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好久,纳兰允秋低低的笑出声来,他的笑声里那般苍凉无奈,低哑醇厚,并不尖锐,郁曼清却觉得他的笑声很刺耳。
心有隐隐作痛了起来,这一次是为纳兰允秋,对不起,对不起,除了对不起,她无话可说了。
“我真后悔。”纳兰允秋的声音很低,但郁曼清听见了,心疼的更加厉害,纳兰允秋,我早就知道你会后悔,但为何听见你说你后悔了我却这么心疼。
我也后悔。郁曼清在心里说着,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先弄清楚事情真相就想着要报仇,后悔自己不该偷了库房钥匙,后悔自己伤了纳兰允秋,可伤都伤了,不如就伤他彻底。纳兰允秋,忘记你对我的爱,我不值得。
如果我先遇上你,我想我会接受你的爱,可是遇上你偏偏是在我受过伤之后,对不起,我不会回应你的爱。而且,而且,我不值得,我做了太多虚伪的事,真的不值得你对我那样好。
“你想走就能走吗?郁曼清,你不该玩弄我。”纳兰允秋已经转换情绪,冷笑一声,一脚跨进房里,踢开郁曼清的行李箱,将她扯离门边,“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离开。”纳兰允秋额头上青筋暴起,狠狠的瞪着苏挽月,像要吃人般,明明已经气到极致有想打人的冲动,却还是硬生生的忍了下来,表情有些狰狞。
郁曼清一阵恍惚,等反应过来,纳兰允秋已经走出去关上房门,并落上了门上的锁。
郁曼清扑到门边使劲叫着纳兰允秋的名字,使劲捶打着门。
纳兰允秋,放我走,我必须得走,纳兰允秋,那个人对我很重要,他现在病危,我一定要回去看着他,纳兰允秋放我走……
纳兰允秋,我欠你的我以后慢慢还行不行,纳兰允秋,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想马上就回上海去。
郁曼清哭的一塌糊涂不能自抑,眼睛红肿的厉害,灼灼的痛得睁不开了,郁曼清许是累了,就靠在门边蹲着,浑浑噩噩的睡去。
当门被打开的时候,郁曼清就醒了过来,腿早已麻得不像是自己的了,她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努力地撑开眼皮,微微看到进来的人是杨氏。
“怎么弄成这样了?”杨氏扶住她,偏着头用责备的眼神看了看门外的儿子,又回过头来疼惜的看着郁曼清。
“我要走。”郁曼清知道杨氏不会为难她的,她还记得杨氏说过她自己这辈子最亏欠的人就是她。
“出什么事儿了?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一直把你当儿媳女儿看,为什么非得走?”杨氏扶着郁曼清坐了下来,替她理了理散到额边的发丝,温和的问着。
“我要回上海,大哥病危,我要回上海。”郁曼清紧紧的抓住杨氏的手,急切的说着,不难听出她话语中的哀求。
杨氏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好,明天我让允秋陪你回上海,你嫁来一年多了,允秋也是该陪你回去看看。”
郁曼清一个劲儿的摇头,又开始微微的哽咽了起来。
她不想等到明天,她想现在就走。
而门外的纳兰允秋却理解错了她的意思,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先前打开门看到她苍白虚弱的样子时顿起的歉意和心疼荡然无存。
他已经从娘那里知道了郁曼清为何要来报仇的始末,对郁曼清的怒气也平静了些。但此时又被掀起,不是气她其他,而是气她为什么始终不肯接受他。郁曼清,难道你对我一点儿歉意也没有,郁曼清,你就这么不爱我,郁曼清,哪怕你假装接受也好。
郁曼清,我这辈子没这么低三下四的对人过,没这么低微的祈求过,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郁曼清,既然如此,我以后再也不会了,郁曼清,少了你不会怎么样的,郁曼清,你就是太会拿乔了,郁曼清,你不只是冷心冷清,你还狼心狗肺,我怎么就看上了你,我怎么就爱上了你,郁曼清,爱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纳兰允秋沉着脚步迈进房里,“郁曼清,你别跟我拿乔,本少爷女人多了去了,不少你一个,我瞎了眼才会看上你,我当初娶的是苏挽月,不是你郁曼清,看在长辈的份上,看在我们家曾经欠过你的份上,我不会报官追究你的责任,你签了离婚书就可以滚了,本少爷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你小心着以后别出现在本少爷面前。”纳兰允秋劈天盖地的撂下这番绝情的话就走了,郁曼清像掉进无底的深渊,直直往下坠落,风刮得脸生疼。
“我要走。”郁曼清只是喃喃的这么说了一句,其他的再也没说了,心痛,痛就痛吧,不是没有痛过。
郁曼清就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一个晚上,天一亮,杨氏又过来了。
青梅昨天下午家里出了事儿,请了假走了。纳兰允秋说要郁曼清签了离婚书就滚的事在纳兰家上上下下已经传遍了,所以别的丫头妈子对这位马上就要下堂的大少奶奶也就大胆的怠慢了,没人送洗脸水过来,也没人送吃的过来,杨氏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冷着一张脸将几个下人训了一顿。
“允秋昨天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杨氏站在一边看郁曼清慢慢的打理自己,叹了口气,试图为儿子说情。
“大太太,其实你们不亏欠我,你们四个人谁都没有错,只是因为爱。反倒是我亏欠你们,这些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还有谢谢您,您像母亲一般的对我。”郁曼清梳洗完毕,给杨氏行了个礼,说着。
她的眼睛依旧是红肿不堪,看东西得费力的忍痛才能撑起眼皮来,脸色也依然是苍白如斯。
郁曼清拿出那块紫玉来,递给杨氏。
杨氏摇了摇头,“你留着吧。”这也算是霓裳留下来的东西,这孩子没见过娘亲,留着做个念想也好。
“不了,这玉对您来说意义重大,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郁曼清微微勉强笑着,将紫玉放到杨氏手上。
“为什么不和允秋说清楚?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不在乎。”杨氏看郁曼清决绝的样子,和当年的君霓裳一模一样,鼻头一酸,为这个孩子心疼着。
“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郁曼清低下头,淡淡的说着。
还要说什么,两个人把话都说到那种地步了,还不够清楚么?
纳兰允秋没出现,只派了松山送了两张已经签好字的离婚书。
郁曼清接过,一脸平静,拿了笔毫不犹豫的在该她签名的地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但那歪歪曲曲的字迹骗不了她自己,她手抖得厉害,她的字是大哥手把手的教的,这么丑的字她是第一次写出来吧,大哥若看见她这几个字,只怕会后悔教她写字了,没人喜欢自己教得学生如此差劲吧。恍惚间,郁曼清想起小时候大哥教她写字的情景来。
签了这封离婚书,两人以后再也没有交集了吧。郁曼清将那只他送的白玉簪放在离婚书上面,以后,都不有牵扯了。
郁曼清抬起头来撑着眼皮打量着松山,他看起来忠厚老实的样子,纳兰允秋平日里待他也不错,不知他为何要帮纳兰逢春做事。
当着杨氏的面,“当日我偷了库房钥匙,给了你,你再给了纳兰逢春。”
淡淡的一句话,是郁曼清为纳兰允秋做的最后一件事。
松山听了她的话也站不住,软在地上,直嚷着自己有苦衷。
郁曼清暗暗的舒了口气,将一张离婚书折好放进自己的行李箱,一张则留在书桌上。向杨氏道别,杨氏说让管家送,郁曼清拒绝了。
“思君。”快迈出房门的那一步,杨氏叫住她。
郁曼清没有回头,努力撑眼向远处看出,便看见前面梧桐树下站了两个人,竟是那般的般配,如果不是她,他们俩是不是早就在一起了。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杨氏忍着泪水,声音里微微有些颤抖,还有其他什么的,如期盼。不再挽留她,也不再说服她,杨氏渐渐懂了,这个丫头是把自己缩进了壳里,只想一个人,不想受任何人打扰,这个丫头是被伤得狠了,才会有现在的决绝,她很心疼她。
“看缘分吧。”郁曼清敛下灼痛般的眼皮,淡淡的扬起一抹笑容。
郁曼清提着行李走到那棵梧桐树下,也许是最后一次吧,他说过了以后不想再见到她不是?四眼相对,两人并不言语。
好一会儿,纳兰允秋移开眼光,故做无谓不经意的将手搭上李锦丽的腰间,不用言语,就已经够伤人了。
郁曼清只是淡笑,眼皮撑不起来也索性不费力的去撑了,这样也好,他不会看见她的眼神,郁曼清知道,她此刻的眼神一定泄露着自己最真的心思。
纳兰允秋,你不会知道,连我自己也是不久前才肯定的事实。纳兰允秋,我爱上你了,不是也许我爱上你了,不是朦胧的觉得爱上你了,我的心疼得厉害,我清清楚楚的知道明白我爱上你了,真的爱上你了,这份爱比当初对戚上华的那份爱来的浓烈许多,但我却不会像当初被戚上华背叛时那样的歇斯底里了,对于爱情,我成熟了很多,也懂得隐藏自己的心思,纳兰允秋你一定做不到我这样,我即使是爱着你的也要笑着和你说再见,我即使心痛的要死也要装作若无其事古井无波般离开。不是不爱你,只是我怕了,爱上你如你爱上我一样都在我的意料之外,哪怕你现在揽着李锦丽是置气的意思,我也怕有一天它会成真。纳兰允秋,我很自私,很胆小,我是逃兵,伤害了你,对不起。祝你幸福。
“还记得那天你在这里对我说的话吗?你说爱一个人就应该勇敢的去爱,而不是就这样默默无闻的看着他,否则,他永远都不会注意到你。而现在我照你说的做了,而你说的果然是正确的。”李锦丽笑得灿烂如花,一只手也搭上纳兰允秋的腰间,像是佐证自己刚刚的话。
郁曼清依然淡笑着,梧桐树开始落叶了,郁曼清伸开手,接住一片慢慢飘落而下的梧桐树叶,“祝你们幸福。”她听见自己这样说着,她看着自己手上的那片枯落的叶子,没看见纳兰允秋沉的不能再沉的面色。
郁曼清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纳兰允秋此时的声音,他暴露的狂吼,他叫她滚。
她自然不可能用滚的,郁曼清提着自己的行李,晨光中留给纳兰允秋一个优雅的背影,她稳稳的一步一步的走着。可表情终于在背过纳兰允秋的那一刻彻底崩溃了,郁曼清咬着牙,任由泪水再次滑过自己的脸颊。
纳兰允秋,恨我或者忘了我。
纳兰允秋,再见或许永远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