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期的《与宁同行》出版了,封面是周宇庭的照片,经过PS的他看起来有点像电影里的革命斗士,一脸视死如归的萧杀气概。
这期的月刊果然引起不小的轰动,尤其是周宇庭的专访,图文并茂,引得不少大龄剩女一边翻看一边流口水。
西语带了一本回家,看着封面上的周宇庭,想起他几次戏弄自己,既然报复不了他本人,那拿他的照片发泄发泄也好。西语狠狠地戳他的眼睛,抠他的鼻子,揪他的嘴唇,想象着他痛苦哀嚎的样子,心里的怨气消散一空,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工作告一段落,西语总算松了一口气,可以偷闲休息一阵了。近来公司大小负责人,包括其他城市的负责人,都被召回来开会,一开就是几个小时,每个人出来时都阴沉着脸,天花板上仿佛笼罩着一层乌云。这个时候,西语庆幸自己是一个小兵,天塌下来,也压不到她。
晚上,西语抱着笔记本坐在床上看《非诚勿扰》。
每当响起《可惜不是你》的音乐,西语就禁不住扼腕叹息。她不明白那些身材脸蛋皆上乘的女嘉宾,和那些家境优厚能力出众的男嘉宾,为什么会找不到他们的另一半。他们条件这么好都找不到对象,更何况自己?
到了这个年纪,西语再也不看那些帅哥美女扎堆的偶像剧了,想当年自己就是被那些脑残剧冲昏了头脑,才会傻到今时今日还待字闺中。每当有小姑娘歪着头问自己,“西语姐姐,你觉得张翰哥哥帅不咯?我觉得他好帅好帅的了。”西语就会悲叹,惨了,又一朵祖国的花朵被荼毒了,民族的未来堪忧啊。
明天是周六,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西语无后顾之忧,拖到十二点才睡。
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手机响,她不看来电显示也知道,肯定是许悦打来的。
许悦是西语的高中同学,首席闺蜜,也是她的房客。
许悦平均三个月换一次工作,做过酒店前台,广告公司文案,幼儿园老师,二手房经纪,商场收银员……工作于她,就像女人的生理期,要不断地更换新鲜血液。没有工作的日子,她就寄居在西语的房子里,找到工作了再搬出去住集体宿舍。
高中的时候,西语和许悦并不熟,一个是三好学生,一个是问题少女,两人连话都没说过几句。那时候的许悦独来独往,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对谁都不理不睬的,性格叛逆还自虐,经常不吃午饭,冬天最冷的时候也只穿两件衣服。
记得有一堂物理课,天气炎热,教室里塞了五十几号人,半数以上都昏昏欲睡。许悦心不在焉地听着课,手中转着一支圆珠笔,脚尖有节奏地点着地板。她的转笔技术实在不怎么样,圆珠笔不时“啪”地掉在地上,她不辞辛苦一次次弯腰捡起来。再转,再掉,再捡……老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无可忍了,冲到许悦面前,夺过她手中的笔摔到地上,指着门外大吼道,“你给我滚出去!以后不准上我的课!”
许悦面色如常,不惊不惧,站起来气定神闲地往外走。要是换了别的女生,被老师当众指骂,早就面红耳赤眼泪横流了,但许悦是个例外。那时西语觉得,像许悦这样的女生应该只出现在安妮宝贝的书中,她显得格格不入,与现实世界似乎隔了一段距离。
两人关系的突破源于西语生病住院那次。
许悦也来医院看她,这让她感到非常意外。别人来看她都会说,好好养病,注意身体,语气中充满怜爱。只有许悦说,真羡慕你,生病了不用上课,我长这么大连感冒都没试过。许悦不会说虚情假意的话,却常常会说出令人心情大好的话来。有时候西语觉得,许悦就是想象中的另一个自己,她敢做自己想做却不敢做的事,说自己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大学期间,两人一直有书信来往,什么小忧郁啊小阴暗啊小爱恋啊,都很文艺地写下来,包装成信件,投递出去,友情就是在一排排密密的文字里深厚起来的。毕业以后,各自忙于工作,才渐渐疏于书信,改为打电话和发信息。
手机一直在响,西语从被子里伸了一只手,去拿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按下接听键,大吼,“喂,大半夜的扰人春梦,你于心何忍啊?”
那头传来一阵轻脆的笑声,“春梦?你在想哪个男人呢?”
“呸呸,我说错了,是清梦。”
西语赶紧纠正,瞌睡也醒了一大半。
“明天不是星期六吗,你这么早就睡了?出来吃宵夜吧,我今天领了工资。”
西语犹豫,“不吃了吧,都几点了,我要保持身材,不然更嫁不出去了。”
“你呀,是90后的脸,70后的心,你身上哪块肉像80后?快点出来吧,别老呆在你那50平米的牢笼里,说不定等下你一出门,就遇到将来把你写到户口本上的那个男人了。”
“借你吉言,我马上就过来。”西语最喜欢听这种话,立马来了精神,掀了被子,跳下床找衣服穿。
十分钟后,西语出现在公寓楼下。她住的公寓处在新开发的地段,晚上不太好打车,等了好一阵,也没等到一辆空车。
霜降后昼夜温差变大,夜风席卷而来,有一股阴森森的凉意。她穿了一件低领的薄毛衣,和一件鹅黄连帽开衫,出门前随手系了条蓬松的围巾,挡住光溜溜的领口。
西语审视自己,总感觉身上少了点什么东西,手机,钱包,钥匙,门禁卡……到底少了什么?突然想起,原来是没戴隐形眼镜,难怪看什么都是朦胧美。她有四百度近视,平时上班都是戴隐形眼镜,回家戴框架眼镜,不带也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正在考虑要不要回去拿眼镜,手臂还保持着招财猫的姿势,一辆黑色的车从她面前开过去,又倒回来停在她面前。
西语被车灯照花了眼,好不容易等到一辆空车,也顾不上回去拿眼镜了,赶紧拉开车门坐上去。车门厚重,使了大力才拉开,后座也比平时坐的要宽敞。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内内滴,又要多花钱了。以前她还不知道,原来这城里出租车也分几种,价位不同,有次她不小心坐了一辆看起来挺高档的出租车,两个站花了二十块钱,真心肉疼。
“师傅,去桥南夜市街,你这车起步价多少啊?”西语怕被宰,上车先问价。
开车的男人转过头说,“不收钱。”
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西语眯着眼睛凑前一点,开着的是个男人,高额,浓眉,很深的双眼皮,嘴角略歪,含着笑意……待看清楚面前的人,西语的瞳孔骤然放大,结结巴巴地说:“周,周总,怎,怎么是您啊?”
“刚好路过。”周宇庭回过头去,说得不着痕迹。
“哦……呵呵,真巧啊,我真是出门遇贵人。”西语惊过之后,赶紧拍马屁,心里狂呼,车钱省了,噢耶!
“夜市街怎么走?”周宇庭问。
“哦,那个,我没戴眼镜,看不大清楚,好像是前面右拐吧,不对,是直走……”车内温度比外面高,西语觉得有点热,便把围巾取下来。
在她的瞎指挥下,兜了几段冤枉路,终于到了夜市街。
这一片有很多工厂,工人们下了夜班,成群结伴出来吃宵夜,虽然已经是凌晨了,夜市街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烧烤,麻辣烫,铁板烧,砂锅粉……全国各地的小吃都能在这里找到。每个小吃摊旁都有一台老式电视机,大多在放周星驰的电影。
周宇庭的大奔在摊贩和人流中穿梭,显得格外惹眼。
到了目的地,西语客客气气说,“我在这里下,周总,您要不要一起吃点啊?”
周宇庭单手放在方向盘上,侧过身说,“不了,我回去睡觉了。”
“那太好了,我也就客气问问,早料到您不会吃这种民工餐的。谢谢您,拜拜。”西语飞快地下车,关上车门。
许悦已经点好了菜,铁板上的肉片煎得滋滋响,香气冲鼻。
“你坐谁的车来的?”许悦问。
“我们新老总的,刚好在楼下碰到了。”
吃大排档,看周星驰,乃一生一大乐事。电视中,如花一甩头发二挖鼻屎三拋媚眼,对前来搭讪的唐伯虎说,公子何事?这个场景西语看了不下二十次,要命的是每次看都会喷饭。心情大好,胃口也随之大增。几块油渍渍的肉片下肚,肠胃无比惬意,干脆捋起袖子放开了吃。
许悦打趣她,“是谁在电话里说,不吃了,我要保持身材,不然更嫁不出去了?”
“你当我放屁好了,直从你搬走后,我几个月没吃过宵夜了,现在是久旱逢甘露,当然要一次补回来了。”
身后有人叫,“陈西语。”
西语回过头,看到周宇庭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她的围巾。
“你的围巾落在我车上了。”
西语忙站起来,双手接过围巾,鞠了个近90度的躬地说,“谢谢,谢谢您,周总。”
许悦看着西语过激的反应,笑道,“那个什么总,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
西语在周宇庭面前已经出了几次丑,幸好没有观众,有多丢脸只有自己知道。如果让许悦知道她那些糗事,不笑掉门牙才怪,于是抢先说,“不用了,很晚了,周总要回家了。”一边说一边朝许悦挤眉弄眼。
许悦却不理她,故意说,“你什么时候成周总的发言人了?我又没问你。”
周宇庭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对西语说,“这里不是公司,不用叫我周总。”
“那应该怎么称呼?叔叔?大哥?欧巴?”许悦说话一向没大没小,又带着点俏皮,不会令听者反感。
周宇庭说,“随便。”
“叫老大就行了。”西语跟着坐下,陪着笑脸对周宇庭说,“老大,您不怕地沟油吗?轻则拉肚子,重则肠胃炎。我们经常吃,已经有免疫力了,要是把您吃坏了我们可担待不起。”
周宇庭板着脸说,“你这是不欢迎我吗?”
被看穿了,西语干笑几声说,“我哪敢啊,跟您一起吃饭,是我的荣幸。”
许悦帮忙打圆场,“快点吃吧,肉都烤焦了。”
西语这才想起介绍他们认识,“这位是我的闺蜜,许悦,许仙的许,喜悦的悦。”又转头对许悦说, “这位,是我们公司中国大陆区总裁,周宇庭。”
“你好。”“你好。”许悦和周宇庭互相打过招呼。
“老大,你别看许悦她年纪不大,三百六十行,她做过一大半了。”西语问许悦,“对了,你下一份工作打算做什么啊?还有什么工作是你没做过的?”
“我想去殡仪馆做化妆师。”许悦微笑着说。
“不是吧?”西语惊讶得筷子僵在了空中,“额滴天啦,你不害怕啊?”
“人生短短几十年,总得多做些不同的事,看不同的风景,这才不算白活一场。跟活人打了二十几年交道,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身不由已的事,我实在是伺候活人伺候腻了,想试试看伺候死人是不是会好一点。”
许悦说得云淡风轻,周宇庭看向她的视线停了几秒,笑道,“有点自己的想法,就是尖刻了一点。”
“谢您赞赏。”许悦大大咧咧地全盘笑纳。末了,一派江湖儿女的口气,“吃烧烤不喝酒多没意思啊,喝点啤酒好不好?”
说完招呼小店老板来半打啤酒。
西语补上一句,“再来三个杯子。”
许悦抢白她,“要什么杯子啊,拿瓶子喝更带劲。”
周宇庭说,“我就不喝了,我还要开车。”
“那就别开车了,打车回呗。”许悦已经替他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