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田夏沙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新闻联播后紧接着是广告，他就用遥控换了台，地方新闻正在播放，他又开始看地方新闻，看了一会全是些会议消息和省领导的活动报道，觉得无聊觉得意思不大刚想换台，忽然发现马道远厅长出现在电视荧屏上，还是象慈父一样微笑着，陪同杨副省长走访下岗职工。
田夏沙看到这里就想起了孔然梅。孔然梅在厅机关是下岗干部，不，是没有荣任处级干部但年龄已超早该提拔的没有提拔的失落干部，马厅长没有慰问安抚，田夏沙应该去慰问去，听听她的牢骚，帮她出谋划策。
想到这里，田夏沙就站起身和夫人打了招呼换了拖鞋开了屋门下了楼道走到院子里。
一阵春风吹来，四月的夜晚很美丽。田夏沙抬头望去，圆圆的月亮挂在天边，几颗明亮的星星眨巴着眼睛。
月明星稀，春风宜人。不知哪家的窗户里传来了悠扬动听的扬琴声，在这个小区的院子里飘来飘去。美丽的夜色动人的旋律，让田夏沙感到心情特别舒畅，真想高歌一曲，抒发自己的感情，让自己的歌声在春风荡漾中飘向远方。
田夏沙没有高唱，他也不敢高唱。小区的人都在家中看电视，如果田夏沙真的在小区的院子里吼上一嗓子，整个小区明天就会传出一条特大新闻：有个疯子昨天晚上进了小区，保安没有拦住，疯子高声歌唱，搅得人们看不成电视睡不着觉。
田夏沙就不敢唱歌了，尽管他有个好嗓子，尽管他的歌唱得棒极了。
岁月用残酷的时间和传统的观念磨平了每个人的性格。
不知不觉间，田夏沙来到了另一幢楼房，按了楼道单元的电子按钮，孔然梅的话传了出来：“找谁啊？”
“我是老田。”
“进来，进来。”孔然梅打开了防盗门，田夏沙进了楼道的一层，走进了孔然梅的家。
孔然梅的丈夫在云南边防军当参谋，一年也难得回一次家。孔然梅是军嫂，平时带着女儿一起生活。此时，她和女儿正在看电视。田夏沙进来后，孔然梅就关了电视打发女儿写作业去了。
田夏沙喝了一口孔然梅送来的白开水，就问起了她计划怎样找马厅长诉说自己职务的事。
孔然梅说自己没有主意，请田夏沙想办法。接着问田夏沙：“姚丽菊找算命先生占卜打卦，我们下乡扶贫那个村里不是有个窦半仙吗？咱们不妨也去找一找问一问，是不是我家的祖坟不好，孔家就出不了一个县太爷级别的官。”
田夏沙说：“我不太相信，但是事到如今，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人生都有自己的命运，命里如果有一定的官位，那么你不跑不送不巴结领导就自然会来的，命里如果没有官，咱就只好忍受只好当一辈子干事，谁叫你生个苦命人啊。”
孔然梅说：“现在是命里有官也要跑也要送也要要，不然谁知道你想干啥呢，谁还把这官帽戴到你头上把官袍穿在你身上。要了官帽自己戴，要了官袍自己穿。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嘛。”
田夏沙觉得孔然梅说的有道理，接了她的话茬说：“然梅，姚丽菊姚主持说她是九月的菊花感情豪放有气魄有独立情感，有朴实大方有指挥才能，还说爱情上会受到原配的打击创伤将伴终生。我听后也觉得有些道理，算命的有时候真能说对几句。你是腊月出生的，你是腊梅花，腊梅花不也性格孤傲、寒冬腊月不怕严寒吗？冰封雪寒，以顽强的精神英姿挺拔，含笑原野。这不就是梅花的个牲特征吗。梅花有高尚的品质，但过分强高孤傲，免不了被人说闲话。再说凭心而论，你没有卫安竹的社交才能，没有钱芳兰的送礼精神，没有姚丽菊的泼妇精神，你就是兢兢业业埋头工作，谁知道你工作好坏？处长知道，处长没权提拔你，你必须让厅长知道，厅长有权提你用你安排你。”
孔然梅说田夏沙说的百分之百对，现在干工作，说穿了就是给处长干，处长又没权提你。她这人没有卫安竹、钱芳兰、姚丽菊的本事，脸皮太薄，不敢接近厅长，还请田夏沙在马厅长那儿游说。
田夏沙当下就满承满应。
孔然梅还是希望能找一位会看风水的先生看看自家的祖坟，也看看现在住的地方，是不是风水不对，影响了前程。
田夏沙有点不相信风水一说。想起那年去香港去澳门去新加坡旅游时，导游给他们讲了新加坡金融危机时，就请风水先生看风水，还制造了时来运转的镇物。澳门赌王房顶上有个铁公鸡，风水先生每天就按每天的财位方向把鸡头定在某一个方位。导游讲了风水很重要，香港的大富豪每家都请有风水先生。想到这里他也信了。
孔然梅又说：“田处，你说不相信，你说我和姚丽菊都住一层，又是门对门，她的婚姻不顺，我的仕途不顺。我上大学前，母亲领我找见一位神婆，人家推算说我能上大学，果然那年就考上了。咱们还是去找一下窦半仙试一试。”
田夏沙觉得孔然梅实在可怜，为一个副处职务被折磨得吃不好睡不着。他田夏沙没有本事提孔然梅当处长，就答应了孔然梅的要求，决定去那年下乡扶贫的小山村找一下窦半仙。
说去就去。星期五的下午，田夏沙给处里请假说家中有事，孔然梅也给处里请假说下午家中有事要处理不去上班了。
虽然田夏沙和孔然梅同时请了假，但没有人把他们俩联系到一起去，也不会想到田夏沙和孔然梅一起坐上火车去了那个贫困山区小县和那个贫困的小山村。
晚上十点多，火车大吼一声进了站。田夏沙和孔然梅下了车，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出了车站，来到站前一个小旅馆登记住宿。负责登记的女服务员看了两人的身份证后问道：“你们夫妻俩要登记什么样的房间？”
田夏沙不好意思地急忙纠正说：“我们俩是同事不是夫妻，各住各的，可不敢登记到一个房间去。”
女服务员笑着说：“都到什么年代了，把你们吓成啥了。”
孔然梅也急忙说：“不敢开玩笑，可不敢登记到一起住。”
年轻的女服务员这才把他二人分别登记了房间，并自言自语：“两人住一间省钱，各住各的就多花钱了。”
孔然梅说：“没事，就按我们的意思办吧。”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子夜派出所过来查房，抓走了一对男女，说是嫖娼卖淫。田夏沙和孔然梅在各自的住房里睡得很安然，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早晨，淅淅沥沥飘洒着小雨。田夏沙陪同孔然梅坐公共汽车来到了这个小山村。绵绵的思绪在柔柔的四月春雨中飘扬。田夏沙回想起了那段不寻常的岁月，还有那一次和孔然梅、彭石头喝醉酒后孔然梅脱光衣服吐了一炕的事，一想起这些他就可笑，但又不好意思在孔然梅面前提起。
孔然梅今天心情也特别好。她和田夏沙走下公共汽车，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看到路旁吐着鹅黄色叶子的杨树和果园里开满白色鲜花的梨花苹果花，心里有了一种把伤感的感悟立即倾诉出来的激情。在这远离省城远离县城的大自然的美好风景中，孔然梅终于滔滔不绝边走边对田夏沙痛诉自己压抑在心房中多少年的烦闷苦恼。她对田夏沙说：“我在最痛苦的时候，想起的是家乡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想起儿时的同学和现在仍然背负青天在农村耕耘的同学们。这些普普通通的人能给我力量，也深深令我自省，使我心净。官做多大才是个官，为什么人一旦到了仕途中，就要为当官苦恼忧愁生死搏斗。尤其是一茬同学都当官了，你不搏斗能行吗？不行！答案是肯定而有力的：必须拼搏。”
二人又走进了一片杏林，田夏沙这天的心情非常好。在这美好的大自然风光中，他诗兴大发，就在山谷间吼了两句：春天，我走进迷人的杏林，春风为我送来醉人的杏花雨，粉红色的杏花飘满了我的全身，每一瓣都落下一个甜甜的音符，溅起我对儿时天真的回忆，每一朵都流出一曲优美的旋律，激起了我对青春时代的希冀……直乐得孔然梅拍手说好：“田处，你的诗作太好了。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才能看到你超人的才华。”
田夏沙说，厅机关不需要诗人，不需要作家。需要的是会写非常正确非常英明废话材料的人。
俩人边走边聊。不远处传来了牧羊人响亮的鞭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着。
俩人到了小河边，田夏沙扶着孔然梅踏着河床中放着的几块大石头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还好，孔然梅没穿高跟鞋，穿了一双旅游鞋。水花溅满了旅游鞋的鞋面，点点滴滴。
俩人又互相搀扶着爬了一段山路。下了一点小雨就使山路变得滑起来，泥泞伴着石头真不好走。
等俩人深一脚浅一脚走进窦半仙的窑洞时，俩人的头发全淋湿了。窦半仙的家人和俩人早熟悉了，就送了毛巾让俩人快快擦把雨水。
说过了问候话，田夏沙便对窦半仙说明了来意。
窦半仙在这一带名气很大。她抚摸了一遍孔然梅的手掌心，又问了孔然梅的生辰八字，胸有成竹地对她说：“你近年来心情郁闷，仕途不顺啊。”
孔然梅连说对对，窦半仙说得对。窦半仙又问了孔然梅的生日时辰，说乙未年出生的人是沙中金命，土生金，要想法在土上做文章。孔然梅问如何来做？窦半仙摇头晃脑告诉她明年清明的时候要在祖坟前栽上钻天杨树来补风水，杨树往上钻，管职翻一番。七月十五夜晚在祖坟后埋上一面铡刀以便镇邪，二月二龙抬头在老家的北面墙根要埋下升官符。北为水，金生水，水会保佑你的。另外，你所在的单位有小人陷害你，八月十五半夜在家中进门的对面要高高挂起一面照妖镜。窦半仙还让田夏沙把他的忠告和具体做法记下来，还特别强调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才能行动，以免被人识破。窦半仙还同时告诉她，四十四岁的时候有官运。
田夏沙和孔然梅将窦半仙的重要忠告做了认真记录，准备回去以后实行。
办完这事，孔然梅给窦半仙留下一百块钱，同田夏沙走出了窑洞。这时，有人喊窦半仙去看宅地，窦半仙就跟着来人走了。
雨住了，天晴了。春雨把田野和天空洗得特别干净。
回到省城以后，孔然梅积极行动起来，想在家中一进门的地方挂上照妖镜，把邪气反射回去。她还没有等到八月十五中秋节办理这件事，厅机关人事处通知她参加副处的投票选拔。
马厅长主持了选拔投票会，并讲了干部制度要坚持民主制度。结果孔然梅以高票获胜，孔然梅被任命为副处长了。
孔然梅从心里感激马厅长。马厅长是主持公道的人，孔然梅一没送钱二没送色三没托关系。马厅长按照民主办法，以票取人，以票取胜，以票决定了孔然梅的命运。
田夏沙有一次悄悄地问孔然梅，窦半仙说的事还办不办？孔然梅就说，不办了。马厅长才是真正的马大仙，窦半仙算什么东西。
孔然梅的副处已当了两年了，她有资格参加这次的扶正竞争，她期盼着和厅机关的所有人员能象两年前投票选拔她当副处长时一样得到高票。她相信仙灵的保佑，她默默地从心里念叨菩萨保佑。他要在这一次竞争中大踏步地跨过眼前的横杆，那颗曾经痛苦过孤独过的启明星将在自己的上空闪烁，压抑的黑夜将在黎明的曙光中陡然消失，前方的道路在金色太阳的覆盖下而辉煌灿烂。梅兰竹菊之中独有梅花要在不可攀登的山峰上傲然怒放：红岩上红梅开，所有花儿脚下踩，不怕严寒不怕晒，傲然绽放看我来。孔然梅想到这里，顿觉浑身是劲，好象处长的位置已经开放了一朵鲜艳夺目大放光彩的梅花，她正向这金光闪耀的椅子上走去。
风还在刮着，风吹得会议室外的玻璃不断发出尖叫声，而且越来越紧。
夏天刮过来的风，也带着热辣辣的气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