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纳兰允秋躺在床上,一直都没睡着,脑子里全是那个现在躺在她身边的女人,夜色偏黑,天空的黑幕上一轮如钩的星月早已不知踪影。
她令人费解,纳兰允秋如是想着,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隐隐约约觉得现在大家所看到的这个苏挽月不是真正的苏挽月,大家看到的都只是她的表面,她偶尔表现出来的睿智让他自愧不如,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见她哭过三次,有两次是在那棵梧桐树下,一次是他被姓董的人打的那一天,没见她笑过一次,她晚上总是睡不安稳,睡着了也都是蹙着眉,她还看得懂外国人的书,她看似冷清,却在他受伤的这段日子里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还能在他有困难的时候给予援手,给予安慰。
他想她应该是适合做那种临危不乱从容强势的那种女子,而他由讨厌她开始变得被她吸引,他好像有那么一些喜欢她了。
纳兰允秋偏过头看着郁曼清,她乌黑的青丝散落在红锦枕上,露出纤细光洁的颈子,他知道她没有睡着。
薄被他全让给她盖着了,他是很怕热的那种人,这才刚进入六月,他就觉得晚上盖被子睡觉实在是有些热,他受不了。
“我当初拒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同意?”纳兰允秋想了想,终究是问了这个从她一嫁进纳兰家他就很想问的问题,越来越觉得自己有必要知道这个答案。
郁曼清没回答他,纳兰允秋估计她是不想回答,所以在装睡。
“我知道你没睡,回答我好吗?”纳兰允秋侧过整个身子,面对着她。
郁曼清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床顶,“被拒婚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
纳兰允秋摇摇头,“你不是那种会为了面子而把自己嫁掉的人。”他也许对她不甚了解,但给他的直觉就是她不会是那种人,他也直觉的感觉到她不愿说出的原因,也许就是她睡梦中皱眉的原因,也许就是那两次她在梧桐树下落泪的原因。他突然不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如果这是在揭她的伤疤,他不愿,而且他有够明白她拒绝被退婚的原因绝对不是想嫁给他,就这样就好了,他也只需要知道这些。
郁曼清看着他,看着他漆黑的瞳眸,“不要说得这么断然,你了解我吗?又怎么知道我不是?”
纳兰允秋翻回身子,她的目光是那种看陌生人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舒服,直觉的想避开,对呵,他和她除了是挂名的夫妻,除了知道彼此的名字,还除了一些浅显的了解,他们根本就是与陌生人无异。
“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是。”纳兰允秋低低的说着。
“人往往就是被自己的直觉所骗。”郁曼清的语气淡然,心却不淡然,直觉呵,她曾经也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直觉爱上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她直觉和戚上华会一起执手到地老天荒,她直觉在戚上华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她直觉戚上华来郁家提亲是为了她,可是这直觉都给了她赤裸裸的难堪,全错了,爱一个人不会是一辈子的事情,有时候你必须的放下你的爱,她和戚上华不会一起到天荒地老,天荒地老是个多么遥远的期限和距离,遥不可及、不可期,那时的她怎么会有勇气下定这样的决心,戚上华的确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但那一切之中戚家除外,他来提亲不是为了她,是为了郁兰若,那个他一直都很讨厌的女人。多么讽刺啊,直觉啊,直觉,都是直觉惹的祸,如果没有这些她深深相信的直觉,她便不会那么心痛和受伤了,从那以后她便不相信直觉了。
两个人没了言语,夜仍在继续,沉静而幽长。
纳兰家以后就是纳兰允秋当家了,杨氏开始慢慢的放下权力,虽然有些担心,但总要让纳兰允秋试一试才是好的。
新茶的配方被公布出来,已经制成的新茶无论是否有砒霜成分,都被纳兰允秋下令一把火给烧了,烧茶叶的这天请了吴县商会的所有成员来看,也请了些同行的茶商来看。这么做是为了还纳兰茶园一个清白,挽回吴县商会和吴县人对纳兰茶园的信任。
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
纳兰家大堂挂上了钟馗像,门上檐下插上了菖蒲、蕲艾,以驱鬼避邪。室内则焚雄黄末、干艾草,用菖蒲茎叶蘸煮棕水和雄黄酒洒了。女眷们头上都插上了一支绒虎花。一大早纳兰家杨氏领着大房二房的人都到了祠堂用粽子祭祖宗,不同以往的是这一次主祭人是纳兰允秋。
每逢端午节的时候,吴县都会在阊胥两门、南北两濠及枫桥西路小滨,三处举行龙舟竞渡。
纳兰家如往年一样从绸庄和茶园里选了二十几个力气大且划船能力好的男工出来,代表纳兰家参加龙舟竞渡。
纳兰允秋也想参加,但肋骨还没好全,又不会划船,也只能想想而已。
纳兰家的龙舟涂的是青色的漆,停靠在江边,几乎要与江水融为一色了,江面上最鲜艳的龙舟是董家的,鲜红,血一般的红,红得像是嗜血般的疯狂。
杨氏没有来看龙舟赛,只让纳兰允秋带了郁曼清和纳兰遇冬来,青梅李锦丽等人自然也是有来的,纳兰允秋在桥头上的一家茶楼要了个包间,让他们在包间里看比赛,不用到江边去和人挤。
桥上,纳兰允秋微微眯起眸子,看着那艘张扬的龙舟好一会儿,“墨竹,有能力就拿第一,没能力的话,要能赢了董家的,少爷我都重重有赏。”
墨竹高兴的应了,拍了拍胸脯,跑向队员们。
纳兰允秋低低的笑了,看着郁曼清,“明年端午节的时候,我一定要亲自去划一划。”
郁曼清没说什么,环着手臂,看向江面,她略微的感到不舒服,这里人太多了,她不想呆在这里,那艘红得如血的龙舟让她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她别开眼眸,不去看那艘红色的龙舟。
纳兰逢春和纳兰迎夏向他们这边走来。
“大哥、大嫂,原来你们在这里,找了你们好久。”纳兰逢春穿了一身亚麻色西装,拿了把骨扇,也不是扇风用的,用来故作风流。
郁曼清看着他更有些不舒服,又将眼光别向他处。
“你们看你们的,找我们做什么?”纳兰允秋注意到郁曼清的反应,微微皱了皱眉,更加不给纳兰逢春好脸色看了。
“人多才热闹啊,这种日子里就是要越热闹才越好啊。”纳兰逢春噙着笑走近郁曼清一步。
纳兰允秋动作迅速的站到他和郁曼清中间,为郁曼清隔开了纳兰逢春。
“是啊,大哥。”纳兰迎夏附和纳兰逢春的话,笑意盈盈,她是个美人胚子,装扮得体,穿着一身淡紫色长裙,套着米白色小衣,提着一个小巧的兜包。甚是好看。
纳兰允秋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还算是有些客气的,不像是对纳兰逢春那样,“你怎么和他一起?”
“我一个人出来,娘不放心,便让我跟二哥一起。”纳兰迎夏说着。
“这样啊,我在那间茶楼里要了个包间,你去那里看吧。”纳兰允秋指了指桥头的茶楼,对她说着,陆氏放心把女儿给纳兰逢春带着,他可不放心,纳兰逢春身边的朋友虽都很体面,但差不多都是些好色之徒,流氓地痞似的,他这如花似玉的异母妹妹若让他带着,迟早有一天要出事儿。
郁曼清明白纳兰允秋的想法,但纳兰允秋只是白担心而已,她平常虽然冷清,看起来不问世事,却很清楚的看着纳兰大宅的每一个人,每个人她都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譬如纳兰迎夏是一个很开放的女人,还曾经偷偷把一个男人带进闺房的事等等,关于这些事,在纳兰家下人中早就传了个遍。纳兰家的下人们有个习惯,每天总是会在晚饭前那会儿在厨房后面的假山消磨时间,顺便聊些主子的八卦,她这个大少奶奶也被聊过很多次。
“我带她去吧。”她说。
纳兰允秋看着郁曼清,略感失望,他故意带她从包间出来就是为了避开闲杂人等,让他们两个人独自相处,怎知她不懂他的意思啊。
“我站得有些累了,想到包间坐坐。”郁曼清说着,不回避纳兰允秋的眼神,她明白纳兰允秋那眼神代表什么意思,她是爱过的人,懂得爱情的感觉,那眼神和戚上华曾经给过她的如此相似,但她只能忽略,一寐的忽略。
爱情,她永远都不会再去碰触,更不能去碰触纳兰允秋给的爱情。
“哦。”纳兰允秋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迎夏,你就和挽月一块儿去吧。”
纳兰迎夏高兴的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我也去吧。”纳兰逢春说着,挥开那把骨扇,优雅的扇着。
“你也去?那边是为女眷准备的,你去做什么,怎么,你也是女人?”纳兰允秋微微一笑,竟是十足的讽意,对纳兰逢春,他从来不掩饰他的厌恶。
纳兰逢春讪讪一笑,“是吗?那大嫂和三妹去吧,我便不去了。”
纳兰迎夏走过去拉着郁曼清的手,对她一笑,那笑容烨烨如花,“大嫂,走吧。”
郁曼清微微皱眉,她不喜欢有人和她如此亲昵,特别是平日里根本就不怎么说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