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的很多事情就是如此的光怪陆离不可思议。这不,一段在我们常人看来平凡至极、粗陋至极的小铁丝,在鑫仔(化名)的手上却被当成了花样翻新百玩不厌的宝贝。只见他全神贯注地倾身趴在桌沿上,低头努力将一段不知被他玩过多少遍早已严重扭曲变形的小铁丝捋平拉直,再拉直。然后,他又用右手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铁丝的一端,再慢慢将它绕着右手手腕一圈一圈地往下缠绕了起来。每缠上一圈,鑫仔都忍不住咧嘴嘿嘿笑出声来。那表情那神态,就好像是婴幼儿时期偎在妈妈的怀里被挠痒亲吻一样的甜蜜一样的幸福。
“够啦,鑫仔!你说你一天到晚也不分上课下课地,就知道拿着根破铁丝缠来绕去的,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嗯?”看着儿子这幅如醉如痴不可自拔的样子,鑫仔妈忍不住又一次情绪大爆发式地大声训斥起儿子来。“你今年都六岁半啦,人家两三岁的都张口说话了,可你就是不说,连理都不愿理我,就是整天玩你的破铁丝。难道在你心里,辛辛苦苦生你养你的妈妈还不如这根破铁丝吗,嗯?!”后边这一句话,与其说她是在训斥儿子,倒不如说是在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命运对她们母子的不公更为符合此时此地的真实情形。的确,不光是鑫仔妈,还有很多和她情况相似的自闭儿家长在自己的孩子都五六岁了还不能开口说话叫妈妈的残酷现实面前,几乎都不止一次地痛苦绝望过,情绪失控过。“准备上课,别再玩啦!”经过多次的训斥无效后,鑫仔妈这一次采取了亲自动手从儿子手中剥夺铁丝的做法。
“啊,唔!”尽管不能开口说话,但这并不妨碍鑫仔通过痛苦嚎叫来宣泄自己内心的气愤与抗议。痛失宠物的的他猛地一抬手将面前的桌子掀翻,然后又一撅屁股把椅子撞出老远,接着便一挺身子躺在地板上打起滚儿来。“啊噢,啊!”说句实在话,看着他那悲愤欲绝声嘶力竭翻来滚去的痛苦形状,就连我们这些从事特教工作多年,对自闭症儿童的各种情绪行为表现有所适应的人几乎都感到有些于心不忍。
“你就疯吧,可这铁丝就是不给你!”看见儿子的反应如此强烈,起初还有些犹豫的鑫仔妈,最终还是横下一条心来。为了更好地表明自己的决心,她一咬牙将那段儿子的挚爱硬生生残酷地扭断成好几截,并径直将其丢进了教室角落的垃圾筐里。
“啊!”见到自己的挚爱遭到如此残暴的虐待,鑫仔发了疯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箭一样窜到垃圾筐前,伸手就去抓取那些业已粉身碎骨的铁丝断条,并将它们死死地攥在手心里捂在胸前。任凭妈妈怎么用力掰开他的手,怎么揪扯露出手外的铁丝,他就是死命抓住不放,喉咙间还时不时地发出哼哧哼哧的运力声。但是有一点的确不容忽视,那就是自从那些铁丝重新回到鑫仔的手中之后,鑫仔就立即止住了歇斯底里的哭喊与发作,他只是蜷缩在那里拼尽全力地保护着自己的挚爱不再被妈妈再次夺走。任凭鑫仔妈怎么用力扒取,鑫仔始终没有流露出因疲倦害怕而松手让步的迹象。
“够啦,鑫仔!难道你这一辈子就和这些破铁丝过了吗,嗯?”在痛苦地意识到儿子的力气已经远远地超过了自己,因此自己不可能从他的手里夺走铁丝并进一步引导其步入勤奋学习训练的正轨之后,不无几分绝望的鑫仔妈终于忍不住边哭边央求起儿子来。“等我和你爸都老了死了,你靠什么养活自己呀,嗯?”就这么半是训斥半是哭诉着,泪水早已滚落下鑫仔妈的脸颊,她的话语也几次哽咽。“快点准备上课!”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股悲愤力量,她猛然嘶吼猛一声紧接着一用力硬是掰开了儿子的手,夺过那几根令鑫仔鬼迷心窍的铁丝就揉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唔咕咕,唔咕咕!”这一下鑫仔可不干了。只见他闭眼低头,两手紧紧捂住小腹以下部位,两腿夹紧,开始一蹦一跳地不断从喉咙里发出这种古怪的咕噜声,那声音一阵比一阵更响亮,更急促。根据经验,这就是他要真正情绪大爆发的前兆。
“鑫仔你快给我坐好,准备上课!”面对儿子的这种状态,刚才还悲愤交加硬气十足的鑫仔妈,不禁也有些心虚紧张了起来。她睁大两眼直盯着儿子的一举一动,汗水早已替代成了泪水爬满了她的脸。因为按照惯例,鑫仔在这么折腾一番之后,紧接着下来的要么就是攥起双拳轮番猛击自己的头部,要么就是去抓扯攻击别人。而这两种行为的爆发力之猛烈,都是令人心生惧怕难以招架的。
“唔咕咕,啊!”真的是在意料之中却又超越我们的承受限度之外,在预热了一小会儿之后,鑫仔终于大吼一声,猛地回转身来拔腿就往课室外狂奔而去。
“快拦住他别让他到处抓人!”鑫仔妈见状赶紧尖叫着一边呼唤救援一边紧追出去试图拦截住狂奔的儿子,以便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鑫仔袭人事件阻遏在萌发状态。
可等到我们都气喘吁吁地追出教室门口时,鑫仔早已经尖声呼叫着跑到游乐场那边去了。此时的游乐场,正是很多家长陪孩子在尽情玩耍的理想乐园。而“杀气腾腾”的鑫仔在这个时候闯入其中,真的很难预料究竟会有多少家长小朋友受到他的攻击和惊吓。目睹这一即将出现的危机却不能及时有效地进行制止,这对紧张万分焦虑不已不知所措的我们来说,的确是一种难以克服的折磨。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又令我们在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不禁万分好奇了起来,因为鑫仔此时竟然出人意料地止住了悲声。只见他先是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游乐场边缘正欢快地荡着秋千的小朋友们看了老半天,然后便慢慢向他们靠了过去。不用说,因为鑫仔早已是我们中心闻名遐迩的“火暴大侠”,不管是曾经领教过他铁拳利爪之功的学生家长,还是仅对此有所耳闻的人,几乎全都因为大喊大叫着“冲杀”过来的鑫仔而不无防御性地陆续领着孩子主动离开了秋千架。鑫仔当然是对此熟视无睹不解其意啦。只见他自顾自非常温柔地抬起手来,慢慢由上而下地抚摸着两根秋千绳索直到底座,然后再由下而上地抚摸了上去。他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自顾自玩着,那股投入那份陶醉,如今想来,真的是令我嫉妒万分敬佩之至。
此后,我们惊喜地发现,每当鑫仔爆发情绪问题时,他都会跑去游乐场把玩秋千绳索,或者不知从哪里变魔术似的随手弄出一根铁丝或丝线之类的东西,然后便专心致志无限陶醉地玩了起来,而不再像以前那样攻击别人或是伤害自己。
对比他手里的那些铁丝、绒线之类的小玩意儿,我们总不免在内心里生发出深深的挫败感和恼恨心理:难道在鑫仔的心目当中,我们这些充满爱心甘于奉献的特教老师和家长,竟然真的还不如他手里玩弄的那截破丝线吗?
懊恼归懊恼,我们始终还是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颇具挑战性的问题:能不能充分利用鑫仔的这一特殊个人嗜好进行正面引导呢?这是我们几位老师在集体讨论会上所探讨的一个中心课题。可是说句实在话,对于当时还没有多少实践经验的我们来说,这的确是一个颇有诱惑但又没多少把握的构想。毕竟,要想将自闭症儿童在某一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巨大兴趣,顺利泛华引导到其他方面,难度是相反当大的。没有相关方面的成功案例可供参考借鉴不说,即使是泛华引导方面的理论阐述也是凤毛麟角。
幸亏世间的一切都是在随时发生变化的,鑫仔也不例外。后来我们慢慢发现,鑫仔把玩秋千绳索的所谓刻板行为也逐渐变得不是那么严重了。当他差不多已经尽兴的时候,就会听从我们的劝说而安安静静地回到教室上课。当然,作为奖励或是一种补偿,我们也会在鑫仔完成某一项课堂训练或学习任务之后,适时适地地奖励他玩一会儿不太具有伤害性的绒线丝绳之类的小玩物。而每当此时,鑫仔脸上所流露出的那份满足与陶醉,真的很是令我们倍感羡慕。再以后,我们又尝试着按照之前的设想,紧抓鑫仔迷恋绒线丝绳的这一特殊嗜好,开始有计划有步骤地训练起他的有声语言来。
“鑫仔看这里,我有丝线。”其实我这前半句纯属多余,因为在我拿取丝线的整个过程当中,鑫仔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它。
“唔嘎嘎。”见到我拿着丝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鑫仔再也忍不住了,他一边叫嚷着一边试图扑过来抓取丝线。
“说‘我要’。”我不慌不忙地挡住他伸过来的手后,便开始引导他进行语言方面的意愿表达。
“呜嗷。”见到一时拿不到丝线,鑫仔不免有些焦躁,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皱着眉头跟着我勉强发出了类似的语音。
“嗯,很好。再说一遍‘我要’。”对于之前一直没有出现语言的鑫仔来说,在训练之初就能发出这么近似的语音来,已经算是很不错啦。所以,为了平复他的焦躁情绪,也为了能更好地训练其发音,我特地轻轻拿着他的一只手捂在他的胸前,嘴形也很夸张地撅起来慢镜头回放般示范性地发着“我要”的语音。
“呜要。”鑫仔一边按要求进行着语言表达(他的口腔肌肉控制能力没多大问题只是没多少语言表达的沟通动机),眼睛却始终盯着丝线而不是看着我。
“嗯,鑫仔会要丝线玩了,真棒!”我赶紧欣喜不已地一边表扬着他,一边将丝线放在了他伸过来的手掌心上。
有了这一次历史转折性的成功尝试之后,我们就更加坚持不懈地对鑫仔的这一特殊嗜好进行泛化应用。鑫仔也的确不负众望地在我们家校合作的共同努力之下,大大提升了自己的社交沟通动机与技能技巧。
只可惜好景不长,正在我们忙于为进步飞速的鑫仔制定更为系统合理的训练计划之际,不知不觉间一年一度的暑假也翩然而至。由于种种主客观方面的原因,已经年满七周岁的鑫仔就不得不离开我们学校而另寻他处。因此,我们对他所进行的一系列训练计划也就由此中断了。
不知道,远在另一个城市学习生活的鑫仔在三年之后的今天,是否还一如既往地迷恋着那根丝线线,是否还在借助这一特殊嗜好而稳健地前进在自己的发展之路上?
【本章点睛】:和我们这些所谓的常态人群一样,自闭症儿童也有他们独特的情趣爱好;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对于自己特殊爱好的投入度,要远比我们更深更持久。这就不由得让我再一次想起了一位自闭症家长的那首抒情之作:
“每种色彩都应该盛开
别让阳光背后只剩下黑白
每一个人都有权利期待
爱放在手心跟我来
这是最好的未来
我们用爱筑造完美现在
千万溪流汇聚成大海
每朵浪花一样澎湃
每个梦想都值得灌溉
眼泪变成雨水就能落下来
每个孩子都应该被宠爱
他们是我们的未来
这是最好的未来
我们用爱筑造完美现在
千万溪流汇聚成大海
每朵浪花一样澎湃
这是最好的未来
不分你我彼此相亲相爱
千山万水传递着关怀
幸福永远与爱同在
每个梦想都值得灌溉
眼泪变成雨水就能落下来
每个孩子都应该被宠爱
他们是我们的未来
同一天空底下相关怀
这就是最好的未来”
是啊,如果我们都能对自闭症儿童的特殊嗜好给予充分的理解与尊重;如果我们能够摘掉有色眼镜,以平等友好的态度来与自闭症患者和平相处、融洽交往。那么,不论是他们还是我们,都将会有一个最为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