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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错失的互爱

这也太过分啦!

刚下过一场大暴雨,地面上到处都是一汪一汪深浅不一、大小不等的小水塘。讯仔妈已经警告过儿子许多次啦,不许乱往水里踩。可兴奋不已超级好动的讯仔就是记不住,只要妈妈稍不留神,他就趁机一脚踩踏在小水塘里,直迸溅得整个下半身全都湿漉漉脏兮兮的,很难再找到一块儿干净的地方。

“讯仔你到底想怎么样,想快点死吗,嗯?!”拉拽着儿子一进教室门,讯仔妈就气呼呼地把两个大行李包往地板上狠力一摔,愤怒难抑地大声呵斥起儿子来。妈妈如此突然的脾气大爆发,的确是正处于兴奋状态的讯仔所始料不及的。他只能立马收敛起狂蹦乱跳的活跃劲儿,瞪着一双充满探察意味的大眼睛直盯着妈妈看。由于过度紧张,他两眼的眨动频率比往常高出了好几倍。

“不想。”讯仔回答问题的语速超快,摆手辅助说明的动作也显得有些慌乱不知所措,但努力想讨好妈妈却又不知该如何具体去做的复杂表情也异常明显。

“我每天早上辛辛苦苦拖着大包小包的,还要带上你这个小祖宗,转了一趟车又一趟车,挤来挤去地陪你来上学容易吗,嗯?”讯仔妈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气愤,那声音里难免就带上了几分哽咽,两个红肿的眼窝里也溢出了泪花。“你不但不体谅体谅我,还到处给我惹麻烦。你说你是不是嫌我活的时间太长了,想活活气死我,嗯?!”呵斥到这里,讯仔妈觉得长期压抑的满肚子悲愤与委屈实在再难以通过言语来表达于万一。她咬牙切齿地四处搜寻了两圈,终于捕获到一把塑料尺子。只见她噌的一下操起那把尺子就上下翻飞地在空中比划着,看那架势,只要逮到机会,她一定要抽打得儿子皮开肉绽才能罢休。

“不是。”看到妈妈操起尺子想抽打自己的的动作后,本来打算拔腿就跑的讯仔又注意到妈妈只是拿着尺子站在那里乱比划,便又放弃了逃跑的念头。但他这一根据形势变化制定行为策略的心理过程,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回答问题的速度与准确性,看来讯仔在危机逼迫下的潜能发挥水平还是很不错的。

“那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还想着法子往水里跑?!”对于儿子这一满带讨好意味的回答(他的表情动作无不带有一定的想与妈妈重归于好的讨好意图),讯仔妈似乎更有了生气的理由。于是,她质问儿子的语气也就更加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儿。

“不跑了。”讯仔一边用言语安慰着妈妈,两只手也试探性地往妈妈的脸上伸了过去。“不生气。”见妈妈并没有表示反对的意思,讯仔便也大着胆子将两手轻轻贴着妈妈的脸颊很轻柔地抚慰着她。这一招果然奏效,本来就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讯仔妈尽管余怒未消,但也并没有继续发作下去。

看着一向缺乏自控能力的讯仔,在妈妈生自己气的时候,居然能够克服住生怕挨妈妈一顿暴打的恐惧,努力用温柔加讨好的方式就那么尽其所能地安慰着自己的妈妈。我们在场的几个老师都无不为之感慨动容。

“那你以后还玩不玩水?”和往常一样,讯仔妈肯定也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的纠缠下去。毕竟,儿子都已经认错了,那也就该见好就收了。

“不玩了。”妈妈脸上的表情变化显然没能逃脱讯仔的视线,他快乐地回答了妈妈的问题后,很熟练地将一只胳膊勾住妈妈的脖子,另一只手把妈妈鬓角的头发往后一捋,非常亲热地献上了一个深深的吻。任凭是铁石心肠的人,也经不住讯仔如此富有技术性与穿透力的温柔攻势,更何况是爱子极甚的讯仔妈呢。此时的她,已经不由自主地任凭儿子搂着自己随心所欲地撒娇玩耍啦。

只要对自闭症稍有常识的人就都会知道:无论是心智解读还是行为策划,基本都是高功能自闭症儿童才具备的发展能力,并且也只有在程度较好的班级里,才会考虑将这两个训练项目列为学生的学习目标。然而,相比之下,对于中重自闭程度并且还伴有癫痫的讯仔来说,能够在妈妈大发雷霆的过程中始终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情绪变化,这得需要多么强大的专注力和社交动机。然而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讯仔不但能够读懂妈妈的心理及表情变化,而且还能适时地根据这一变化来调整自己的行为策略。仅就这一点来说,讯仔的确在这种紧绷的母子矛盾中,超水平发挥出了自己的社交技能与水准。所以,在这个铁的事实面前,我们没有理由再怀疑“亲情能创造奇迹”的说法。

“哎哟!”正陶醉在儿子亲密爱抚中的讯仔妈突然惊叫一声,用力将儿子推了开来。“讯仔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掐我?!”意外的惊讶加疼痛,使得讯仔妈立马就从幸福的漩涡里清醒了过来,并且立刻又由开心转变成了愤怒。她一边怒斥着儿子一边抄起刚才“被派到‘战场’但没被派上‘用场’”的那把塑料尺子,劈头盖脸地就往儿子身上猛抽了过去。

不得不承认,尽管这群自闭症儿童表面上一副事不关心一切随缘的淡定神态,可他们一旦感觉到危险来临了,那逃脱凶险现场的动作与反应速度,绝不输给百米跨栏的飞人刘翔。而对于本来就敏感多动又极易兴奋紧张的讯仔来说,那就更是如此。还没等妈妈高高举过头顶的“尖端武器”挟风劈下,讯仔早就哧溜一转身拔腿就跑,讯仔妈高举着武器随后便追。“你个不省心的,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因为儿子屡次在费尽心机地成功讨得妈妈的欢心之后,都会来这么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掐人动作,并且也经常在紧张兴奋时出其不意地掐、拧其他人。所以为了这个缘故,讯仔妈绝不会轻易原谅儿子刚才掐自己的这一“职业性行为”。她就这么呼哧呼哧地追在儿子的屁股后,一边骂骂咧咧地威胁着,一边上下挥舞着手中的塑料尺子,摆出一副打不到儿子的“狗腿”就决不罢休的架势。

眼看着这一幕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母子追逐大战,我们不得不打从内心里发出一声感叹: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可叹世上不肖儿”啊!就在这短短的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讯仔妈就经历了从焦虑愤怒的地狱被儿子拯救上天堂,然后又被儿子那狠劲儿一掐的“暗算”而重新跌入地狱的富有戏剧性的反复锤炼过程。

故事已经叙述到这个阶段,我们就有必要在讯仔的这一特殊行为上多费一点脑力来思考一下了:为什么讯仔在好不容易讨得妈妈的信任与欢心之后,却还要突然掐一下妈妈的手臂呢,这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过?

要想较理想地回答这个问题,那我们就要将讯仔和同龄伙伴尤其是普通孩子进行一番对比分析。假如这是普通孩子所为,那么,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这孩子要么就是想以这种方式跟妈妈开一个恶作剧式的玩笑,要么就是平时对妈妈管教自己的方式方法产生不满,现在想故意采取这种半真半假出其不意的方式来报复自己的妈妈(但这种可能性不大)。再要么,就是这孩子有一定的心理问题急需加以解决,总之,这肯定是属于“有意为之” 的范畴;然而,作为一名中重程度的自闭症儿童,至少从心智发展水平上来看,讯仔显然是不具备以上任何一种可能的。那剩下的唯一一种较有说服力的解释就是,和其他有类似问题的自闭症儿童一样,讯仔在紧张兴奋时,其本身的自我控制能力就会大大降低。与此同时,为了缓解自身这种因既紧张又兴奋而导致其在精神心理层面与现实世界严重脱离的“失重感”,他只能就近找一些能对自己的行为有强烈反应的“物体”来刺激一下自己,以便能够尽快地从这种真空状态的感觉之中脱离出来。当然,至于他的这种不易被人理解与接受的问题之处理方式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至少在讯仔处于“失重状态”之时是无暇(或不能)考虑的。

对此,我们也可以换位思考一下,大概人人都曾经有过这样的生活体验:当我们特别想得到某样东西或进入某种状态的时候,就会“利令智昏”地不考虑由此所带来的负面效果,而只顾我行我素地去想方设法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当然,自闭症孩子的这种攻击性行为,要远比我们普通人的上述体验复杂很多。因为这群特殊的孩子先天性的广泛性神经系统发育迟缓(生理因素),自然会导致其感知外界事物的方式与角度有别于常人。而这种特殊的感知又必然会带来特殊的知识获取与心理成长(心理及知识结构),以致于最终形成了他们独特的行为模式(自伤或伤人等等所谓的问题行为)。具体到讯仔,他先天性的神经发育迟缓及后来才发作的非典型性癫痫症状,都是导致他形成对周围世界进行特殊感知的生理因素,在这种缺乏稳定性与安全感(对他而言)的状态下,讯仔就只能通过掐人拧人等行为来获取外界较为真实强烈的信息反馈了。

关于这种解释的合理性,因为是我在找不到任何相关参考资料的情况下,只好靠自己在长期的特教工作实践当中,认真观察努力学习并进行深入分析的结果。所以,从权威理论的角度来讲,它未必具有多大的“理论价值”,但是对我们来说,这的确是我们自闭症老师家长在面对孩子类似的情绪行为问题时,要首先考虑到的一个问题。唯有如此,我们才不至于因此类问题层出不穷复杂棘手而焦虑万分并由此导致误判错判情况的发生。

为此,我也曾多次与讯仔妈交流过这方面的看法。作为一名自闭症儿童的母亲,她对我自然心存感激。但从理智分析上,我能看得出来,她并不完全认同我的这种观点。毕竟,儿子的攻击性行为是令人生厌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不管讯仔再怎么用无声的肢体与面部语言努力求得妈妈的原谅,却始终都没有得到相应的正回馈,直到被妈妈抓住暴打一顿为止。正如故事开始的时候那样,在这整个的“母子争斗”过程中,讯仔所发挥出来的就连同龄儿童都未必能够做到的社交水准,很少被因不能正确理解儿子的特殊行为而愤怒不已的母亲所接纳和利用。这真的令人感到遗憾和惋惜。

【本章点睛】:当所谓的心理专家和部分自闭症儿童家长们都在谈论应该如何制止或纠正孩子不停地自我旋转等反复刻板行为时,天宝?葛兰汀却当场提出了反对意见,她说:“……反复强迫症不可怕,最终会使他们安静下来,反复的过程就是自我放松的过程。自我刺激,手舞足蹈,转圈,地板上打滚……我觉得转圈不错,打滚也行,自我刺激,最终能安抚神经系统,算是对无法拥抱的一种补偿。拥抱她人会有恐惧感,但打滚儿或者接触物体表面,和对普通儿童的拥抱一样能起到冷静效果……我需要被拥抱的感觉”。

当然,与转圈打滚儿等自我刺激不同,掐人拧人等攻击他人的行为的确是应该被禁止的。但处理此类问题的一个前提条件是 ,我们必须明白:不管是像讯仔这样有攻击性行为的自闭症儿童,还是喜欢转圈打滚儿等自我刺激行为的其他自闭症儿童,在他们这种种在常人看来有些奇特甚至是不可接受的行为背后,都有一个大致相同的诱导因素在起作用,那就是先天广泛性神经系统发育迟缓所造成的特殊感知状态,用一个图式来概括就是“生理(神经)因素→→→特殊感、认知(心理)模式→→→特殊行为模式”。

只有我们真正明白了这一原因,才会理智看待像讯仔这样有攻击性行为的自闭症儿童,才能静下心来以同情和包容的心态来想方设法地控制并因人而异地导正这种问题行为,也才能真正采用普通教育界的一种人性化教育理念,“因材施教”地辅助自闭症孩子一起来化攻击性行为为能够被社会人群所接受的其他良好行为。 唯有如此,才不会像讯仔妈那样因被儿子的攻击性行为激怒而白白丧失了与儿子在这种特殊境况下的互动互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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