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厅长要去河保县防汛第一线了。
厅机关里议论纷纷，说是牛厅长有意回避争夺正处位置的“战役”。如果在厅里，几乎每天有人找他谈职务的事，除那八名入围正处的人找他诉说自己的各种理由外，还有那些助理调研员们也要求下一步安排适合自己的领导职务，主任科员们也是找他谈心，说他刚来互相之间不熟悉，希望牛厅长对自己有个初步的了解，以便在下一轮竞争副处长的时候做到心中有数。
牛厅长太忙了，就象省里上访办的接待人员，这个来了，那个去了，都要求和他交流和他谈心给他汇报工作。
这事全是牛厅长自己造成的。谁叫你一人将全厅人员的测评票垄断了呢？全厅所有的人员都认准了一个道理：只要牛厅长在一天，提拔使用干部就由牛厅长说了算，群众的票数只是个样子，说不定牛厅长还不看呢。
也有人分析，这次推选副处进正处时牛厅长不按票数来，下一步主任科员进副处时，说不定又要按票数排队了。牛厅长会玩权术，官场上的事情变化多端很难预测，所以要跑领导跑群众，要让领导说话要认群众投票。
还有人分析，牛厅长和马道远不一样，牛厅长是唯上主义者，牛厅长之所以很长时间不研究副处进正处的最后人选，是因为牛厅长要让入围的八个人都把自己的关系用尽，看谁能找到更大的后台给牛厅长来电话打招呼，谁的后台大谁就有可能最后当选。虽说卫安竹找了杨副省长的关系，还有中央一个部门的领导也给牛厅长来过电话打过招呼。牛厅长就有意拖延研究这八位入选人最后当选的时间。
牛厅长太累了，牛厅长需要下去走一走看一看了。
牛厅长要赶赴河保县防汛一线的消息立马传遍了全厅。
在厅机关里，厅长的每天活动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几乎每天上下班，大家都会打听一下厅长今天干什么去了，厅长在不在。
谢世奋从别人的口中也打听到了牛厅长要去防汛第一线的消息。谢世奋立刻紧张地习惯性地积极准备起来，先是给照相机换上了新电池，又换上了新胶卷，然后又提起录像机放到办公桌上检查了一遍，用小刷子扫了扫镜头边的灰尘，耐心地等待着办公室的通知。一会儿，他听见楼下传来了小轿车的声音，急忙爬在窗户上往下瞧，一看车牌号，果然是牛厅长的专车，急忙挎上照相机扛上录像机出了办公室的门走下楼梯来到车前。
司机是个热心人，忙着帮他把摄像机放到了车上的后座上固定好，等待着牛厅长的到来。
牛厅长来了，牛厅长看见了谢世奋。
谢世奋主动上前打招呼：“牛厅长，我把摄像机放到车上了，咱们出发吧。”
牛厅长说：“你不用去了，赶快把摄像机取下来，不要耽误时间。”
谢世奋一下子透凉了心，脸上的小疙瘩又开始抽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司机就从车里提过摄像机送到他手中，然后迅速进到车中打了个方向，把车开走了。
谢世奋脖子上挂着照相机，手中提着摄像机像木头人一般站在那里。
楼上传来一阵笑声。谢世奋抬头一望，原来有人爬到窗户上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幕。
谢世奋两腿像灌满了铅水怎么也挪不动，一屁股坐到了地下。
楼上又传来一阵笑声，窗户上还爬满了人，有个调皮的喜欢开玩笑的老处长就朝下喊到：“谢处长，快起来追牛厅长去，你要发挥我军的优良传统，两条腿要追上汽车轮子。”
谢世奋怕别人再开自己的玩笑，赶忙起身拖着两条腿，走进楼道走上楼梯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他就关上门，把摄像机往桌上一放，长吁短叹一声倒在沙发上，刚躺下就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垫了一下，顿时一阵酸疼难忍。用手一摸，原来脖子上挂的照相机被甩到背后垫到了背下，直垫得他“哎呀哎呀”地哼了半天。
姚丽菊忙完了牛厅长出发前的准备工作，纪检组长就来了电话，让她去趟自己的办公室。
姚丽菊放下手中的事，连忙去了。高跟鞋踩着地板发出的声音非常紧促。
姚丽菊敲门，里面应声：“进来。”
姚丽菊进去了，田夏沙也在座。姚丽菊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她说给田夏沙有关匿名举报谢世奋的事，田夏沙已经给领导汇报了。于是，她干脆来个开门见山，一坐到沙发上，还没等纪检组长说话，自己就说开了：“组长，那封举报谢世奋的信是我写的，我愿意公开揭发这事。我不怕打击报复。”姚丽菊虽然是个粗糙人，毕竟在厅机关工作时间长了，对领导的意图还是了解的。既然事情暴露了，还不如挺身而出承担责任，让别人知道自己是真正的正派人公道人，尤其是在副处升正处的关键时刻，让领导也知道自己是不好惹的，虽然自己没有背景后台，自己却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还有，如果厅里真正要查谢世奋的问题，自己还有立功表现。投其所好，对自己上正处有好处。因此，姚丽菊不等纪检组长问话就自告奋勇承认了这事。
纪检组长很干脆地告诉姚丽菊：“根据你的举报，昨天我们已经将谢世奋处里的帐户和现金统统冻结了，昨天连夜经过审计落实，谢世奋确实存在着私设小金库的问题，我们根据你在信中提供的线索，派人去了那个县里找到了那家企业的领导查阅了帐目。刚才，电话已经打过来了，确实有拉赞助私款公报的问题。我代表厅党组感谢你。另外，牛厅长今天走的时候，还专门给我谈了这事，一定要抓紧时间查清谢世奋的问题，一定要保护好举报人。”
姚丽菊听了纪检组长的话非常激动，这一下可要动真格的了。
姚丽菊说：“我愿意站出来讲话。”
纪检组长劝她说：“都在一个单位工作，你不要露面了。保护举报人是我们的职责，这件事除牛厅长和我还有老田三人知道外，谁也不准外传。有一条你可放心，谢世奋有经济问题，我们一定会严肃查处的，我们查他是组织行为，不是个人行为，这一点也希望谢世奋能理解。我过会还要和他谈话。”
姚丽菊表示感谢组织上对自己的信任，还开玩笑似地说：“谢世奋常说现在的社会不是什么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的时代了，现在是不管白鼠黑鼠，猫逮不住就是好鼠。看来，他这条老鼠是跑不掉了。”
田夏沙听了这话直想笑，他没敢笑出声来。回头一看，纪检组长正咧着嘴在笑，自己也就放声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很灿烂。
姚丽菊又趁机讲了谢世奋骗彭石头两万元的事。纪检组长话语还是那么干脆：“你让石头同志写个材料，相信我们会处理好的。”
姚丽菊走出了纪检组长的办公室，心情非常振奋，连走路也带上了劲，高跟鞋踏地板的声音很响亮。路过谢世奋门口的时候，谢世奋开了门喊她进去。姚丽菊见谢世奋办公室乱七八糟的，烟雾腾腾，烟灰塞满了烟灰缸，连地下也到处扔的是烟头和纸屑。姚丽菊说：“你的办公室成了猪窝了，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不坐了，不坐了。”
谢世奋说：“看在咱们多年交往和我同彭石头是战友的面子上，请你真诚地告诉我，厅里这两天有什么情况？”
刚开始听谢世奋讲话，姚丽菊还认为自己匿名举报谢世奋的事让他知道了，听他说完后，这才知道谢世奋并不知道是谁写的匿名举报信，只是打问情况。姚丽菊反过来问他：“有什么情况？牛厅长今天下午下乡去了没有带你，就是这情况。大家议论说这不正常，一反常态。平常下乡你总是鞍前马后拍照摄像掀门帘打雨伞开车门拎包端茶水，今天为什么就不带你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谢世奋问。
“会不会是你出了问题？”姚丽菊又答又问。
“我会出什么问题？什么问题也没有，你放心好了。”谢世奋说到这里，又开始抽烟，从他口中吐出的烟雾呛得姚丽菊直咳嗽，姚丽菊借口烟太呛实在受不了，抬腿急着走了。
姚丽菊刚走，宣传处那位说话象机关枪扫射的干事来到他的办公室，汇报说纪检组和监察室的领导要他们一个一个去谈话，还说全厅今早全传开了，他私设小金库的问题厅里纪检部门正在忙忙碌碌查帐落实，有三位主任科员也抽到专案组了。这些主任科员们都表示要大干一场，争取能给牛厅长和其他几位副厅长、纪检组长留下深刻的有工作能力的印象，以便在下一轮主任科员转为副处长的时候，能得到牛厅长的赏识和好评。
谢世奋一听此话浑身发软，他没有想到，这些人为了升官也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是啊，只要进了处级干部的行列，主席台上的位置，办公室的大小，住房的面积，轿车的档次，工资的收入，走路时谁先谁后，甚至讲话办事也是正职正确，正职比副职水平高，站得高，看得远。难怪大家都争正职难怪主任科员们也都在这个目标上锲而不舍地追求着。
谢世奋私设小金库的问题就像风一样传遍了全厅。他的办公室里再没有人去了，尽管那些主任科员们还在走关系拉选票，却没人找他谈心交心强烈要求投票支持了。
纪检组长和监察室主任把谢世奋又叫去谈了话。要求他近期不能离开这座城市不能外出，有事必须请假。同时还要求他积极配合专案组的工作，争取早日把自己的问题搞清。
谢世奋明确表态：“服从组织决定。”
一声惊雷又从天上滚过，雷过之后，大雨就来临了。此时，牛厅长正坐在小车上往河保县赶去。雨水不断地在车前的玻璃上流动，扫雨板只能扫除司机眼前的一块玻璃，其它地方全被雨水模糊了，牛厅长看不到车前的道路，就通过身旁的车窗向外望去，黄豆般大的雨点把小车打的直响，也把柏油路打得直响。顷刻间，雨水形成的河流就淹没了道路。
路面不平，路面上到处有坑坑洼洼，还有一段油路被刨开重修，汽车在雨水中开得很慢，汽车不停地颠簸着，牛厅长在心里说道：这是去年刚铺成的油路，今年就成这样子了，豆腐渣工程。也不知这些县乡的领导把上级拨来修路的专款用到哪里了？
牛厅长正想着这些事，手机响了。牛厅长接听手机，是谢世奋打来的：“牛厅长，刚才纪检组长找我谈话，说我私设小金库，我不会因为这个问题丢了处长的职务吧？请你一定为我保住这个职务啊，我工作了三十年，奋斗了一个处级领导，你说这容易吗？牛厅长，你要为我做主啊，我全家的身家性命可全在你的身上啊，你是党组书记，你只要有一句话，你只要说不查了这三个字就能放我一马，牛厅长，我可全靠你了。”
牛得田耐心地听着谢世奋的诉说，他不愿意打断谢世奋的话。他有一个特点，就是在别人讲话的时候从来不去打断别人的话，直至讲完为止。还有，他在讲话的时候，别人插进话来，他也让别人讲完他再讲。牛得田就有这么一种风度，所以有人说牛得田善于听取群众意见。
牛厅长听完了谢世奋的诉说，这才开口：“世奋，你要相信组织不会一棍子把人打死的。有问题不怕，就怕你不能正确认识自己的问题。再说，你的问题是客观存在的，你不要回避。昨天晚上在我家，我就给你讲明了我的观点，现在再重复一遍，把你的问题交待清楚，争取有个好态度。”
谢世奋不说话，按了电话。
汽车仍在雨中行驶，眼看到了中午十二点了，还没找到一家小饭店。牛厅长伸手从背后的车箱中取出一袋方便面，掰成两半，一半送给司机，一半自己嚼起来。
手机又响了，纪检组长打过来了：“牛厅长，吃啥呀？”
“方便面。”牛得田边吃边问：“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省纪检委和检察院的同志看了案卷，小金库的问题可以认定。”
“知道了。”牛厅长关了手机，长出一口气。几天来，他为什么不愿召开党组会研究八个人的“扶正”问题，就是因为收到了许多匿名信，对于匿名信上反映的问题，他悄悄地布置给纪检组去明察暗访，不管反映的是谁，只要查出问题就坚决不用，查来查去，这才查出了一些眉目，他要等把这些匿名信上所反映的问题彻底查清了，才研究他们到底能不能升任的问题。
路面不好，加上怕滑，汽车行驶的很艰难。牛厅长不时地对司机说：“尽量加快速度，杨副省长还等着我汇报全省的防汛情况呢。”说到这里，牛厅长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一边吃方便面一边打开手机：“喂，我是牛得田，救灾物资的车队到了什么地方了。你们要想尽办法尽快把这些物品送到灾民手中。”
雨越来越大。才过了中午的时间，天气就有点发黑，牛厅长的小车又行驶到一条土路上，泥泞顷刻就沾满了小车的轮子，又飞溅到车底、车身上。
司机打开小车内的收音机，省电台正在播报天气预报：今日13时，省气象台发布重要天气预报，受蒙古冷涡和副热带高压边缘东南暖湿气流的共同影响，预计今天夜间到8月5日，我省降水过程较多，部分地区仍将出现暴雨。
天气预报播完后，紧接着是《一代风流》节目。播音员的声音很甜美：现在是《一代风流》节目时间，在这次节目中，我们将播出省政府某厅机关霍杏木的先进事迹。
牛厅长让司机关了收音机，又陷入沉思中：副处长的职务还没研究，主任科员们都开始行动了，霍杏木昨晚就通知我听了这个节目，今天是重播了。还有其他的主任科员们，托领导找关系每天说客盈门。头衔和职位的吸引力太大了，令人叹为观止。权力的背后到底还有什么东西在起作用呢？
雨越来越大，牛厅长的小车在风雨中艰难而又顽强地行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