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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明清之逆(1)

1.“千古罪人”朱元璋

中国古代是一个农民社会,历朝历代无不把解决农民的问题放在首位。而农民的全部问题,不过是温饱和土地两件事。然而,吊诡的是,这样的一个农民社会,从农民出身而最后坐上皇帝宝座的,历史上空前绝后,只有一个,那就是大明开国皇帝、明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

南宋灭于元朝之后,神州陆沉,大好河山沦于异族之手。而朱元璋出身低微,竟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历来被人说成是拯救了华夏文明的大英雄。

然而,这个“大英雄”恢复了华夏文明不假,但他也把华夏文明引上了一条不归路。朱元璋将华夏文明中愚昧、猥琐、阴暗、保守的一面发扬光大,终于造成了华夏文明近古直至近代的历史悲剧。从这个意义上说,朱元璋应该是华夏文明的千古罪人!

朱元璋出身赤贫,一度因为吃不饱饭而做了和尚,就为了混寺院的一口粥喝。有人拿他和汉高祖刘邦相比,说刘邦也是出身低微,然而刘邦毕竟还做过亭长,朱元璋则完完全全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而且刘邦面对秦始皇的车驾,曾经说出“大丈夫当如是”的感慨,朱元璋连这点不安分的心思都没有,如果不是元末天下大乱,他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出息,命中注定只能是一个一辈子辛勤劳作,耗尽体力和心血,只为多打点粮食养家糊口的农民。

然而,当机会来临时,朱元璋的军事和政治才能马上展现出来,为他最终赢得了天下。得到天下之后,他也不慌不忙,指挥若定,建立起一整套详尽完备的规章制度,把整个国家置于他的铁腕控制之下,令人无处遁形。这种体制对社会的治理近乎完美,令后世赞叹不已,顺治皇帝就曾认为朱元璋是古往今来第一雄才大略之人。但是,时间进入近现代,中国被迫进入了现代化进程,此时再回首历史,却发现朱元璋这个伟大的帝王,以及他的一生功业,却成了中国现代化进程的绊脚石。

理解朱元璋,必须首先理解中国农民。中国农民几千年来生活在最为艰苦的条件之下,贫困是他们一生的宿命。他们面对几乎令人绝望的处境,却依然满怀希望,精打细算,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延续家族的血脉,哪怕生命只是维持在最低限度,也要坚持。

农民性产生于饥饿,因此实用主义是其主要的核心,将为数不多的生存资源发挥到最大效用,就是农民文化的主要内容。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必须把头脑锻炼到最精明,运用一切可以运用的手段,甚至不惜放弃真善美,放弃道德、良心和尊严。这是以《道德经》为代表的兵法文化在下层社会的最佳体现,朱元璋就是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登上帝位的,他本人就怀有深深的农民性,即使身登大宝,即使富有天下,也改变不了他的农民本色。

中国历来以“人治”治国,领导者个人的性格特征、文化素质和感情倾向可以影响整个国家。因此,朱元璋的这种农民性,也深深地影响了大明王朝乃至后世。

朱元璋爱把自己和刘邦相比,但那只是因为刘邦与他的出身最接近,他和刘邦其实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刘邦是个典型的流氓无赖,不肯安分守己,贪图享乐,但同时又为人大气,因为流氓的钱财本是来得快去得也快,钱如流水一般花惯了的,自然大方;朱元璋则有着农民的典型性格,外表坚毅木讷,内心老谋深算,能吃苦耐劳,但又愚昧保守,目光短浅,吝啬小气。刘邦一时冲动,释放了犯人,从此参加义军,是自己主动,有江湖气;朱元璋参加起义,完全是因为实在没有活路可走,万般无奈。然而朱元璋没有想到,这条路竟然越走越宽。朱元璋以一个农民的精明,抓住一切机会增加自己的财富,他本意不过是为了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哪知道最后竟然攒下了天底下最大的一份家业。野史传闻,说朱元璋一统天下之后,一日在殿中独坐,回首往事,无限感慨,一名小太监无意中听到皇上自言自语说道:“本是打家劫舍,谁知弄假成真。”

农民一怕浪费败家,二怕露富遭忌,一般的农民有点小钱就藏着掖着,何况是这么大的一份家业?于是朱元璋不仅没有志得意满,贪图享受,反而从此落下了担惊受怕的病,生怕哪一天这朱家的天下就败了。于是他戒备之心大起,多疑之病更重,甚至下令设专人每天早起给他喊上一遍:“为君难,为臣又难,难也难;创业难,守成又难,难也难;保家难,保身又难,难也难!”以此提醒自己保住家业。在这种精神激励之下,朱元璋抖擞精神,开始了制度改革,要用一个农民治家的办法来治理国家,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个国家永远掌握在朱家手里。

作为一个农民,朱元璋最瞧不起的就是知识分子,最不放心的就是官僚体系。官僚体系过于繁琐,他觉得不利于自己的控制,因此干脆取消丞相制度,不让别人替他代理,而是让天下官吏都直接对他负责,他自己一管到底,这才能够放心。这就大大加强了君权的专制,使得天下只有他朱元璋一人可以思考,其他人都不用动脑子,只是给他跑腿的。即使只是跑腿他也不放心,于是给每一个地方官都详细写出他们的注意事项,列出许多具体而微的要求,像个老太太似的不断唠叨,恨不能手把手地教他们该怎么干。

改革了官僚制度之后,朱元璋开始牢牢控制天下百姓。他对人口的流动进行了严格的限制,设立路引制度,一般人必须要有通行证,才能离开出生地百里之外,否则立刻充军。在这种制度下,天下百姓似乎都成了囚犯,被死死地限制在自己的家乡。

官民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之后,朱元璋觉得自己对社会的控制已经比较能够让自己满意了,于是他就要通过立法的方式,将这种控制永远地固定下来,以求永远别出什么乱子。为此他连续颁布了《大明律令》、《大诰》、《大诰续编》、《大诰三编》、《皇明祖训》等等,通过繁琐的法令,把整个国家事无巨细都加以规定,甚至连百姓衣服的颜色、房屋的样式他都规定:农民只能穿绸、纱、绢、布,商贾地位低下,只能穿绢、布,一家人只要有一个经商的,就不能穿绸纱。斗笠、蒲笠也是只有农民可以戴,不务农的不许。现在看来这种规定未免可笑,但朱元璋正是通过这些规定,将社会阶层严格区分固定,从而保证小农自然经济得以永存。朱元璋眼中的世界本就是静止的,他希望这个世界能包罗万象,用不着再有任何改变,这样他们老朱家的江山就能永存了。

在控制社会方面,朱元璋也是逐步完善自己的做法的。有了制度和法令之后,他又有了新的目标,那就是文化。千百年来,中国的知识分子都梦想着治国平天下,想要做帝师,通过指导皇帝治理国家来实现自己的理想。这本来已经很缺乏独立性了,但在朱元璋看来,敢多嘴多舌指手画脚就是祸根,于是他要把知识分子的这个“毛病”也给改掉。于是他先从科举制度入手,将科举制度的考试内容改为僵化死板的八股文,让大家都学习皇上规定好的那一套东西,绝不准出圈,以此桎梏天下士子之心。朱元璋还丝毫不顾知识分子的尊严和人格,对于敢于和他分享乃至争夺权力的贵族集团和知识分子,全部施以酷刑。他可以随便扒下一个大臣的裤子,让侍卫打板子,经常有臣子就这样被活活打死。朱元璋还设置锦衣卫,开创了有明一代的特务制度,对大臣进行监视、窃听和酷刑。在这种种残酷而具有羞辱性的刑罚的帮助之下,朱元璋最大限度集中权力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天下所有人都成了朱元璋的私有财产,个人的自主性和独立性荡然无存,奴性则像野草一样,在人心之中迅速生根发芽,蔓延开来。

然而,朱元璋还不放心,他知道自己的能力超强,但是子孙后代未必能有他这样的本事。如何保证自己死后子孙后代不会被别人夺走了家业呢?虽然已有上述种种措施,但终究不是万全之策,万全之策是什么?当然是肉体上的消灭。于是朱元璋开始了疯狂的屠杀,抓住任何一个小小的由头,就可以株连成千上万人。他杀的都是随他一起打天下的有功之臣,因为他知道这些人的能力有多强,自己的子孙可比不上他们;他杀的还是天下才能之士,因为他觉得家业既然已经打下,就用不着再用有才能的人帮他们了,正要把有才能的人都消灭掉,以免将来朱家子孙比不过他们,被他们夺走了家业。这种大屠杀之所以能够出现,原因就是朱元璋内心深处没有安全感,他自己甚至对此也并不讳言,他就曾直截了当地对太子说,我杀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有罪,而是为了让你以后能安安稳稳地做皇帝。在这方面,朱元璋猥琐卑劣、小肚鸡肠,唯恐自己这点好东西被别人算计了去,他早年的贫贱生活与日后巨大的荣华富贵反差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他生怕这只是一场黄粱美梦,转眼成空,因此,他宁可多疑,宁可残忍,也绝对不能因为一时的疏忽而留下千古遗恨。

朱元璋把这些农民中的劣根性带到了他治理国家的过程中,深深地印在了中国的民族性格上。在朱元璋及之后大明王朝的统治之下,中国汉唐开放、自信的风气消失了,代之以内敛、狭隘、自闭、残酷和愚昧。将中国传统文化中最为落后、保守的东西发扬光大,并通过强制推行的国家政策使其成为社会共性,给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造成了难以磨灭的消极影响。而在同一时期,欧洲却走出了中世纪的黑夜,焕发出强大的生命力,开始了他们野心勃勃的扩张历程。朱元璋偏偏出现在这个年代,真是命运使然,让人痛心疾首。

2.海瑞居然得善终

在中国古往今来所有朝代、官场之上,海瑞都绝对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一生的清正廉洁,已经达到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地步,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能够在官场中——尤其是大明朝的官场中——混下去,没有被陷害而死,也没有因为得罪皇帝而被赐死,最后得了个善终,这真是一个奇迹。下面,就让我们一起经历这“见证奇迹的时刻”。

海瑞一生坎坷,早年经历更是不幸。海瑞是海南人,幼时丧父,家境贫寒,他的母亲含辛茹苦,把海瑞抚养长大。海南在中国古代历来属于蛮荒之地,人民生活极其困苦,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单独抚养孩子长大成人,海瑞母亲必然具备一种非凡的坚毅性格。这种坚毅性格也遗传到了海瑞身上,终其一生。尽管生活艰苦,但海瑞的母亲并没有放弃对海瑞的教育,通过言传身教,把种种传统伦理道德的道理都教给了海瑞。海瑞受母亲影响,把伦理道德看得比天还大,并以此作为自己一生为人处世的原则。这种对伦理道德的极度坚持,造成了海瑞的一种极端性格:在海瑞看来,这个世界非黑即白,没有中间地带,绝无妥协余地。海瑞一生的悲剧也就此有了伏笔。

中国传统伦理道德对人的要求无非是“忠孝”二字,海瑞除了对母亲尽孝,还要对朝廷尽忠,尽忠的办法就是努力学习,日后做官报效朝廷。为此,海瑞从小刻苦读书,十年寒窗,就为了一朝能够金榜题名。然而,性格的坚毅给海瑞的读书生涯带来了消极的影响,海瑞读书太死,虽然用功极勤,但成效甚微。年轻时候的海瑞参加科举考试,屡战屡败,一直考到36岁,终于中了一个举人,想要再进一步,实在是力所不及了。于是海瑞只好以举人身份做官。

海瑞学历不高,人又迂直,官场上哪里有他的位置?一直等到41岁,才得了一个福建省南平县教谕的职位。这个官职相当于一个县的教育局长,论品级连九品都不够,是个真正的芝麻小官。然而海瑞却不在乎,他反而觉得很高兴,因为只要给他一个职位,无论大小,他为国效力的愿望就可以落实了。因此,海瑞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努力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试图做出不平凡的业绩。四年之后,海瑞已经45岁,他的努力终于有了一点回报,他被任命为浙江省淳安县知县,官至七品。

这么大年纪却只混到这么小的一个官职,对别人来说只怕早就心灰意冷,但对于性格坚毅的海瑞来说,这小小的升迁只能为他增加继续战斗的动力。这位新任知县勤政为民,着实做出了不少政绩。

然而,升了官之后并不是一帆风顺,麻烦事也上门了。做教谕官职实在太小,倒没什么,做了县太爷,官场上迎来送往的事情就免不了了。可是我们这位海大人,在廉洁方面简直是有洁癖,哪里肯做这种事?据说有一次,浙江总督胡宗宪之子路过淳安,大肆招摇,原本以为地方官免不了孝敬,谁知海瑞竟然率人将胡公子捉了起来,说胡宗宪总督清正廉洁,家风甚正,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一定是冒充的!说罢不由分说,将胡公子痛打一顿,还把胡公子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都充了公。胡宗宪听说之后,哭笑不得,只好自认倒霉。

处理这件事情确实体现了海瑞的智慧,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以下犯上,过于强硬了。经过此事之后,官场中都知道海瑞是块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大家不愿意和这个死脑筋结仇,都躲着他走,但也肯定都不待见他,明面上不能怎样,私底下都排挤海瑞。

但是海瑞并不在乎,他依旧我行我素,固执地把自己的理想推行于世上,尽管没有人跟随,但他仍孤独地一个人战斗。他在淳安县坚决反腐败,上级官员想要到淳安来发财,那是打错了算盘。海瑞不仅挡了上级的财路,连手下人的那点灰色收入也都一扫而空。于是淳安县官场不免怨声载道,都想赶紧弄走这位海大人,要不然大家都活不成。

大家想归想,要搞掉海瑞,还真不太容易。原因很简单,海大人并没有什么靠山,孤身一人,但是对自己严格要求那是出了名的,根本找不到什么把柄。淳安县官员们没有办法,只好给海瑞来个消极怠工,全都撂挑子了,看你海瑞能不能缺了我们。谁知海瑞丝毫不介意,他自己一个人就挑起了所有担子,断案查案、监督工程等等都自己一个人来做,忙得不可开交,可海大人自得其乐。当时海瑞家中,已经把能省的都省了,他做官不仅不赚钱,还自己往里赔钱!众人一看这还得了,都活不下去了,却找不到把柄搞倒海瑞,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大家一起掏钱,给海瑞跑官,请他别处上任。不久海瑞就被调往江西兴国。

此时海瑞的名声已经很响亮了,兴国的官员们一听“海阎王”来了,都暗暗叫苦。他们也效仿淳安县的官员们,联合起来上下活动,要把海瑞弄走。果然又没过一阵,海瑞就又挪了地方,这一次居然还高升了,到了中央部门,担任了户部主事。

户部主事名为“主事”,其实是闲职一个,什么事也不用办,无非是一杯茶水一支烟,一张报纸看一天。兴国的那帮官员本意就是给海瑞找个清闲地方呆着,省得到处阻人财路,坏人好事。可海大人哪里是个闲得住的人呢?他到了中央部门,反而更加兴奋了,因为中央部门的官员可以直接给皇上上书。海大人认为,自己报效国家的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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