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悠然与供应商在电话里谈妥进货数量、价格,拿了存折到银行打款。柜台服务员打完款将存折递给她。她瞟了一眼,发现余款比她记忆中的数字似乎少了许多。
“哎呀,不对哟,好像少了耶,小姐,你帮我查查是不是弄错了?”
服务员没好气地抓过存折看了眼,愤愤地扔了过来,说:“你长眼睛没有?看都不看就惊抓抓地叫,哪里少了?看清楚了再说好不好!”
蔡悠然抓过存折仔细核对,上个月26日从折子上取走了5万元。家里的存折是她在保管,她没取过钱,是谁取走了5万?丁一佳不抽烟不喝酒,她每月给他500元零用。如果有其他花销,如旅游呀出差呀请客吃饭呀买东买西什么的,通常是他事先预算好,在她那里预支,事后来报账,多退少补。婚后这些年都是如此。
“我没有取过钱,劳驾帮我查查是谁取的这笔钱。”蔡悠然脸上堆着笑,将存折递进柜台。
服务员不耐烦地瞟了她一眼,说:“你咋个这样说话?噢,不是你取的,难道是我取的?我稀罕你那几个臭钱?切——”
“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才是小姐呢!”
“对不起,对不起,”蔡悠然意识到不当的称呼惹恼了服务员,红着脸一个劲地道歉,“美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记得我没取过钱,劳驾你帮我查查,我想知道是谁取走的这笔钱。”
柜台小姐“噼噼啪啪”地敲了一番键盘,说:“丁一佳!”
丁一佳?他偷走存折去银行取了款还不告诉她,他是什么意思?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他什么时候说要钱她没给他?他说要买新房就买新房,说要买电脑就买电脑。他是不是背地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说出来?这段时间她发现他变勤快了,包揽了家务,天天接送孩子,对她体贴入微,居然没有半点怨言,以前他可不这样,难道他……
蔡悠然越想越害怕。5万元可不是个小数!不行,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她跳上一辆途经总部工业园的公交车。
“你从存折上取走5万元是怎么回事?你今天得给我说清楚罗,不然我跟你没完。”
丁一佳正斜靠在大班椅上一边玩手机一边谋划请朋友吃饭。找店铺的事他打个电话朋友就巴肝巴心帮忙,这份情这份心难得,不当面感谢说不过去。正想着,蔡悠然来电话了。听到“5万元”三个字,丁一佳的头立即大起来。
实话实说,他不是不打算告诉蔡悠然,而是暂时没找到合适的理由。现在刀架到脖子上,他想躲躲不了,故作惊讶地应道:“哎呀老婆,你瞧我,可是老了,昨天还说向你汇报来着,工作一忙就忘了。你看这样行不?晚上我回家慢慢跟你坦白交代。”
“我马上就到你们公司门口了,你办公室见。”蔡悠然其实刚下公交车。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丁一佳最怕她到公司跟他闹。
“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呢?”办公室是万万不能让她来的。这女人,三两句话不对路说翻脸就翻脸,丁一佳急了。
“我这不是跟你打招呼了吗?”蔡悠然听出丁一佳的不安。
“要不这样,你在园区东边的小花园等我,我马上过来。”没等蔡悠然说话,丁一佳就挂了电话,抓起手机,关了门就往外跑。如果蔡悠然非来公司,他不在,就算来了也进不了屋,想闹也闹不起来。
丁一佳绕了一大圈,来到小花园。蔡悠然果然等候在那里了。他小跑过去,装作不高兴地说:“多大点事呀你不能晚上说吗?非得到公司来,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不知道?我还有好多事要处理,11点钟要开会,有话你抓紧说。”
蔡悠然不买他的账,嘲讽地笑:“丁一佳,丁大总经理,你是大忙人,公司离不开你,离开你就转不动,是吧?我呸,老娘一天到晚闲得无聊老缠着你?我干饭吃多了是不是?你不高兴,我心头还有气嘞,嗬,你倒好先冲我来了,你凭什么?”
丁一佳不敢硬来,换一张面孔笑道:“哎呀,老婆大人,谁敢冲你发火?不找死吗?”
蔡悠然笑起来:“说,5万元你取去干什么了?老实交代!”
“我借给一个朋友炒股了。”
丁一佳本来是要实话实说的,可话到嘴边改口了。有些事说不清楚,甚至可能越说越有麻烦,还不如不说,他不想自找麻烦。
“丁一佳,你以为我是白痴呀?股市烂得像生了蛆的香蕉,谁这个时候还炒股?你这个样子,撒谎都没学会。”
一束锐利的目光刺进丁一佳发虚的内心,好不容易筑起来的铜墙铁壁土崩瓦解。蔡悠然收回目光,友好地说:“两口子过日子,好商好量吧,干吗偷偷摸摸的呢?”
“还不是怕你不同意。”
“那5万元钱你都给了谁了?是不是个女的?”
“女的,谁?”蔡悠然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这一问吓得丁一佳一身冷汗。凡事把女人牵连进来,就变复杂了。他最害怕这样的结果。他拿不准蔡悠然知道什么知道多少,想再撒谎又担心弄巧成拙,不得不坦白:“我和两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鞋店。”
丁一佳说完,头往天上一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等着蔡悠然狂风暴雨般地轰炸。
“开鞋店?在哪里?都是些什么朋友?男的还是女的?是不是在盐市口商业街上?”
“是在盐市口商业街,以前的同事……”
蔡悠然抢着说道:“鞋店叫飘飘美,老板娘叫杨飘飘,是吧?我就说嘛,你会给我买新年礼物,真是新鲜!”
心中纵是巨浪滔天万马奔腾,蔡悠然脸上依然和风细雨、不动声色。
一个已婚男人和两个未婚女子合伙开鞋店,怎么想都让人觉得不太正常。
离开总部工业园区,蔡悠然在车上越想越生气,丁一佳居然背着她同两个未婚女子来往。他们来往有多久了?关系发展到哪种程度了?他想干什么?家里霸占个大的外面养两个小的?亏他想得出来。即便现在什么关系也没有,以后呢?一来二去,日久生情,谁说得清楚?就算丁一佳不歪想,能保证那两个女人不歪想?
不行,无论如何得让老公撤出来!蔡悠然清楚,要说服丁一佳有难度。但是早说比晚说好,出了事情再处理就悔之晚矣。
为了迎接晚上的战斗,她早早关了店,将儿子接回送到父母家,顺道在超市买了瓶干红酒,切了些卤菜,路过农贸市场时进去采购了做糖醋排骨的精肋条。这一切都是丁一佳平时最喜欢吃的。
回到家,系上围裙进厨房。
这顿饭,蔡悠然做得比任何一次都累。想起当初两人在深圳打拼的艰苦生活,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同油盐一起下锅,合着肉菜一起爆炒。
丁一佳到家,肉菜已经装盘摆好了。
“哎呀,家里有啥喜事儿,你做了这么多好吃的?”
丁一佳见了一桌子美味,高兴得摩拳擦掌。原以为老婆听到他合伙开鞋店的事会大吵大闹,没想到她不但理解,而且还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款待他。他放心了,一边洗手一边哼歌,把公司里发生的不快扔到太平洋了。下班就下班,下班不管工作上的烦心事。
蔡悠然端起酒杯对丁一佳说:“老公,我敬你一杯!这些年你为了这个家受累了。”
丁一佳不好意思起来,说:“你说到哪里去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应该的,老公老公就是要养老婆供小孩嘛。”
“我一个高中生,没什么文化,也挣不了大钱,只配卖点花呀草呀什么的,给你丢人了。你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现在又是总经理,要文化有文化,要地位有地位。仔细想来,我的确跟你不太般配,你是该找个体面的女人做老婆,我觉得杨飘飘就不错……”
蔡悠然话还没说完,仰头一饮而尽,眼泪哗哗地往外流。丁一佳怔住了,老婆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原来是别有用心。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如果你喜欢杨飘飘,我不拦你,你去吧。”
蔡悠然说完,“哇哇”地大哭起来。
别看女人腰粗,其实里面装的全是醋。丁一佳笑着把蔡悠然拉过来,搂着她的头说:“你想多了,我和杨飘飘,不过是合伙做生意,跟感情一点关系没有。”
“是吗?就这么简单?”蔡悠然一把推开丁一佳。
丁一佳把参股开店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讲出来,最后说:“就这么简单,没有别的任何关系。我之所以没告诉你,就怕你想多了。”
蔡悠然听了破涕为笑,搂着丁一佳的腰说:“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一个已婚男人两个未婚剩女,别人听了怎么想?要不……老公,你干脆把钱拿回来,我们不投资了好不好?”
“那怎么行?”丁一佳推开蔡悠然,坚决地说,“我刚把钱投进去两天就要撤资,出尔反尔,我还要不要脸在江湖上混了?再说,钱都花在租店面、装修、进货上了,她们现金紧张,哪有钱来退给我?做人得讲道理嘛。”
“你这么说,是你老婆不讲道理咯?”蔡悠然不高兴了。
“不不不,不是说你不讲道理,我是说……”丁一佳有苦难言。
“你是说什么?你说呀,不敢说了?好,我帮你说,你不就是舍不得杨飘飘这个狐狸精吗?不就是想老牛吃嫩草吗?你那点儿花花肠子以为老娘不知道?”
“这哪儿跟哪儿呀,怎么扯到老牛吃嫩草去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蔡悠然哼了一声,把头偏一边去了。
“老婆,我也算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这样瞎胡闹很伤人心的,你替我想想好不好?”
“老婆?谁是你老婆?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婆?是,你丁一佳是总经理,有头有脸,我蔡悠然是个小摊小贩,没脸没皮,是吧?我是瞎胡闹,你呢?我替你想,那谁替我想?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舍不得离开杨飘飘。”
“我对天发誓,如果我是因为舍不得离开杨飘飘而不把钱要回来,我明天出门就被车撞死。”
“我不要你的毒誓,你撞死了,你想让仔仔恨我一辈子?你安的是什么心?你说你不是舍不得离开杨飘飘,那你证明给我看呀,明天就把5万元拿回来!”
“不现实,也不可能,即便退股也得等到明年。”
“不,明天!”
“不,明年!”
丁一佳、蔡悠然就这么争着争着吵起来。吵架不能解决问题,索性砸碗甩碟。餐桌上的碗碟砸光了,依旧不能解决问题,干脆动起手来。“哎哟哎哟”的叫唤声,夹杂着哭声、骂声,从丁一佳家的窗户传出来,在空中飘。
第二天,丁一佳灰头土脸地从家里出来。他没有直接去公司,而是来到盐市口商业街。时间尚早,飘飘美鞋店还未开门迎客。他在店外站了一会儿,到附近的人民公园转了两圈,坐在靠椅上发了会儿呆,然后坐车回公司。
刚到公司,品质部就出事了。
7.今夜无人入睡
工人罢工当天,丁一佳从公司溜出来,绕到行政楼背后从园区左侧离开了。
在家得不到老婆理解,在公司佟雪雪不支持他,陈青白反对他,工人跟他对着干,集体静坐示威不说还逼他赔礼道歉,丁一佳郁闷至极。走在大街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落寞和绝望:一个男人,怎么落到如此悲惨地步呢?
让他心存念想和感到温暖的地方唯有飘飘美了。
丁一佳怀揣期盼打车来到盐市口。杨飘飘和陈美都在。没人料到他这个时候会出现,都很高兴。陈美拉过一条塑料凳让他落座,放鞭炮似的给他汇报当天的销售情况。元旦开业以来,鞋店每天的业绩都不错,这是出乎意料的。两个初涉商场的年轻人信心十足、热情高涨。杨飘飘接着陈美的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时下的年轻人热衷网上购物,我和陈美酝酿在淘宝或京东上开个网店,线上线下齐头并进,你意下如何?”
丁一佳对网络销售了解得不多,并无多大兴趣。杨飘飘和陈美的闯劲和激情令他感动,他自然不会反对,鼓励她们说:“你们觉得行就动手做吧,我没有意见。不过,听说做网销很辛苦。”
陈美笑道:“我们年轻,辛苦我们不怕。”
在店里待了好一阵,杨飘飘自始至终没见丁一佳爽朗地笑,眉宇间锁着几分愁绪。她料定丁一佳心里有事,起身对陈美说:“你在店里守着,我带丁总到隔壁喝杯咖啡。”
其实,丁一佳的心事陈美也看出来了,只是她不好说出口。
“是不是遇到烦心事了?”杨飘飘在咖啡店坐下,望着对面的丁一佳问,“要不,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丁一佳打开了话匣子,从邱贻可的瘦身计划到佟雪雪的减薪措施,从陈青白的抵制到品质部工程师的诘难,从龚一鼓动签名到工人集体抗议,丁一佳零零碎碎、拖拖拉拉地讲了一个小时。他清楚杨飘飘与佟雪雪的过节,省略了他辱骂工人的的情节,大肆谴责佟雪雪的减薪措施简单粗暴,违法乱纪,怪责陈青白敷衍塞责,把责任都往他身上推。
“结果成了这样,谁都不愿看到。可是,事已至此,你说我该怎么办?”
杨飘飘想了想,盯着丁一佳突然笑了,说:“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丁一佳急问:“什么机会?”
“打击佟雪雪、陈青白的机会!”杨飘飘手指点了点丁一佳说,“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佟雪雪无疑了,陈青白是她同一条船上的水手。作为佟雪雪策略的执行者,她当然也在劫难逃。你嘛,虽说是总经理、工厂第一责任人,但是……”
丁一佳眼前一亮,杨飘飘却住嘴不说了。他急急地催促道:“但是怎样?你快说。”
“就看你怎么操作了,你最多负个领导责任……陈青白都知道往你身上推,你为什么不能往她身上推?你不但要推给陈青白,还要推给佟雪雪。让两个婊子养的有苦难言、自取其辱。这件事本身就是她们的过错,佟雪雪是决策失误,陈青白是执行不力,你知道吗?”
杨飘飘笑中带刀、扬扬得意地望着丁一佳。
丁一佳紧张地说:“我哪有胆量归咎于佟雪雪,这样做岂不是找死吗?”
“你刚才不是在责难佟雪雪吗?你害怕了,这个老女人有什么可害怕的?这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告诉你,你不归咎于她,她就要归咎于你。道理很简单,总得有人来承担责任,不是你就是她,先下手为强,今天晚上就得采取行动!”
丁一佳心里咯噔了一下,浑身僵硬,四肢发麻,心脏怦怦直跳。
“我告诉你怎么做。”杨飘飘附在丁一佳耳边嘀咕了几句话。他的眼睛旋即睁圆,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望着杨飘飘。
一个女记者接到热线报料,急匆匆地拉着摄像记者,冲出电视台,上了一辆采访车,一路狂奔往城南赶。旁白说,城南某总部工业园发生了一起工人集体罢工的新闻事件。采访车驶进工业园,远远地就看见空地上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大群工人模样的人。见来了媒体采访车,工人围拢来,七嘴八舌地对着摄像镜头争先恐后地讲述。女记者采访了几位工人,转身进了办公楼,向一个干部模样的女白领走去。女白领往哪儿跑,摄像记者跟着追,女记者爆米花似的提了很多问题,女白领只顾躲避,均不作答。突然,镜头里出现一名端着开水的美眉,女白领将她往记者身上一推,开水泼了一手,记者烫得哇哇大叫,女白领趁机逃跑了。美眉吓得惊慌失措,镜头移到被开水烫得鲜红的手,拉近,再来一个特写,开水还冒着烟,几片茶叶清晰可见……
这时候,画面缩小,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主持人出现在屏幕上,说:“这就是今天下午4点左右发生在凤凰电子(成都)有限公司门前的一幕。”
“哎呀,这不是你们公司吗?出什么事了?”
蔡悠然在家看电视。画面中女主持的话让她大吃一惊,她转过头,满眼疑惑地望向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的丁一佳。
丁一佳与杨飘飘、陈美吃过晚饭,刚回家坐下就撞见这个电视报道。望着蔡悠然怪异的眼神,他心里那个羞愧那个郁闷那个气恼哟,他真想把头埋到沙发里再也不露出来。
如何跟蔡悠然解释得清楚呢?唯有缄口不语,任由她奚落、嘲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