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小心把午饭给弄丢了。离开索站,还有55公里要赶,暂且饿着吧。正值中午,太阳烘烤着这广袤的土地,这是高原上最舒服的时候。一路蓝天白云外加望不到头的草场,随便找个地方都是发呆愣神的天堂,坐在路边晒着太阳,我简直要陶醉了……
废话少说,继续赶路。眼瞅着天边的白云一点点浓厚起来,最后干脆就是一大坨乌云,那晦暗的光线让人忧心忡忡。不久以后遇到军车队。他们排成一字长蛇阵,控制着车速,秩序井然,每当有车要超他们时,他们都主动打右转向灯示意,真是有礼貌过了头了!阿兵们的气质真是学不来。在楚玛尔河附近,乌云袭来,可以明显地分辨出河对岸灰霾天空中一根根雨丝——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却是事实,这就是传说中的视觉暂留效应,与人眼有限的分辨力有关。楚玛尔河是长江的北源,在藏语中,“楚玛尔”就是“红水河”的意思,难怪楚玛尔河大桥下是猩红色的河水,在平坦宽阔的河滩上肆意流淌着,开辟出好几条平行的河道,展现着高原的原始与粗犷,恰巧还与当时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天气相得益彰。
过了桥是个缓坡,没上到顶我们就冲进了雨区。小冰渣劈里啪啦地散落下来,砸得生疼,冻得我两股战战。我们不得不钻进一施工的工地躲冰雹。纵然是恶劣的天气,工人们也不闲着,热火朝天地挥舞着铲子。一问,原来他们是在建联通的信号塔。中国联通,气势汹汹,就是下手比人家移动慢了好几拍,否则我的手机就不会没信号了。
后来那朵该死的下冰雹的云飘走了,我们幸灾乐祸了一会儿,饿着肚子继续赶路。某处地方可以望见楚玛尔河,于是我们休息了一下,跳下了路基。原来这荒原看似一片沉寂,实际上生机盎然,到处都是野花,连成一大片,可惜我对植物学可谓一窍不通,叫不出名字。都是些冷色调的花,所以站得远了看不清。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青藏高原就是一大片不毛之地,实际上这是非常不确切的。生命的韧性实在是难以形容,只要水热条件不抠门,总会有生命早早地霸占了早先人类难以企及的荒僻角落。纵然是酷寒的青藏高原,每到夏季来临,视线所及之处虽然不能说是郁郁葱葱,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生机盎然。生命是如此顽强,很多情况下最富有想象力的人都难以准确预测,一般人除了敬畏与震撼,恐别无他意。
后来又钻进了乌云,幸运的是没降下东西来。本来还有不到20公里就快到了,感觉就要卸下包袱了,偏偏最后几公里是连续的几个阶梯式上下坡,相当消耗体力,就好像连着上了五天的课,身心俱疲,老师突然告诉你周末搞什么实践,累你不商量……这对士气和心情的打击很大。
其实这段阶梯路是青藏公路的经典,每年藏羚羊迁徙的季节,CCTV都派人到五道梁附近的迁徙路线上等着,画面上那经典的阶梯状公路我肯定不会认错。转过一道弯,站在今天最后一个小山坡上,终于又见阳光。远处层峦叠嶂,近处却是开阔地,一条小河随意散漫地画着一根根曲线,奔向山坳里那一滩密集的建筑物,想必那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五道梁了。
民谚有云:“到了五道梁,哭爹又喊娘”,“纳赤台得了病,五道梁没了命”。五道梁海拔4600,咋一听来,感觉并没有高到哪里去,却是青藏公路上高反的高发地,大概是因为高反发作也需要个过程,凡是坐车进藏的从格尔木过来已经酝酿了几个小时,也是时候难受一下了。五道梁7月平均气温为5.5℃,是全国有气象记录地方的最低值。不过这个哭爹喊娘的五道梁也是线上比较大的点,很明显比纳赤台什么的规模大不少,有家宾馆还能洗澡。水果竟然也有,要是你要求不高的话,各种补给那可是一应俱全。
去商店买东西,由于大气压过低,食品包装袋都一个个鼓起来像皮球,我测得气压大约580百帕,不到平原地区的60%。吃完饭后连我这么剽悍的过客都犯起了头疼,立刻被放倒,吃了感冒药外加止痛片,睡到第二天倒也好了。连我都没过的去五道梁这一关,看来这五道梁真的是名不虚传啊!
猩红色的风火山
7月24日。
清晨的五道梁寒气逼人,呼出的气息轻易地变成了雾。今天竟然晴空万里,昨天浓厚的云彩不知道跑哪去了,这天气变化够绝的。吃了顿价格不菲却不怎么好吃的面,我们上路。
出五道梁不久有一段很烦人的上坡,半道还不平整,刚出发就要爬坡,费了半天劲上到顶,才跑出去十几公里,只见眼前一片红色,象是大地着了火,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楚玛尔河的水是红色的了,感觉看久了很累眼睛。除此之外,在此之后,路的起伏变大,总是上一段然后下一段,这才是青藏公路最主要的特点。
今天的路况比较糟糕,大概因为此段都是冻土,夏天一化路基就下陷,要是再来一堆大破车轧一轧,路面就碎了。超载都成了顽疾了!光靠查和罚还不行,交通法就应该降低大货车运货的重量标准。真是苦了我们这些后来人。
经过猩红色的秀水河,视野更加开阔。今天是我一路下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遇到一片云彩都没有的晴天,天蓝的一塌糊涂,就象是外国少女澄澈的眸子。几年以前,雾霾时代尚未来临,每到秋高气爽的季节,不少北方城市也会有那么几天能遇到这样一碧如洗的天空。但身处水泥森林,四周花花世界,还背负着这样那样的生存压力,我们很难有闲情逸致仰望这纯净的天空,即使偶尔静了下来,也不会感受到这无比的苍茫壮阔。此时此刻,在这环境极度恶劣却又极度开阔的荒原上,我们的视野得到了极致的扩展。在自然面前,拥有天大本事的人类也只是沧海一粟,顺其自然也许才是王道。生命的长河静静流逝着,就像这开阔地上的秀水河,肆意地流淌,奔向旅途中下一个美丽的驿站。生命的宽度没有限制,生命的价值没有统一的评判标准,如何让自己的一片天空更加绚烂,不在于别人只言片语的评价,不在于刻意使自己紧紧抓住所谓的价值准绳,而在于自己能够扪心无愧地活着。正如桥下的秀水河,肆意画出一条条曲线,每一条的弧度都不尽相同,却我行我素,不由各位判官瞎咧咧。
猩红色的风火山就横在我们面前,由于四周海拔普遍很高,远远望过去,海拔5000米以上的风火山无非是连绵的小山丘,一点也不高大,我们还要走好几十公里才能翻过它,这也是我们今天的硬骨头。风火山更象是一个汉族名字,的确也是汉族人把它编进传说的:据说当年孙悟空向铁扇公主借芭蕉扇扑灭火焰山的大火,铁扇公主给了个假的,猴子不知道,结果在那里煽风不小心点着了烈火,火烧掉一块虎皮裙,就落到了这里,把山都烧红了,额。山脚下万籁俱寂,不时有赶路的汽车呼啸而过,打破了亘古的宁静。在山脚下解决午饭,晒晒太阳暖暖身子,我们就开始翻山了。
其实走近了看景色还是很不错的,这时候少许云彩飘过来了——莫非山那边是逆风?至少我们这一侧无风。红绿蓝白,大开大合,这颜色搭配很丰富,原本看着头疼的红色反而成亮点了。风火山的山路不算陡,沿着一条小溪往上爬,长度约20多公里,几乎连个弯道都没有,一点也不累,我没变速竟然就冲到离山口仅有2公里的地方。没有这一天的骑行经历,你永远也无法理解到风火山的美妙,那原始而粗犷的红色,不经意间成了脑海里永恒的记忆。
青藏铁路在我们右手边蜿蜒,由于是高架线路,一直比公路要高。直到某处突然钻进风火山隧道,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快到顶了,因为公路垭口海拔只是稍微高出隧道一些。这个风火山隧道全长1338米,海拔4905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高原冻土隧道,还上了新版小学课本呢。话说这个高度足以把普通人吓得屁滚尿流,想当年管事的可是费了不少的周折,为了确保工人们的身体条件,打隧道的时候还特意往隧道里面供氧,附近还设立了流动医疗站,最后这里(据说)一位犯高反的工人都没有。即便如此,想必隧道里终年的严寒也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耐受的。过了隧道口,坡度陡然增加,我不得不换了小档,休息了个一两次才上到顶。
风火山口海拔5010米,是青藏公路第一处海拔超过5000米的地方。哭爹喊娘谚语的下一句就是“上了风火山,三魂已归天”。青藏公路修建时,曾有一支规模浩大的牦牛运输队在风火山附近遭遇恶劣天气,几天功夫连人带牛几百条鲜活的生命全部被神收走了,可见风火山脾气之暴戾。不仅是高海拔,风火山的风也不是浪得虚名的,很多人翻山的时候都遇到风雨交加的鬼天气,论坛上更是少有人给它来个好评。但今天是罕见的好天气,天空一碧如洗,山口以及上山路上几乎无风。山口附近的经幡阵毫无排场甚至颇为落寞,环视四周,视野更加开阔,绵延起伏的山峦其貌不扬,一点也不咄咄逼人,曲线走势极为平缓;眼前仍然是一片红色,确实象是遍地着了火,比来时路上更甚。很少有地方能欣赏到这么一片天然的红,可能铁含量比较高吧——猜的,毕竟我不搞地质。不过与昆仑山口相比,风火山口冷清得可怜,只有我们两个,不多一会儿正好反方向也有个人刚刚骑上来,看上去累得够呛,我们才有机会在风火山口留下一张合影。原来我们运气还算好的,从那边过来坡度还要陡一些。
站在风火山山口,我想起了爱默生在《论自然》中说的话:“实际上,很少有成年人能真正看到自然,多数人不会仔细地观察太阳,至多他们只是一掠而过。太阳只会照亮成年人的眼睛,但却会通过眼睛照进孩子的心灵。一个真正热爱自然的人,是那种内外感觉都协调一致的人,是那种直至成年依然童心未泯的人。”
童年已经离我远去了,比旧社会还远了。我在一天一天变成一个正宗的成年人。我要警惕爱默生所说的这种成年人,只低头看脚下巴掌大那点俗路却看不到真正的自然、不懂得认真看日出日落的成年人。无论我再怎么长老,我都要把童年的那颗童心邀请到我的生命里面来,做一个真正热爱自然的人,做一个把有童心的成年人。
动手做了一顿难吃的晚餐
过了山口,约17公里下坡路,穿行在红色的世界,平坦简约的青藏公路犹如一柄利剑直插远方。沿着笔直的公路,我们直达二道沟。一路好风景。
据说原来青藏铁路在建的时候,这里也是个重要的补给点,有很多住宿的地方,不过铁路通车后,原来的住宿点陆续撤走了,原本还算繁华的二道沟也就基本荒废了。我们到得早,发现了这个问题,仅有的一家住宿的条件实在是不敢恭维,连我们都不满意。不过我们最终成功入住沱沱河保护站。此建筑外观很简单,但建筑材料可是大有学问,空隙率比较高,壁比较厚,造就了大的热阻值,以至于屋里面热得让我抓狂,进去以后立刻脱衣服。工作人员很忙,打过招呼以后立刻就要出去巡逻,懒得管我们,告诉我们想吃什么自己做,食材什么的都放在冰箱里或者是堆在墙角。
真是一次有趣的经历,遗憾的是我们都是做饭的菜鸟。好歹阿敏同学“见过”家里人做饭,所以最终分工决定:阿敏同学掌勺,我打杂。
这时候保护站来了两辆车,下来一帮人,我正好在院子削土豆皮,若无其事地打量着他们,被他们叫住了。他们竟然是去年我在若尔盖见到的一帮广西游客!想当初我还自告奋勇带他们去达扎寺转了一圈,结果第二天他们5点不到就起床,去看草原日出;我睡到自然醒,坐车去川主寺,分道扬镳,从此杳无音信。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真是巧合,也多亏了他们竟然记得我,反正我真的记不清他们的容貌了。考虑到中国的总人口数,陌生人要连续两年在不同的地方偶遇,这个概率要低到多少啊,我觉得比买彩票中个大奖都不容易。太不可思议了。发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它竟然发生了。
灶子的打火器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连火都没法打,多亏阿敏同学带了个打火石。那块该死的肉,估计扔在冰箱里面也有年头了,冻得比石头都硬,让阿敏同学怎么切。我们费了老鼻子劲,终于做出了青椒烩土豆片、青椒炒肉,最后闲着没事干又炸了俩鸡蛋,就着酱油吃,主食是原本就有的馒头,放到锅里腾一腾就行了,我们没注意,时间长了没捞出锅,结果一边给烤糊了,黑乎乎的跟锅底灰差不多了。各位看官请原谅我们臭不可闻的厨艺吧!其实只要有火,把食材煮熟了就可以吃了,味道就暂且不考虑了,搞化学的都知道,调味料的味道完全可以掩盖一切罪过。再说我们饿的时候可是饥不择食的。
剩了不少饭留给两位工作人员。晚上八点多,他们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刚巧我们在外面洗碗。过了大概两分钟,洗洁精不够用了,我进去准备拿一瓶新的,只见盘子里的饭菜不见了……这就是功夫!省事了,顺道把盘子也端出来,可以少跑一趟。
夜幕降临,外面的气温瞬间降至个位数。此后的时间我们就赖在大厅看卫星电视吃零食,炉火烧得旺旺的,散发着高原上难得的温暖,这小日子很滋润。22点半,我们准备睡觉了,这时又来了一个骑车的。此君面色沧桑,犹如一块晒了很久的烟熏肉。一问,他从乌鲁木齐出发,一直沿兰新路跑,在甘肃省柳园镇转向南,穿越茫茫戈壁往拉萨进发。今天他竟然从索南达杰保护站一口气骑到了这里,足有140km……我估摸着他在翻风火山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黑夜里赶路,我可真的不敢,打死我也不干……
托保护站的福,我们总算度过了一个炎热的夜晚。
半夜里,外面有人叫门,工作人员不知为什么没去开门,后来听那个人一直在叫,阿敏同学(睡下铺)不耐烦了,给他开了门。早上起来我才知道,原来是那位仁兄半夜起来上厕所不小心把自己锁在外面了。不知不觉中,他叫了一个半小时。夜晚的高原气温稳定在个位数,不知名的野生动物游荡其间,要不是阿敏同学起来开门,他恐怕就要变成一尊冰雕了。为了此事,后来阿敏同学一直未睡好。
离开格尔木第五天,我们仅仅跑了350公里,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磨蹭,就像那站站停的绿皮车,逮着个地方就停下来不愿意动弹了,算上保护站,好像所有能住人的地方都住过了。今天从五道梁一起出发的还有几个人,但他们全都当天赶到我们第二天的目的地沱沱河了。不管怎么说,在茫茫高原缓慢地穿行真是一次不可多得的体验。生命长河就像这漫漫青藏路,要缓要急全由我做主,毕竟可可西里一直在那里,刻意赶时间会仓促错过很多风景。
我错把一只可可西里的狼当成狐狸和它嬉戏
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