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死楼空
“你将这颗石头拿与风公子,他便知我是何人。”夜阑取下解语石,递给云鹄,嫣然一笑。
“姑娘在此稍坐片刻,我这就去知会大哥一声。”云鹄躬身离开。
刚出了前堂,黑鹰上前,低声问道:“何人?”
云鹄晃了晃手中的石头,玩味道:“我看,有些像风公子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小心应对,我去通知连朔和雪雁。”黑鹰会心一笑道。
前堂正厅内。夜阑克制住自己去追究脑海中浮出的一片血光,定下神来打量着四周。梁上的朱漆大多脱落泛黄,看得出房屋并未翻新重置,只是简单清扫了一番。
“夜,夜姑娘。”青宿走入堂中,犹豫了一下,将“夜老板”换成了“夜姑娘。”
夜阑起身点头一笑:“风公子,我想你早就猜到我是谁了。”
“夜姑娘,今日前来,不会是邀请在下吃馒头吧!”青宿冷静地望着夜阑。
“夜阑此次前来所谓何事,我想风公子心中也猜到三分原由。”夜阑面色一冷,皱眉道:“昨夜西风楼出现刺客一事,风公子一定有些话想对我说,我便不请自来了!”
“夜姑娘,有什么话待会再说。”青宿说完,拉着夜阑出了正厅。
夜阑先是一惊,本想用力甩开青宿拉着自己的手,却茫然地不愿挥开手心的温暖。
“后院的银杏树上,还有最后一片叶子。”青宿没头没尾地解释了一句,两人穿过回廊,向后院走去。
头有些疼,夜阑恍惚地跟在青宿身后。她忽然有些后悔,后悔,回到这里。
风归尘,归来的应该是她,颜寄尘。
云鹄、黑鹰两人隐在角落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风大哥?青宿?这位姑娘到底是来找谁的?”黑鹰望着云鹄,心下满是好奇。
“什么姑娘?”云鹄还未回答黑鹰的问题,雪雁已站在两人身后。
“是青宿哥哥的未婚妻哦!”黑鹰模仿着雪雁平日的声调回应道。
未婚妻?青宿哥哥的,未婚妻?
脸上的表情凝结在一处,雪雁明明知道黑鹰在戏弄自己,可是心底却猛地被刺了一下。
“雪雁,别听黑鹰胡说,不过是一位姑娘有事来找青宿而已。”云鹄将雪雁的表情尽收眼中,轻声安慰道。
黑鹰一听,一拳头打在云鹄肩上,大有兄弟不可信的表情,吼道:“胡说?刚刚明明是你……”
黑鹰看到云鹄暗示的眼神,立马闭上了嘴,换成一脸憨厚的傻笑。
“青宿哥哥,现在何处,我去找他!”雪雁向云鹄道。
云鹄指了指后院,雪雁冲两人做了个鬼脸,便向后院走去。
银杏树下,青宿恍然间松开夜阑的手,手指尖的触感还在,她的手好凉啊。
夜阑有些慌乱地将手放在身后,抬头望着光秃秃的银杏树干,还有些残雪掩在枝丫上。在树干最底端,一片金黄的叶子吸引着人的眼球,孤零零的留在树梢,不愿就此落下。
树与叶,这一别,可会是永生?
夜阑忽然冒出这样一个问题,一个可以不需要回答也可以猜测到答案的问题。
“这棵树已有三十年之久,每年冬天,是不是都会有一片叶甘愿忍受寒风冬雪而孑然孤立?”青宿低头凝视着夜阑的侧脸,目光越来越柔和。
“夜阑不知,只知道它是整棵树上最美的叶子。”夜阑低头,正好迎上青宿的目光。
不,他不是,不是阿馒哥哥。阿馒哥哥定然不会如此静静地望着自己,阿馒哥哥会拉着自己爬上树梢,将最后一片树叶放在树洞里,让它成为树的一部分。
他到底是谁?相似却不是。风归尘,是巧合吧。
面前的若是阿馒哥哥,自己,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吧。
相见,还是不如不见吧……
夜阑飞身折断一根树枝,足下用力,飞身刺向青宿,透着凌然剑意。青宿侧身闪开,树枝却一直锁住青宿,直向眉心飞来。反手这下一根大小相仿的树枝,两人以树枝为剑比试起来。
青宿的招式快、狠、绝,丝毫没有犹豫,却无法一一拆开夜阑的杀意。夜阑的招式比青宿还快,快到极致反而慢了下来,每一招如行云流水,诱使着对手陷入紧跟其后。
青宿的剑招简单古朴,没有变化,却招招蓄满杀意。夜阑从容地避开青宿的杀招,飞身跃至青宿身后,手中的树枝刺向青宿手腕,青宿向左侧收回剑势,还未站定,便见夜阑落在自己右侧,手中的树枝直指自己的胸口。
“风公子,我赢了!”夜阑扔掉手中的树枝,淡然一笑。
“夜姑娘,有何吩咐,不妨直说。”青宿开口道。
夜阑拍手道:“风公子,果然是明白人,我只要一个约定!”
青宿拱手道:“请讲!”
“风公子可否先应承下来,夜阑先下还未想好!”夜阑避开青宿的目光,却发现树梢的那片叶飘然落了下来。
摊开手心,那一叶,停止了坠落。
雪雁步入后院,远远地望着树下的一对人,双脚被禁锢在了原地。
青宿回头,看见了一旁的雪雁,低头道:“雪雁,只是奉命行事,你别伤了她。”
“放心,夜阑可不敢随意招惹七杀。”夜阑点头应诺。
夜阑打开青宿的手掌,将落叶轻轻放下,目光中是青宿从未见过的温柔。
“树干中间有一个洞,将它放在那里,它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逃过所有的春秋冬夏。”夜阑的语气带着魔力,青宿愣愣站在原地,眼中全是夜阑的浅笑。
夜阑转身欲走,背对着青宿,晃动着手中的解语石,回首冲青宿得意一笑:“解语石,我带走了!”
雪雁鼻尖酸涩难忍,伸手擦干了眼角还未滴落的泪。
夜阑从雪雁身边走过,被雪雁张开双手拦住。夜阑收紧手中的解语石,直视着雪雁。
“你可是……”雪雁望了一眼青宿,鼓起勇气,大声问道:“你可是他的未婚妻?”
夜阑看着雪雁一脸焦急,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便侧身离去。
她没有否定,那么就是承认了。
雪雁转身,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心中满是委屈,却无法开口对任何人说。
来到青宿的屋外,望着放在桌上的甜汤,雪雁一下子冲了进去,端起甜汤大口地喝了下去。
雪雁擦了擦嘴,冷然一笑。
这汤,想是糖放少了,怎么会这么苦呢。
雪雁将剩下的甜汤端了出来,心不在焉地四处走着,脑海中又浮现出银杏树下的那对身影。
那女子容貌与自己不相上下,可她身上具有着风一样的气息,深深地吸引着身边的人,那样的女子才能够站在青宿哥哥的身旁。
雪雁低着头,不停地叹气,仿佛要将一生的哀叹用尽。
“雪雁!”身后传来呼唤声。
抬头,是青宿哥哥。雪雁慌忙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却又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最后,只好端着甜汤,回身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雪雁,近日就呆在屋内,不许乱跑。”青宿面色凝重,向雪雁叮嘱道。
雪雁胡乱地答应着,心下一团乱麻,找了个理由夺路而去。
青宿丝毫未察觉雪雁的异样,反而想起夜阑今日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已经知道七杀的存在,她要自己帮的忙应该与慕延年有关。西风楼两年来越做越大,私下一直联合薛正仁与慕家相抗衡。
她明明一早发现自己的身份,却一直未拆穿,今日反而自爆身份前来要一个约定。当日她抱着木槿,眼中带着沉痛和杀意,今日她却并未为难雪雁。她所筹谋的事情,似乎不是为了抢夺慕家的财产。从她的目光中,他看到了更多的是隐忍的仇恨。
目前,七杀的处境相当危险。云鹄误杀慕子谦,慕延年今日未有行动,证明慕子谦还活着。
一阵脚步声近,房门被忽地推开。黑鹰提着一坛酒走了进来,两兄弟默契的对望一眼,便坐下喝起了酒。
“刚接到命令,今夜子时,我与云鹄需前往九曲十二滩截下一条船。”黑鹰饮下一口酒,将酒坛扔给青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昨夜之事,那边可有动静?”青宿灌了口酒,有些担忧道。
“慕延年今夜动手离开裕丰山庄返回城内,云鹄失手之事那边还未有动静。”黑鹰低声回应。
“今夜只是截船?”青宿将酒放在桌上,问道。
黑鹰点了点头,沉声道:“慕老爷子今夜派了蝎王昆灵子出手,不知所为何事。”
青宿郑重嘱咐道:“咱不管慕延年目的何在,今夜你与云鹄万事小心,莫伤了船上无辜之人。”
黑鹰抱起酒坛,应了一声,便痛痛快快地将坛中的酒灌入口中。
猛然间抬头一望,窗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陌南城的冬日,真让人恼火。一日之内,天气忽变不定。
天色变暗。今夜,将是一个不眠之夜。垂钓江中,他们都在静静等待着大鱼上钩。
有人是垂钓者,有人是鱼饵,有人则是那条上钩的大鱼。
前夜的刺杀事件,满城人闻之惶然不已,坊间流言四起。戌时已至,西风楼内全无平日的笙歌笑语,显得格外萧索冷清。只零星坐着三五桌刚登岸的外来商人。
招呼完客人,两个跑堂小二和三个伙夫见无事可做,便坐在一旁闲聊解闷。几人小声议论着日后各自的打算,心下都不愿离开西风楼。西风楼的工钱高老板好,若一旦离开,还真不知去哪里寻这么好的活路。慕大少爷在西风楼中被刺,慕府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俗话说树倒猕猴散,也怪不得那些急着讨了银两离开的人。
“陈伯,你可会离去?”其中一个小二看起来最多十五六岁,望着身旁年龄最长的一个伙夫。
被唤作陈伯的伙夫冷哼了一声,不悦道:“大当家和二当家的平日里待我们不薄,不念旧情的事,陈伯我做不出来!”
“如今这般景象,不出几日,西风楼的生意就会垮了。”另一个伙夫出言道。
“你们想走就走吧,陈伯我一把年纪也没地方可去,只要大当家的不嫌弃,我会一直留在这里,总有一日西风楼会再度座无虚席。”陈伯摸着胡子,眼神坚定。
正当五人争论不休之时,苏烟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走了出来,微微欠了欠身,低声道:“苏烟在此一一别过,诸位保重!”
陈伯瞪了苏烟一眼,挖苦道:“山高水远,苏烟姑娘这一身钱财可要留意些,莫让他人瞧了去。”
苏烟一听,慌忙用袖子掩住包裹,虚情假意地寒暄了几句,见外面车夫催促,便告别众人向门外走去。
“姑娘,请留步!”一个阴冷含笑的声音令苏烟止住脚步。
“啊!”苏烟大声惊呼,立在她面前的人浑身裹在一块黑布里,只露出一双眼和半张脸。那眼中泛着嗜血的红光,眼角下的脸颊上全是冒着脓水的密密麻麻的凹孔,还有,还有一个拇指般大的物体在蠕动。是红色的蝎子,正趴在那人的脸上吸取着脓水,苏烟恶心欲吐,更多的是那双眼带来的莫名恐惧,仿佛要将她的血液吸食干尽。
“你是谁?”苏烟身子往后一缩,害怕地吼道。那双眼一眨,红蝎子瞬间飞扑到苏烟素白的颈上,猛地扎了一口。苏烟拼命地跳动,想要甩掉红蝎子。
小二和伙夫离苏烟最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快步冲了过来。楼中的客人也侧目望着门口处。
“走开!快走开!”苏烟闭着眼大声哭喊,包裹掉落在地,金钗玉饰散了一地。
年纪最幼的小二见苏烟发疯似的乱跳,冲那人厉声吼道:“你对苏烟姑娘做了什么?”
那人未作回应,只见肩膀微动,小二瞬间向后倒地。陈伯众人见小二倒地,咽喉处插着一根银针,瞬间愤怒不已,都向那人扑了去。
“自寻死路。”那人淡淡吐出四个字,银针封喉,剩余四人未发出呼喊便断了气。
跨过尸体,黑衣人蹲下吹了个口哨,苏烟颈上的红蝎子慢慢爬上那人的手心,只留下一个深凹的血窟窿。苏烟不再挣扎,整个身子瘫软在地上,眼中的光芒渐渐消散。
“好孩子,别急,今日让你大吃一顿!”红蝎子在那人手上爬来爬去,显得躁动不安。
坐中的商人早已扔下碗筷,趴在桌子下面,浑身瑟瑟发抖。这黑衣人周身散发这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犹如来自修罗殿的恶魔。
“老叟鬼,你下手总是这么恶心!跟你合作,真让我极不舒服!”声音刚落,一缕红锦从门外飘了入,直向黑衣人袭来。黑衣人侧身一招兔起鹘落,向门外射出一枚银针。红锦倏然收回,一个体态丰盈的红衣妇人走了进来,胸前系着流苏挂饰,举手投足间尽是妩媚风情。那女子捂着鼻子,凝目皱眉。
“张寡妇,你怎么来了?”老叟鬼板着脸道。
“老爷子怕你办事不力,特地让我来帮帮你!”红衣妇人一颦一笑地向老叟鬼走来,语气中透着轻蔑和嘲弄。
老叟鬼愠怒不言,将手心的蝎子扔向桌下。桌上卷缩在一处的商人连滚带爬地匍匐在黑衣人脚下,哭声哀求着放他们一条生路。
“好吵!”张寡妇秀眉微皱,腰间的红锦如巨蛇出洞,缠住了众人的脖子,正欲使力,只闻哗地一声,红锦断成两截。
“哪个混蛋坏老娘的事?”红锦落地,张寡妇撑腰怒骂。
夜阑手持长剑,挡在众商人身前,回头道:“入后门,快走!”众商人起身拔腿冲向夜阑右侧的小门。
“一个都别想走!”老叟鬼银针出手,声色俱厉地吼道。夜阑剑如疾风,挡下了一发银针,横剑封住了老叟鬼的去路。
老叟鬼一掌向夜阑劈来,惊鸿无影,一道剑弧划过,老叟鬼右肩上的红蝎子被刺穿,一股脓血射了出来。
“我的儿!”老叟鬼凄然一吼,握着冒血的红蝎子,凛然抬头,双目血光流转,咬牙切齿道:“杀我儿者,死!”
“死”字刚出,老叟鬼扯下周身的黑布,黑布下是一副干瘪如柴的身躯,身躯上结满了疤痕,松松垮垮地罩着一件短衫,一股腐烂的气息扑了出来。
“阑儿,屏息!”苍黛飞身落在夜阑身前,袖间一挥,洒出一把白色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