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水自南向北,洧水自北向南,两条滚滚江水在繁花似锦的凤都柳郡汇合,往西经过虎都流入洎海。
柳郡最有名的妓院满园春就是建在这两水交汇的运河旁。时逢夏季,江边一排排柳树青翠如碧玉,柳条随江拂动,在一抹夕阳的照影下,更添几分妩媚之色。
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粗壮汉子左手抱着个睡熟的女童,右手死死拉拽着个满脸泥土年纪稍大的女童踏脚走进了满园春的后院。后院内两颗杨树的树荫下的一张石桌旁围坐着一群嫖客。男男女女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说话,只听他拿着两支雕花木筷敲着青花茶盏,说道:
“绝卦虽近七百年,半为人事半为天。
芙蓉花飞颜犹在,月升日落紊华间。”
那被拽着刚进园子满脸是泥的女童听到这句诗即刻静了下来,她不再蛮用手劲,而是乖乖地任由那粗壮汉子牵着站在园子的角落。
眯着一双三角眼说话的男子玩弄着手中的雕花木筷,说道:“这首七言诗,是绝空大师的预言。这绝空大师可不是普通人,他原是邻国的国师,因预言邻国新建的皇宫会被烧毁,而惹得那边的皇帝老儿龙颜大怒,受到严惩,北上逃亡到我中都。在他出逃后不久,那花费万两黄金建成的皇宫果然在一个**夜晚被天雷劈中着火,烧得只剩几根焦柱子。绝空大师当即在我中都被先皇尊为国师,官及一品大司马。谁知这绝空大师拒官居乡,从此过起了闲云野鹤的日子,未曾在先皇有生之年献卦一言半句。如今先皇的侄儿,当今圣上天恒帝病危的时候,他现身在大神庙前的四神坛上提笔写下了这一卦,真是引得朝中和**风波四起啊!”
“何老爷,这卦上说的是什么,文绉绉的,我们青楼女子可听不明白。”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问道。
“我的艳儿听不明白么?”何老爷一双色迷迷的三角眼瞟了瞟坐在身边艳儿紫桃色抹胸下隐约欲现的丰胸,当即放下了手中的雕花木筷,一把搂住了她,笑道:“这卦上的句子,至今无人能解。这七言诗的前两句容易明白,说的是绝卦这一门传到如今的绝空大师已有七百年的历史,卦上的东西一半由人决定,但又不得不听从老天爷的安排。真正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七言诗的后面两句:芙蓉花飞颜犹在,月升日落紊华间。月升日落的日,日者帝君之象;月乃阴类,后妃之象;月升日落即阴盛阳衰,其兆似在皇宫之内,为后妃干政,红颜乱国之祸也。”
“说这红颜乱国,不是已经乱过了么?”坐在何老爷对面的彭老爷拿起青花茶杯呷了一口龙井,压低声音向众人道:“当年先皇刚刚驾崩,当今圣上天恒帝就收了先皇的皇后芙蓉夫人做贵妃,位逼正宫华皇后。圣上全然不顾芙蓉夫人是先皇遗后,热孝在身,还有他当年与华皇后举案齐眉的佳话,引得民间大哗。话传这荣宠两帝的芙蓉夫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发挽乌云,指排削玉,有胜芙蓉花开之容,倾国倾城之貌。朱雀,白虎,玄武,青龙四都二十八郡虽时时向中都皇宫贡献美人,确是不及芙蓉夫人万分之一。惹得当年先皇废后,把芙蓉夫人立为新后,可惜这芙蓉夫人与先皇只出两女,一个唤国色,另一个唤天香。”
缩在园子角落的女童听到芙蓉夫人和国色天香这段,怔怔地流下泪来,只见她两行热泪在脸颊上流过,洗去泥土,露出两道白玉般的肌肤。原来,这女童就是芙蓉夫人的大女儿国色,在她清醒后便发现自己和妹妹天香被人贩子俘了。由于年纪小,加上妹妹又一直昏迷不醒,所以她几欲逃跑不成,就连夜被带到了这满园春。
何老爷接过话头道:“因先皇与芙蓉夫人无子,与之前的废后也无所出,所以才传位给他的侄儿天恒。天恒帝在继位之前,与正室华月如已有四子一女。在收芙蓉夫人做贵妃后不久,天恒帝与芙蓉夫人生下一子唤中凡。据传天恒帝独宠此子,每日上朝之前必亲自布置其功课,下朝后又亲自督察其完成状况,中凡如有不明,天恒帝更是循循善导。如今天恒帝病危,朝中盛传天恒帝会传位给芙蓉夫人的儿子中凡。只是这中凡刚年满七岁,朝中和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都恐多有不服。”
“奴家明白了,这卦上的后两句‘芙蓉花飞颜犹在,月升日落紊华间’说的就是中凡继位,芙蓉夫人摄政,斗垮了华皇后在宫中的势力。”艳儿说罢,得意地向何老爷靠了靠。
“我的姑奶奶,这可是不能乱说的,要掉脑袋的!”何老爷伸手掐了一下艳儿粉嫩嫩的面颊,笑道:“华皇后势力遍布朝野,芙蓉夫人想要中凡继位谈何容易!你们想想,我中都四个封王皆由华皇后所生。长子华壮王年二十七,雄霸中都西面,地靠洎海,是白虎…虎都的王。朝廷官盐和渔业的赋税都来自虎都。次子华志王年二十二,稳坐中都北面,地靠轩辕冰山,是玄武…玄都的王。我中都主干河流洧水的源头便是在这轩辕冰山,冰山下更有无穷无尽的铁矿,他可谓富甲一方!”
何老爷给艳儿斟了一杯清酒,自己又斟一杯,一口饮干后道:“再说这华皇后的第三子华凌王年满二十,虽自幼因不足之症,少见人面,但也位居中都东面,地靠黑齿沙漠,是堂堂青龙…龙都的王。再来就是我们大伙儿所在的凤都了,这里的王是华皇后的幺子华云,年方十八,华皇后对这个幺子可是关爱无比,不然天恒帝怎会把南面这块风水宝地赐给年纪尚轻的华云王?这里因地处溱水洧水两水交界,是中都和邻国大都通商的必经之地,更因土地肥沃,属产粮要地。这也难怪柳郡司田的彭兄出得起重金包下满园春的名妓花音了。”半眯着三角眼的何老爷说着还不忘给坐在对面的彭老爷溜须拍马一番。
“哪里,哪里,论豪气多金,彭某远不及何兄啊。”彭老爷捻须笑道:“彭某见何兄平日在衙门里惜言如金,想不到何兄原来是胸怀经纬之才,改日彭某定将在郡长面前保荐!”
“来,彭兄,满饮此杯。”何老爷见彭老爷如是说,马上递出了艳儿刚刚斟满的一杯清酒给彭老爷。
“那奴家方才说错了。”艳儿娇语说道:“看来这卦上的后两句‘芙蓉花飞颜犹在,月升日落紊华间’是说华皇后掌权,‘紊华间’难道说的是四王争位么?那‘芙蓉花飞’指的是芙蓉夫人有什么不测么?这‘颜犹在’指的又是什么?”
“绝空大师的绝卦如果给你这小脑瓜儿想通了,还能叫绝卦么?”何老爷伸手刮了刮艳儿尖尖的鼻头,笑道:“绝卦一门的卜卦以精准难解而闻名于天下,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啊!”
“老爷们,说完了这绝卦啊,还是听我们满园春的姑娘唱曲儿吧。”坐在一旁一直笑而不言的满园春老板娘红姨招呼妓院小厮上来换了几壶新茶和清酒,端上了各色小菜和馒头。
只见艳儿抱起了靠放在杨树边的琵琶,风情万种地唱道:
“奴如飞絮,郎如流水,相沾便肯相随。微月户庭,残灯帘幕,匆匆共惜佳期。才话暂分携。早抱人娇咽,双泪红垂。画舸难停,翠帏轻别两依依。
别来怎表相思。有分香帕子,合数松儿。红粉脆痕,青笺嫩约,丁宁莫遣人知。成病也因谁。更自言秋杪,亲去无疑。但恐生时注著,合有分于飞。”
那何老爷又拿起石桌上的雕花木筷,敲着青花茶盏,附和着唱道:
“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
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
站在园子角落的粗壮汉子见众人开始玩笑取乐,便偷偷地走近石桌,靠近红姨低声说道:“老板娘,俺又寻来了两个好货色。”说着用手拉来了满脸泥土、似乎若有所思的国色,还有刚刚醒来正在揉眼的天香。“大的这个九岁,小的这个八岁。”
红姨轻抬眼眉瞅了瞅国色和天香道:“模样还算周正,价钱多少?”
粗壮汉子伸出了两个指头。.
红姨摇摇头说道:“我满园春只能出一百两。现在圣上病危,世道动荡,你居然还卖这么贵?一百两两个人就已经算是卖得很好了!不然你老大三粗地自己带回家养去。”
粗壮汉子见红姨忽然翻脸,便慌忙道:“一百两就一百两。”说罢他就跟着妓院小厮到账房领了银票,从后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