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信附上博林布鲁克勋爵写的一本书。我希望你能反复阅读这本书，尤其学习他的文风以及演说技巧。我也是在读过这本书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远没有掌握英语的技巧和功用。博林布鲁克勋爵不仅能言善辩，文笔也很优美。他在日常谈话中的措辞就像他的著作一样格调高雅，不论说什么或写什么，他都格外讲究辞藻的华丽、准确，并且通过流畅、愉悦的方式表达出来。这对他来说再寻常不过了，但只要勤加练习，你也能做到像他那样。
§§§第五节 语言的习惯用法
⊙语言跟习俗一样，都是由人们的习惯构成，因此人们必须像尊重习俗一样尊重语言的使用习惯。
亲爱的朋友：
知道你开始着手翻译《西克斯图斯的生活》，这让我很高兴。如果你能在翻译过程中有意锤炼正确、高雅的语言风格，那么不管你翻译得怎么样，我都会感到欣慰。意大利作家格里高利·利提一生的创作不计其数，《西克斯图斯的生活》堪称其中最出色的一部。可是，我宁愿你翻译那些词藻华丽的篇章，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拉丁文还是法文。通过这种翻译训练，你可以使自己在修辞方面的思维模式和表达方式上得到长足的进步。
每种语言都有其特殊性，它们有固定的习惯用法，不管正确与否，都必须遵守。我可以举出不同语言中许多荒唐可笑的例子，可是它们一旦成为习惯用语以后，就获得了普遍的认可，而且必须严格遵从。“即（namely）”和“就（to wit）”，这两个词本身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比我们现在用来取而代之的近义词更为贴切。可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并不使用它们，只在布道文或是严肃、正式的文体中使用。
在你的来信中，你使用了这两个人们已经很长时间不再使用的词，虽然这两个词的意思没错，表达也合乎语法规范，但现在看来，这两个词显得不太文雅，过于呆板、正式，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可以从《圣经》中找出其根源。第一个是“即（namely）”，你是这么使用的：“你告诉我一个令人愉悦的消息，即我的选择是可靠的。”我从来不使用“即”，而是使用“也就是”或者“那就是”。第二个是“我个人倾向于（my own inclinations）”，这么说当然没问题。然而，这个词以连续的元音结尾，尽管我们常常省略后一个词，简称为“我个人（my own）”，可还是显得过于正式。
语言跟习俗一样，都是由人们的习惯构成，因此人们必须像尊重习俗一样尊重语言的使用习惯。要是老年人或者退休的人说出怪异的词语，那还能理解。比如，到了我这个年纪说些不合语言习惯的话也无妨，而你就不行。假如你信任我、关心我——没有这些，那么我对你或其他人的劝告就毫无意义——那么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可以讨论一下这方面或其他方面的问题。
§§§第六节 最“漂亮”的法语
⊙时尚的文风充斥着华丽的词藻、矫揉造作的表达和堆砌的排比手法，乍看令人眼花缭乱，但不要让这种华丽的外表蒙蔽你的眼睛，你要凭着自己的理智，从古代名家那里找到纯正的趣味。
亲爱的朋友：
现在你也算半个巴黎人了，所以你必须学会用法语与人交流。给我回信你也得用法语，这样我就能判断你对这门语言的掌握程度——风格是否优雅，用词是否贴切，拼写是否正确——我想从你的信中就能看出端倪。法语相当重要，毫不夸张地说，它已经成为全欧洲的“洲际化语言”。我相信，你已经能够讲一口“漂亮”的法语，但是“漂亮”的程度如何我还不清楚。在法国，法语算是讲得不错的外省人，到了巴黎却被人视为古代高卢人。法国是时尚之都，和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的服饰一样，法语也讲究时尚、风格各异。
在巴黎，各种各样的词汇层出不穷，或装腔作势、或精练优雅、或旧词新用、或时髦新奇。请你观察、了解不同风格的时髦用语，要是你乐意，也可以尝试说上几句，但是决不能让这些新潮的玩意儿影响你的趣味。在巴黎，这种语言的时尚甚至会让人深受蒙蔽，变得浮躁和冲动，人们需要在这股时尚面前尽力保持理智，即使智慧、技术及工艺之神米诺娃也不能例外。时尚总是起源于冲动，与理智格格不入。现在的巴黎，人人都在追逐时尚，但是想要成为时尚的潮头显然只是徒劳。这些时尚之人，为了追求时髦不惜一切代价，殊不知，他们的行为就像古希腊神话中的伊克西翁，苦苦追求女神赫拉，最后怀抱的却是一片乌云。如果沉迷于其中，难免使你的表达晦涩难懂、思想谬误怪诞、情感喜怒无常，整个人变得无法理解。在法国，三分之二的新书都难以摆脱这种弊病。
置身其间，难免不受这种风潮的影响，但是我希望你能固守本分，不要让这种所谓的时尚左右了你的趣味。时尚的文风充斥着华丽的词藻、矫揉造作的表达和堆砌的排比手法，乍看令人眼花缭乱，但不要让这种华丽的外表蒙蔽你的眼睛，你要凭着自己的理智，从古代名家那里找到纯正的趣味。你可以以路易十四时期的文学大家高乃依、布瓦洛、拉辛、拉·封丹等人为榜样。他们的作品朴实无华，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当然，也不必自恃清高，对那些屈从于时尚的人大肆嘲讽、调侃，因为你还太年轻，没有资格做批评家，那就独善其身吧。
……
当然，你也用不着一味排斥这种时尚，不妨撷取其中不同的营养，渗透到自己的语言当中，看是否可以为你所用。调动你的审美观，理智地筛选，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请记住一点——真带来美，美必然真。公正、深刻的思想是一种内在美，其外在并不光彩夺目；换言之，外表光彩绚丽并不能说明事物多么有价值，有时往往只是给人一种美丽的幻象而已。
如果你参加不同的社交活动，不要把我上面这番话奉为准则，因为像你样的年纪，只能去适应一个群体的风格，而不要想着以一己之力改变群体的基调。交流要善于随机应变：跟举止轻浮的妇女调情就要虚与委蛇，与绅士说话可以表现得简练、幽默，而对那些纨绔子弟则需将两者结合、灵活运用。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人，都需要先考虑清楚了再决定对策。
记得每周给我回信，而且必须用法语。抓住机会，与各国外交部长多加接触。通过与他们的交流，你不必来回奔波各国就能了解到这些国家的风情。遇到意大利人就要讲意大利语，跟德国人相处则要讲德语，虽然你目前身在法国，但不要忘了这两门语言。
衷心祝愿你，我亲爱的朋友，新年快乐，万事如意。特别祝你在法国学业有成，日有所得！
§§§第七节 语言的风格
⊙请你一定要把我的话牢记在心，用你优雅的谈吐、风度和举止吸引观众的眼球，用你语言上的典雅、和谐抚慰听众的耳朵，只有这样，人们的心才愿意亲近你。
亲爱的孩子：
最近的信中，我一直跟你谈良好的教养、得体的谈吐和优雅的举止，这些对你而言都相当重要。在这封信中，我将跟你谈论另一个与之类似的问题——语言风格。我确信，你在这方面还须多加努力。
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风格是一个人思想的外衣”。假如你的语言风格简单粗鄙、庸俗不堪，这对你极为不利，也难以被人接受。这就好比穿衣服，尽管你身材很好，可要是穿得破破烂烂、浑身污垢，也不会被人夸奖。关于语言风格，人们只能用自己的耳朵作出评判，却无法凭借理性来下结论。假如我要发表公开演说或是书写公文，我选择的话题就会相应地温和一些，然后用优美、文雅的方式加以表达，而不是选择棘手的问题，使用拙劣的语言。
古人说得好：“诗人是天生的，而雄辩家可以通过后天培养。”用最纯正、最优雅的方式说母语，是雄辩家必须遵循的首要原则。讲外语即使出现重大错误也情有可原，但是讲母语，哪怕稍有词不达意，也会被人当成把柄而大肆嘲笑。
两年前，下议院某位议员在谈到海军事务时，声称以后英国将拥有最强大的海军。你可以想想，这位议员说话的口气多么不当。事实上，他很快就受到人们的无情奚落。而且我向你保证，这件事对他的负面影响将一直延续下去；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一开口说话，人们就会想到他曾经的失误。另外还有一个律师，在为被告辩护的时候得意地声称，他的辩护人非但不该受到指责，而且还应该“遭受”人们的感激和赞赏。我认为“遭受”这个词只能用于贬义，所以用在此处很不恰当。
你的工作要求你经常参加海外谈判，或者在下议院发表演说。若是你的语言风格有失文雅（我不想说“很糟”），那会给人留下什么样的印象呢？假如你写信给国务秘书，就某个问题发表自己的见解，这封信将会在内阁会议上传阅，还可能送交议会讨论，那么信中一旦出现措辞不当、语法错误或是风格粗俗，将会在短短几天之内传遍整个英国，令你颜面扫地，很难再试图补救挽回。
你可以随身携带几位英国最优秀作家的作品，比如德莱登、阿特伯利、斯威夫特等，用心研读他们的作品，尤其要注意他们的语言表达方式，这样做或许可以纠正你从威斯敏斯特学来的古怪的措辞。哈特先生觉得你在国外，几乎遇不上什么同胞能够帮助你提高英语，我也持这样的看法。你碰到的大多数英国人，我敢说，他们的英语水平跟你一样蹩脚，有的甚至比你还要糟糕。所以，要想提高英语水平，你得加倍努力训练才行。认真研读名家名作，学习他们的遣词造句和优美文风，还可以经常跟哈特先生交流。罗马人和希腊人，尤其是雅典人，就非常注重说话技巧，这一点不需我来告诉你。意大利人和法国人也是如此，他们的学术机构和古典文献不断致力于规范和完善语言的表达。说来令人惭愧，我们英国人在这方面做得非常不够，远落后于其他文明国家，可是这并不能成为你的借口；相反，把你的语言完善了，就更能显示出你的与众不同。西塞罗说过，再没有比在作文上超过别人能让人感到光荣的了。
事实证明，纯正、文雅的语言风格，加上高超灵活的演说技巧，对演说家或作家来说，足以弥补演说词或作品中出现的许多错误。对我来说，如果有人结结巴巴地跟我说话，表达错误百出、粗俗不堪，即使内容相当有趣，那么我也绝不会给他第二次说话的机会。眼睛和耳朵是通往心灵的唯一途径，你要通过它们赢得听众或读者的心，否则你将一无所获。尽管优点和学识也会带给你某些好处，可是不会令你赢得人心。请你一定要把我的话牢记在心，用你优雅的谈吐、风度和举止吸引观众的眼球，用你语言上的典雅、和谐抚慰听众的耳朵，只有这样，人们的心才愿意亲近你。
你已经读过《昆提良》，这是能够教你如何成为雄辩家的最好作品。
你还应该读读西塞罗的《雄辩术》，这部作品被多次翻译成拉丁文、希腊文和英语。你一定要掌握纯正、优雅的语言风格，这只需要你勤加练习就可做到。我很庆幸上帝并没有赐予你诗人的天赋，那么，看在上帝的分上，请把自己培养成雄辩家吧（这你完全可以做到）。尽管一直称你为“我的孩子”，可是我想你已经长大了。我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倾注在你的身上，期望你在18岁的时候能够取得大的成就，而不是到了28岁还庸庸碌碌、一事无成。
再强调一下，如果你在演讲或是写作中，缺乏优雅的谈吐、从容的举止和迷人的风度，即便你现在或以后掌握了丰富的知识，或者拥有所有的优点，你也只能是一个无名小卒，只能每天看着那些优点和学识不及你十分之一的人在你前面奚落你。
§§§第八节 谈话的技巧
⊙你必须准确、清楚、明白地讲述每件事。否则，非但不能达到娱乐听众的目的或转述清楚某条消息，反而会让听者坠入云里雾中，不知所云。
亲爱的孩子：
在上一封信中，我警告过你，千万不要沾染令人生厌的恶习，更不要做出笨拙可笑的行为。许多人年轻的时候，由于父母疏于管教，结果染上了这些恶习——滑稽的动作、奇怪的姿势、无礼的举止，等他们长大成人后再想改正已经很难了。
此外，还有思维上的呆板表现，你也应当小心谨慎地避开。比如，弄错别人姓名，时常张冠李戴，这是思维拙劣的表现。随意滥用称呼，开口闭口就是“阁下，先生”或者“先生，阁下”，这也是极为笨拙的表现。讲故事或者叙述事件的时候，思维一时短路忘了词，讲到一半接不下去，然后说句“我忘了后半部分”，以此搪塞过去，也相当令人不快。你必须准确、清楚、明白地讲述每件事。否则，非但不能达到娱乐听众的目的或转述清楚某条消息，反而会让听者坠入云里雾中，不知所云。
同样，说话的声音和方式也是应该引起注意的。有些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含混不清，别人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有些人说话像机枪扫射，别人照样听不懂；有些人总喜欢扯着嗓门讲话，把对方当作聋子，生怕他听不见；还有些人则把声音压得极低，别人即使竖起耳朵也无法听得清。
所有这些习惯都让人心生厌烦，你应该小心谨慎地避开。它们仿佛是广而告之：我是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普通人。留心避免发生这种行为，这非常必要，因为我见过许多有着崇高品德的人，只是因为缺乏必要的品质而不受人们喜爱，而那些并不具有崇高品德的人，则因为具备了必要的品质而被人们认可。再见！
§§§第九节 社交场合的礼仪
⊙有良好教养的人，与下级说话从不颐指气使，与上司交谈则从容不迫、彬彬有礼；在国王面前从不感到张皇失措，还可以与贵妇人开些亲昵又不失敬意的玩笑；与同辈轻松地聊天。
亲爱的孩子：
昨天刚收到你5月16日寄来的信件，今天我就迫不及待地给查尔斯·威廉先生去了信，感谢他教给你的文雅举止。听说你的第一次宫廷之行相当成功，波兰国王本人也认为你表现非常出色。我希望你具备受人敬重和坚韧的品格，这对时尚人士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只受过普通教育的人，根本无法承受地位比他们优越之人的恩宠。他们与国王或名人交谈时，由于缺乏足够的才智应对而显得惊慌失措，又因为羞赧而显得笨拙呆板、无所适从，不知道该说什么或怎么回答。可是，有教养的人绝不会在上司面前手足无措。他们清楚该如何表达敬意，神情没有一丝慌张，即使面对国王也可以从容地谈论任何话题。有良好教养的人，与下级说话从不颐指气使，与上司交谈则从容不迫、彬彬有礼；在国王面前从不感到张皇失措，还可以与贵妇人开些亲昵又不失敬意的玩笑；与同辈轻松地聊天。不管是否熟识，他们总是选择大众化的话题，言谈从容自如，这非常值得初次涉足社交圈、尚未学会如何与长辈或上司从容交谈的年轻人学习。我见过很多人，他们受过正统的英国式教育，可是当他们站在国王面前的时候，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如果国王对他们说话，他们更是站立不稳，浑身打颤，拼命把手插在口袋里，结果对国王的问话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他们显得极度紧张，结果把帽子碰到了地上，却又羞于拾捡起来。简而言之，他们总是令自己陷于手足无措、尴尬万分的境地。
演说的时候一定要充满激情，具有感染力，才会成功地抓住听众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