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正在派出所里忙着处理一个邻里纠纷，先是两家养的狗打架，到最后就变成两家小哥打起架来，老王觉得很滑稽，看着面前两个鼻青脸肿的楞小子，压出笑意，板着脸训斥着：“来！派出所地方大，打吧！继续打！你们打完了，狗再打！快！刚才不是很能耐的吗？打啊！怎么不打了？”两小子蹲在墙角，低着头，不敢出声。
突然，手机响了，一看是分局局长专线，还没等老王开口，那边就嚷上了：“王所长吧！紧急情况！你马上赶到华甸太和服装批发广场！马上！”“什么情况？”“一女人质被一枪匪胁持了，人家指定要你去换人质！”“……！我？指定要我换？！”“是啊！别废话了！快出发吧！人命关天！”
老王三步并作两步，独自跳上吉普车，拉响警笛，一踩油门，车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一路上风驰电掣，一脑子问号，到底怎么回事？对方到底是谁？是我抓过的人吗？！为什么要我去换？难道和我有那么大的仇恨吗？老王百思不得其解。
二十多分钟左右，老王赶到了华甸太和服装批发广场。离广场还有一百多米远的时候，老王就看到前面一大片军警，其中还有钢盔闪耀，老王倒吸一口凉气，这他妈到底是谁啊？一听是老王到了，警察们迅速让开一条快速通道，几个特警领着老王就直奔大厦七楼。
老王比较年纪大了，跑得气喘吁吁，边爬楼梯，边问抓的什么人！？几个特警不言语，中了魔一样向上窜，偶尔一句，到了你就知道了！快点！
一会儿功夫，几个人到了财务部的门口，老王一看门口那些特警的架势，就知道要抓的人非同小可。正在这时，老王看到一个指挥模样的人走过来，和他握了握手：“我是郝志峰，你就是王所长吧！”“您好！是我！里面这是？”王所指了指财务部的房门，郝志峰两眼一睁：“你还不知道？”“是啊！没人告诉我啊！”郝志峰左右看了看特警们，轻叹一口气：“里面是我们要抓的一个涉黑主犯！江南区的老大！魏志斌！他现在劫持了一个女人质，不知道为什么，他指定要你进去交换人质！我们也是奇怪！为什么非得要您？你知道原因吗？”老王一听魏志斌三个字，如同雷霆灌顶，他！！老王顿时愣住了，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您认识他？”“嗯嗯！从小在我们辖区长大的！”“这样啊！唉！我们也确实没办法，为了保证人质安全，只好让您辛苦一趟了！”老王有点心神不定，只能应付道：“应该的！应该的！谁叫咱们穿得这身衣服！”郝志峰恳切地拍了拍老王的肩膀头：“一定要小心！尽量拖延时间！”郝志峰从一个特警手中接过一把“掌中雷”，让老王固定在小腿上，在耳边低声细语：“还是那句话，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见机行事！”不知道为什么，老王心里万分纠结，小斌啊！你这是干什么啊！？
正在这时，房间里传来了魏志斌的声音：“人到了吗？”“刚到！别急！”郝志峰冲里面喊了一嗓子，郝志峰对王所使了个眼色，老王连忙接过话：“小斌！是我！你王叔！”“哈哈！王叔，您老终于来了！别在外面待着了，进来吧！”魏志斌话锋一转：“外面的人听好了，除了我王叔，其他人敢乱动一下，就别怪我子弹不长眼！”这句话是咬着腮帮子说的，听者毛孔一紧。
老王深呼吸了一口，他走到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魏志斌说：“等会！我移一下柜子，门被顶住了！”魏志斌推了推身边的周洁：“去！把柜子移开点，露个缝让一个人进来就可以了！”周洁恍惚间觉得面前的劫匪根本不可怕，天生的女孩脾气让她突然反驳了一句：“你还是不是男人啊！这么大个柜子让我一个人怎么移得动！？”魏志斌一愣，心里暗自好笑起来，这小女生太可爱了！可他面容依旧硬得像块石头，剑眉一扬：“想活着出去就快搬！给你机会，你还长脸了！”周洁哆嗦了一下，连忙站起身，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一个大柜子移开了十多公分，“够了！王叔你进来吧！”周洁停下来，看到门正慢慢地打开，一个不算魁梧的身影从门后面使劲地挤了进来。
此时此景，看到多日不见的王所长，魏志斌感觉见到了唯一的亲人一般，心头一软，眼圈发红，也就一瞬间，魏志斌把内心涌动的感情压了下去，脸上冷如冰霜，他不能让老王看出他内心的想法。
老王挤进房间，差点没认出魏志斌，多日的躲藏奔波，让魏志斌整个人消瘦许多，脸色憔悴，胡须根根直立，一圈络腮青。老王刚进来，还没缓过劲，一是赶路太累，二是完全没弄清楚魏志斌怎么会如此状态，只是微微地叫了声：“小斌……”老王把双手高高举起，手心张开，示意自己手里没武器。
魏志斌也应了句：“王叔，好久没见了！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您快把手放下吧！您用不着这样！”魏志斌放低了手中乌黑的枪。王叔也缓缓放下手，低声劝说道：“小斌，我知道你是江南大哥，全市都在抓你归案！可你罪不至死，你这又是何苦呢？快把人放了吧！政府会宽大处理的……”话音未落，魏志斌仰头大笑，笑声中透着巨大的酸楚和无奈：“宽大处理？？哈哈！怎么个宽大法！饶我一条命？！十年？！二十年？哈哈哈！叔，记得刚出来时，我何尝不想做个好人，可现实给过我机会了吗？那天城管那帮孙子围着我打，这您不是不知道！其实想我们这种人，一旦进去过，别说过好日子，能让我正常地生存下去都难，我不走黑，不捞偏门，你说我能干什么？”
王所沉默不语，因为他没有办法去辩驳事实，只能静静地看着魏志斌。旁边的周洁好像忘记了害怕，只能缩在一边老实地听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哥哥，起早贪黑做烧烤生意的父母。
魏志斌停了停，眼圈还是红了，看了王叔一眼：“叔！别说我这种人，看看您自己，从警这么多年，正派耿直，两袖清风，认识您的人，没人不夸你是好警察，可是看看你现在还是一个小所长！”魏志斌向外一指：“我在江南区结识的那帮官员！一个比一个黑，一个比一个贪，狗娘养的，一帮孙子！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您就不能高升，那帮孙子却能吃喝玩乐！？”
王所看魏志斌越来越激动，怕节外生枝，连忙说到：“小斌啊！你说得都对，可你叔不在乎，我只想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你叔不计较其他人怎么做！……”
“我计较！！我就是不服！”魏志彬突然声音提高了许多，又随之一降：“叔，婶的弟媳回原单位了吧？”
“回了啊！”王所不明白魏志斌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突然两眼圆睁，惊讶地问道：“怎么？！……啊！那事是你……”
魏志斌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要说王所刚进来的时候，心里确实琢磨着如何救出人质，然后如何说服魏志彬放下武器，投案自首，最后才是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设法强攻。王所虽然万般不忍，可他知道自己和魏志彬之间的关系，第一位是警察和罪犯，第二位才是相认的叔侄关系。可他知道了魏志斌瞒着他，帮忙搞定了弟媳工作的事之后，那心如千斤巨石，压得自己喘不过气，职业操守被感情正一点一点地侵蚀，老王眉头微微紧锁，小腿上隐藏的枪愈发沉重。
“叔，你别为难！我说这个，不是想让你欠我什么，只是想说有些事，从来就没有对错之分，如果是错事，整个社会都有责任，只是承担多少的问题。人也一样，我在外人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杀人不眨眼，无恶不做。可我走到今天这步，你们也有责任！叔，我不是说你个人，我是指外面整个社会，包括这个门外面的那些人！”魏志斌指了指门外的那些特警。
楼下突然传来些轻微的声响，让老王从感性的漩涡中猛得抽了出来，人质！差点忘记了自己首要的任务，先救人质！老王深吸一口气：“小斌！我们晚点再慢慢聊，如何？你看看，既然我都来了，就让这小姑娘出去吧！”
周洁一听这话，人立刻精神起来，毕竟关系到自己的小命，周洁的心咚咚乱跳，目不转睛地看着魏志斌的嘴巴，祈祷他说句好吧。
魏志斌嘴角挂着笑，半天没说话，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周洁，周洁心里发毛，就好像一个重刑犯在等待着法官最后的判决。她突然感觉眼前一阵晕眩，她知道这是过度紧张的生理反应。
终于，魏志斌收起了笑容，但依旧没说话，左手从后背掏出个黑呼呼的铁疙瘩，赫然一个军用手雷映入三人眼中，拿枪的右手也缓缓地抬了起来，直指周洁。
老王头皮一炸，双眼溜圆，声音猛然偏调：“小斌！你这，这是干什么？”
魏志斌冷若冰霜，平淡地说道：“对不起！王叔！这就是答案！我骗了你们，我压根没想放这小妞走，因为我没打算活着出去。”魏志斌话音未落，周洁惊吓地嚎啕大哭起来，脸色惨白。
“不会！不！你不是那种人！小斌，你听我说，你千万别激动……”老王一脸惶恐，连连摆手，
魏志斌粗暴地打断了老王：“叔！我没激动！相反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我知道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小斌！你快把枪放下，我了解你，如果你想杀她，你完全别必要让我来啊！”
“呵呵！叔！我叫你来，有二点，一是你是我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起码我当你是，二是我想和你讨个道理，我今天走到这一步，不是我想的，而是老天逼的！”说到这里，魏志斌眼角滑出两行浊泪，
老王一看这个状况，连忙劝导：“别哭！孩子，叔知道你委屈了，我也知道你不会做傻事的！对吗？”
魏志斌一摸泪，一声苦笑：“叔！你看错我了！”说完，魏志斌拔掉手雷的保险针，一抬手，手雷划过一道弧线，飞出窗外，一二秒后，楼下“轰隆”一声巨响，警报器大震，随后是无尽地骚乱声，叫喊声…
震耳欲聋的手雷爆炸声让周洁一下子爬在地上，老王也蹲下了身子，只有魏志斌的枪口跟随着周洁的身影，迅速下滑，只听他手中的枪撞针吧嗒一下，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是一瞬间，老王拔出小腿上的“掌中雷”，对着魏志斌，叭叭叭，连开三枪！魏志彬胸部顷刻间开放出几朵血红色的花……
枪声就是命令，门外的特警如猛虎一般撞开大门，冲将进来，老王一把拽起地上的周洁，把她护在怀里，几个特警闪过两人，对着魏志彬一排补射，魏志斌嘴角带着笑，靠着墙角，缓缓地倒下了，手里依旧握着那把枪，走得很安详。
当天晚上，魏志彬被乱枪击毙的事随着北风传遍了整座城市，只要是听过他名字的人，多少都有些震惊，只是每个人的感悟不一样，有的人说他傻，不知道逃；有的人说他狂，这一天迟早要来，但江湖人对他的死是更多的唏嘘和崇敬，无论是对手还是兄弟，无论黑道还是白道，一个生命的流逝能让大多数江湖人感到敬重，本身就是一种人生的光荣。
但只有一个人，对于魏志彬的死可谓是百感交集，悔恨、敬佩、怜爱、愧疚、痛心……，这个人就是老王所长。
（135）
那道光，很刺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发射出来，眼前一片白茫茫，身体轻轻地漂浮着，双脚好像使不上劲，突然一股力量从光的中心吸过来，整个身体向光的方向飞去，快如闪电，白光四射，越飞越高，越飞越快，突然眼前一黑，睁开眼，哗！是一片葱翠的草原，无边无际，绿海中只有一个高大的树，上面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花，树底下隐约有俩白衣人，一男一女，都很年轻，两人越离越近，走近一看，是魏志斌和陈蓓蓓，两人正冲着自己微笑，只听魏志斌轻轻地说：王叔，谢谢您！看，你又让我俩再一起了！魏志斌拉起陈蓓蓓的玉手，对视一笑，突然，魏志斌洁白的上衣浸出朵朵血色，越开越大，越开越大，魏志斌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血人……
“啊……”老王从噩梦中惊醒，离魏志斌被击毙的日子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可他几乎天天晚上从噩梦中惊醒，老伴连忙坐起来，给老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又递过一杯温水，老王喝了一口，自顾自说，明天想去看看志斌。
石门峰陵园连绵十多里的后山坡上，一大片荒丘乱坟，都是一些不知名不知姓的主儿，有来历的也就是刻个名字立个碑。无论你生前是华盖披身，还是身无寸缕，死后都是一样的几分黄土安身。
晨曦时分，夜露渐藏，老王所长就带着祭奠果品和上好白酒来到了魏志斌的墓前，三杯酒，三柱香按序摆好，王所长拿出一块抹布轻拭着碑上的尘土，没一会儿，他两眼就饱含热泪。一个月前的事依旧历历在目……
那天魏志斌被击毙之后，他和人质周洁就被迅速带出了房间，因为周洁身上沾了血，所以她刚走出服装市场的大楼，就被混沌地摁在了担架上，眼前一片空，大脑一片白，送到医院再三检查无碍之后，才又被几名警察带到了市局去做笔录。而王所也在专案组的几个人陪同下，先暂时去了最近的一个派出所等候，等待法医以及检察院，法院部门的最后取证鉴定。
王所在等候中，如坐针毡，面色灰白，那种揪心的心情完全无法言表，那三声枪响如同梦幻一样，他做梦也没想到魏志斌会倒在自己的枪下，想到这里，眼圈刷得一下红了。一个不明事理的专案组成员还兴奋地走上前，拍了拍王所的肩膀，说了声老同志，今天立功了！王所没有回应，扭过头去，望着窗外枝头上的一只孤鸟，留下身后的尴尬。
认定案件结果当然是大家想象的那样，王所成功击毙江南区最大的黑道大哥，安全救出人质，一个完美的媒体结局。就在同行纷纷祝贺王所的同时，一个认识的法医走近王所，轻轻地说了几句：“老王，有点蹊跷！”“怎么了？”“不好说！”“你有话直说，快！”“后来我们发现，魏志斌枪里没有子弹！”“没子弹！！不会吧！”老王眼珠瞪得快爆出来了，“真的！子弹没上膛，七发子弹都装裤兜里呢！”法医左右看了看，轻声说了句，老王顿时语塞，脑袋嗡嗡作响。
王所一夜未眠，思来想去不得其解，第二天清晨蒙蒙亮，王所火光石电一个激灵，他翻身坐了起来，他仿佛顿悟了。魏志斌从被围困的那一刻，他似乎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不对！不是似乎，而是肯定！！魏志斌只是在寻找以一种什么样的死法离开人世，即光荣又值得。
七发子弹不上膛，他这是没打算反抗，更没打算杀害人质！十万火急要见自己一面，他是想离别前的叙旧！手雷丢下楼，是明显的激将法，逼自己最后开枪！死在自己的手里，是让自己的死更有价值，是为了报答自己多年的恩情！这，这就是魏志斌，我的傻孩子……
答案一下子清晰如水，王所无声地流着泪水，心如刀绞，儿时魏志斌的模样时不时地在眼前浮现，当年可爱的娃娃今日却成了自己的枪下鬼，王所看着自己握枪的手，如同审视着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怪物，自己从警一辈子，开枪的次数屈指可数，而要人命的这是第一次，也是最难以释怀的第一次。
许多年后，退休的王所和一个老伙计喝茶聊起这事，老伙计劝导，你这是帮他，不是害他！他要的不是生命，而是解脱！王所没说话，老伙计又说，咱们假设一下，如果那种局面重来一次的话，你想想自己做为警察，还会不会开枪！？王所顿了一下，长叹一口气，眉头终于展开了，他端了茶杯，敬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