挣扎。挣扎的结果给关晨带来了绝望，他气息奄奄，奄奄一息。关晨感觉到自己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力气，他的身体翻过去了。他白色的肚皮即将漂浮在水面。他的命运将是以尸体的形式随波逐流。
一条海豚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它光洁，润滑。全身的线条清晰而又流畅。它游过来了，为了前进，它的身躯在不停地扭动。它一边游，一边对着鱼群喊：“关晨，关晨，我是素素!”
关晨一个激灵，抖擞了精神，跟上去了。关晨大声地喊道：“素素，我是关晨，我是关晨！”
白素素停住了，用她那美丽的一双大眼望着关晨，不信。白素素不相信眼前的家伙就是关晨。如果它是关晨，那么，大海里谁又不是关晨呢?
关晨急了。关晨仰过身子，说：“素素你看，我的虎口是硬的，这是你说的，你忘记了吗？”
白素素记起来了，她记得和关晨一个人说过。这家伙能说话这话，确定了他就是关晨，于是他们重逢了。这重逢叫人心痛。然而，他们没有心痛，他们激动，无比地激动，想拥抱。可是，他们没有胳膊，没有手。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相对而泣。一颗又一颗巨大的泪珠流出了眼眶。他们的眼泪是气泡。气泡哗啦啦，哗啦啦，笔直地扑向了遥不可及的天空。
“我从来都没这么哭过，没有这么女人过。”白素素说：“关晨，你要对我负责。”
“好啊。那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我们永远在一起。”
白素素笑着说：“那好，我们永远在一起，现在我们奔跑吧，去大草原驰骋。”
关晨说：“奔跑？我们不是鱼吗？这么奔跑？”
白素素说：“你是马了，你看你是黑马了。”
关晨惊喜：“我真的是马了。你也是马了，你是白马，你真漂亮，我们一起跑吧。
关晨和白素素这两匹马的蹄子纵情了，他和白素素一起爬上了一道山冈。在山冈的最高处，开阔的金牧场呈现在了他们的眼前。金牧场其实是一块巨大的盆地，一些地方碧绿，一些地方金黄。阳光把云朵的阴影投放在了草场上，阴影在缓缓地移动。这一来金牧场运动起来了，兀自形成了一种旋转。这旋转是围绕着一匹白色少女马也就是白素素而运行的。
白素素却不知情，她撩起了她的两只前蹄，长嘶一声，然后，打了一连串的吐噜。在她打吐噜的时候，她的尾巴飞扬起来，在残阳的夕照中，千丝万缕，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白色色的线条。这线条是透明的，散发出灼灼的华光，像没有温度的火焰，在不可思议地燃烧。
关晨把他的鼻子靠上去了，白素素就用她的白色火焰拂拭关晨的面孔。关晨闻到了白色火焰醉人的气味。白素素后来就转过身来，她背对着金牧场，把她的脖子架在了关晨的背脊上。白素素的脖子奇特了，她脖子下面的那一块皮肤温热而又柔滑，松软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关晨不动，用心地体会这种惊人的感受。最终，他让开了，反过来把自己的脖子架在白素素的背脊上。白素素的身上全是汗，她的肌肉还在不规则地颤动。一阵风过来了，白素素的身体和关晨的身体挨在了一起，他们拥有了共同的体温，他们还拥有了共同的呼吸。他们各自用自己的一只眼睛凝视对方。白素素一点都不知道，她亮晶晶的瞳孔里头全是金牧场的影子，还有关晨的头部。关晨的头部在白素素的瞳孔里头是弯曲的，它的弧度等同于白素素瞳孔表面的弧度。
白素素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在她眨巴眼睛的过程中，她所有的睫毛都参与到这个美妙的进程中来了。先是聚集在一起，然后，“啪”的一下，打开了。这个“啪”的一声让关晨震撼，他的脖子蹭了一下白素素。作为回报，或者说，作为责备，或者说，作为亲呢，白素素也用她的脖子蹭了关晨一回。关晨愿意自己的半张脸永远沐浴在白素素的鼻息里。到死。到永远。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巨大的手掌突然从天而降，抓住了白素素，使得白素素连忙惊嘶。关晨脸色大变，大怒：“放开她，否则你是找死。”
这只巨大的手掌没有理关晨，直接抓着白素素朝远方的天际而去。关晨急了，撒开四只蹄子就追。然而，只追了几步，关晨就发现自己不对劲了。关晨回过头去，吃惊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散落得一地，全是螺丝与齿轮，还有时针、分针与秒针。关晨原来不是马，而是一台年久失修的钟。因为狂奔，关晨自己把自己跑散了。他听到了白素素的呼喊：“关晨，关晨，关晨……”
“素素”
嗙的一声，棺材盖被震飞，躺在棺材里沉睡的关晨睁开了眼睛。他是被白素素被抓走一幕吓醒的。
醒来的关晨躺在棺材里一动未动，就这么睁着眼睛。他额头还有冷汗。原来。他根本忘记不了白素素，他一直还爱着白素素。他睡不着了，他不在沉睡，他从棺材里闪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