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雨如纱,给傍晚的田野披上一层雾一般,光色渐晚,满眼的庄稼好似染上了油油的墨绿,江北区郊外大片原野里纵横的沥青马路上,时不时有车灯掠过,急促而跳跃。
突然,路的尽头出现了两串长长的灯光,好像两条闪烁的珍珠项链,由远及近,转眼间,一辆富康出租车率先从雨幕中冲出,在路边的一棵歪脖槐树下嘎然而止,一个俊朗的年轻人跳下车,一摆手,让出租车先离去,自己却孑然一身,屹立在雨中,年轻人抱着膀子,没有伞,一脸铁青,看着来时的路。
不一会儿,两串长长的灯光也驶进了眼帘,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阵车门声,十多辆车也在歪脖槐树处一字停开,几十多个精干的汉子纷纷下车,向刚才那个年轻人围了过来。
那年轻人突然冲着来人大吼一声:“妈勒比的!都给老子回去!”
人群没有退缩,为首的一个铁塔汉子嘶哑的哀求着:“魏哥!你不能一个人去啊!!千万不能中了他们的圈套啊!”,其他人也纷纷请求:“魏哥!太危险了!”“不能啊!兄弟们一起去吧!”“魏哥!我跟你去吧!”“我也跟你,魏哥!”人群里一阵骚动。
雨越下越大,湿漉漉的头梢紧紧着贴着年轻人的额头,年轻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凝重地环顾着大家,目光最后停留在那个铁塔汉子脸上:“彪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带兄弟们回去吧,等我回来!”
“魏哥!……”大家的目光里流露出期盼,期盼魏志斌能改变主意,
魏志斌深情的看着,脸上却浮现了微笑:“弟兄们!你们跟随我魏志斌也不是一天二天啦!你们想想,如果我今天不去,我还是大家的魏志斌吗?如果今天不是独自前往,我还是江南区的魏志斌吗?……”一席话让这微笑在大家的心里变得苦涩而凄凉,
魏志斌有些哽咽,他仰面对着空灵的阴霾,不让大家看到他眼角流出的感激,魏志斌又抹了一把脸,握着拳头,重重的拍了拍自己胸膛,咚咚作响,他接着说着:“这样,咱们换个角度想想,如果现在在鲁四巷的兄弟不是那四个人,而是你们!你们说,你现在最想的是什么?”
听到这话,几十条汉子低下了头,只听着雨滴在耳边淅淅作响,
“说啊!最想的是什么?”魏志斌突然一声怒吼,四周还是一片沉默,魏志斌不等大家回答,他已说道:“最想的是我魏志斌能救他们出去!”
魏志斌顿了顿,又放低了语调:“我也是人生肉长的,老子也不是三头六臂!我之所以只身前往,那是因为我没有选择!荡平鲁四巷事小,可因为我意气用事,逞一时之勇,让那四个兄弟有什么不测的话,我魏志斌就后悔莫及啦!我也就不配当你们的大哥!……彪子!”
“我在,魏哥!”刘彪一脸愁容,他知道已经没有办法改变魏志斌了,
“你和恩龙、恩泽领几个机灵点的兄弟,在江北区鲁四巷市场外的那个小茶馆等消息,以便接应那四个兄弟!”
“放心吧!魏哥!”刘彪和唐恩龙低声应着,唐恩泽从腰后拔出把黑漆漆的手枪塞到魏志斌的手上,刚想说什么,魏志斌打断了他:“兄弟!没用的,你们留着吧,我有准备!放心吧!”
刘彪示意一辆车缓慢的滑了过来:“魏哥,还是送你去吧!你自己千万小心!……”刘彪鼻子一酸,说不出话了,
魏志斌把刘彪抱了抱,这个拥抱,让他想起了半年前自己走出监狱大门的那个下午,魏志斌关上车门时,再一次环顾着眼前这些和自己共担风雨的兄弟们,低声说了句:“万一……”他思考片刻,又调侃到:“日!老子没有万一……”说罢,他冲大家做了个鬼脸,关上车门,开车!
车走了,飞转的车轮溅起两道白花花的水雾,向前方高速驶去,前方是福?亦是祸?是生?亦是死?魏志斌上车离开的那一刻,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此时留在他心里的只有歪脖槐杨树下那一群风雨中站立的茫茫身影。
半个小时之前,魏志斌终于打开了关闭许久的办公室房门,他把自己关了很久,外面早已站满了待命的弟兄们,刘彪和唐恩龙、唐恩泽一见房门已开,连忙迎了上来,一双双期待战斗的眼睛纷纷投向了魏志斌。
“魏哥,怎么办?打吧!”“对了!人家都快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屎拉尿了!”“打吧!铲平鲁四巷!”
魏志斌没出声,看了看大家,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手腕一抖,一根烟顺势滑出,魏志斌拿嘴角叼起,一个火苗“吧嗒”一声,已候在眼前,魏志斌借着火猛吸一口,然后独自向外走去。
其余人不明究理,也只好齐刷刷的跟着,眼看几十条大汉就要走出办公大楼了,魏志斌突然站住了,回头瞪了大家一眼:“你们跟着我干啥?”
这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问愣住了,刘彪疑惑不解的反问:“魏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憋得慌!老子上茅房也要和你们报告啊!都想尿啊!”
“……”众人无语,只好停下脚步,就是有想尿的,这个时候也不敢跟上前了。
魏志斌撇开大家,独自一人步伐缓慢地向拐角的洗手间走去,他刚走到洗手间门口,突然摔掉烟蒂,急速向美食街大门外跑去。
这是咋了?远观的兄弟们突见魏志斌异常举动,一下乱了方寸,不知老大这是何意,只听唐恩泽大吼一声:“靠!不好!!他要甩掉咱们,一个人去鲁四巷啦!”
大家这才如梦初醒,刘彪叫道:“还他妈愣着干啥?大家快追!”,众人这才撒丫子奔出去,等大家赶到美食街大门口时,魏志斌已经上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众人各自跳上车,顺着猜测中的大致路线方位,向鲁四巷一路狂追下去,才出现了刚才一幕。
就在十多辆车风急火燎地冲出美食街门口时,街对面的一个卖水果的小贩连忙转过脸去,拨了个电话:“立军,好像他们出发了!”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绝对是魏志斌!没错!”
“来了多少人?”
“可不少呢!十多辆车!”
“确定!?”
“嗯,反正从美食街过来的就有十多辆,江南区有没有其他地方过去的,我就不知道了。”
“行!多谢!”对方说着就要挂电话,小贩急了:“哎!事办了,你还没说啥时候给钱呢!?”
“放心吧!跑不了你的!”
“不行,你得说死个日子,要不,我去告诉美食街的人!”
“哎!我靠!不就二百块钱吗?你急啥!你赶丧呢!我要赖你钱不是人!你这人怎么这么矫情?”
“少废话!说!啥时候给!”
“明天中午!”
“要是不给呢?”
“天打五雷轰!”
“要是不给,你断子绝孙!”小贩加重了誓言的筹码,
“日!”
尽管如此,吴立军第二天依旧没有兑现他付给小贩的钱,倒不是他不想给,是因为最后的事实却让小贩感到吃惊,让吴立军更感到不可思议。
吴立军挂了电话以后,东张西望的看了看,反复打探了从他身边走过的每一个男男女女,其实根本没有注意他,他自己做贼心虚而已。
他见一切正常,才沿着一条破旧的污水沟向内巷走去,虽然亏待了自己的鼻子,可他心里觉得踏实,安全第一。他走了五六分钟,走走看看,终于选了个僻静的角落停下了,他马上要打一个非常重要的电话,这个电话让他心跳如击鼓,他深呼吸了好几口,可还是免不得紧张,多少年没和警察同志直接对话了,他心里犹豫着,可又不能不打。
他等了一会儿,一咬牙,拨通了江北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的直线电话,这种内部号码是知情人给的。
一听电话有人接通,吴立军声音有些哆嗦:“喂!喂……”
“找谁?”对方回答粗鲁很直接,早已没有了公安对外窗口服务中那些的繁文缛节,
“喂?”
“听到了,说话!”
“我……报,报案!”吴立军越来越感到胆怯了,
“你哪儿?什么事!说!”
“我……我听说鲁四巷农贸……农贸市……市场,有人聚众斗殴!”
“你听说??”对方语调高昂,
“不,不是听说,我,我看到的……!”
“你哪儿的?喂……喂……”
对方电话已经挂了,吴立军一脑门子汗,后背也都湿了一大片,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战战兢兢地从手机里取出电话卡,丢进了旁边的臭水沟,他刚走了几步,又定住了,惨了!还有一个电话没打!吴立军连忙退了回来,站在沟前犹豫了一下,挽起袖口,一弯腰,憋了口气,双手开始在污水里拔拉起来,可哪里还有电话卡的踪影,这如何是好?!他此时非常痛恨自己太冲动,而且一个卡也好几百块呢,日!
捞了好一会儿,还是一无所获,吴立军放弃了。一扭头,吓他一跳,两半大孩子正背着书包站在旁边,捂着鼻子、鼓着眼睛一直看他捞,
“日!看啥?”
“叔,你在摸啥?”小孩问,
“龙虾!”吴立军恶声恶语的,
“这沟里有龙虾吗?俺们咋没见到过!”
“我摸的是日本龙虾,你们懂个****,滚!再看,老子揍你们!”吴立军撸起袖子,把两孩子捂着鼻子跑了,吴立军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洗手成了大问题。
于是,他所到之处,路人们自觉让出一条大道。
关老二躺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快到晚饭的时间了,吴立军这小子怎么还没来电话?
正想着,手机恰好欢快地唱起来了,关老二正想骂几句,可一看来电显示,不是吴立军的,是侯爷的,关老二立刻严肃起来:“侯爷!您今儿怎么想起给我电话了,有事吗?”
“老二,问你件事?”
“您老请说!”
“你有手下人今晚去鲁四巷市场那边干活吗?”
“没有啊!咋了!?”关老二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可语气很是平静,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啊!刚才上面递话下来,说是今儿下午有人报案,说鲁四巷今晚可能有大仗,问问是不是咱们的人!我应付过去了,这不,现在特地知会你一声,不是咱的事就好啊!”
“侯爷,您老放心吧!我们都牢记您老人家的吩咐,当下可是战国乱世,弟兄们没您的命令,都不敢造次的!您老就好好休息吧!”
“嗯,很好很好!”侯爷安心的挂了线。
关老二恶狠狠地骂了句老不死的,转念又给吴立军打手机,可手机一直无法接通,关老二顿时怒火中烧,他哪知道,吴立军原本想沿路找公话亭给他消息,可每到一个公话亭,公话亭的老板们都把门关起来,气得吴立军骂娘,他知道都是身上的那股味儿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