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飘飘苦笑道：“……七月的某天，我回成都休假，一个在成都工作的大学校友请我吃饭，闲聊天中他提到有一个朋友找到他，说是有个什么表亲在深圳打工，想回内地发展，名牌大学毕业，搞设备管理五六年了，英语好、能力强、有经验，踏实肯干。他知道我在凤凰电子上班，说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他拜托我帮他留意一下，我打电话给成都工厂人事专员提了这事。上个月成都工厂设备工程师离职，我让我那校友叫欧阳端投了简历，听说丁总非常满意，后来就留用了。”
佟雪雪惊讶地张大嘴，天啦，杨飘飘居然不承认欧阳端是她的兄弟？
“你暂停，”张和平盯着杨飘飘问道，“照你的说法，欧阳端不是你兄弟？”
“谁说欧阳端是我兄弟了？我姓杨他姓欧阳，风马牛不相及，这怎么可能是我兄弟？我跟他一毛钱关系都谈不上，我不过是传个话而已。”杨飘飘提高音量控诉，“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栽赃我，真是别有用心！”
张和平半信半疑，佟雪雪恼怒有加，邱贻可满脸狐疑。
杨飘飘见她的话发酵了，继续往里加酵母菌：“邱总、张总，一定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你们可千万别上当。你们想想，我杨飘飘要推荐兄弟进来，干吗选择这个敏感时候？企业裁员第一个要裁的就是试用期员工，难道我会不知道？”
话听起来有一定道理。
压在张和平心上的巨石被推翻了，他大喜。佟雪雪看不下去，瞟了一眼邱贻可，冷眼道：“欧阳端是不是你兄弟，我们会查清楚的。就算他不是你亲友，你也不应该向人事推荐。你曾经是成都工厂生产部经理，你这样做让其他员工怎么想？”
杨飘飘漂亮的眼睛往上一挑，嘲弄般地向佟雪雪投去莞尔一笑。
“佟总，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成都工厂本来就这样，员工是可以介绍人进公司的。”杨飘飘说得轻飘飘的，但这话落到佟雪雪心里，一字一词都像尖利的匕首，直刺她的心房。她气得语无伦次：“杨飘飘，你……你……你怎么能这样信口雌黄呢？”
张和平站在一旁，不满地批评杨飘飘：“没有根据的话，可别乱说。”
“我在成都工厂做了近10年，我还能不知道？”
料不到杨飘飘会突然来这一招。佟雪雪顿时慌了神，支支吾吾地向邱贻可解释：“邱总，您别听她胡说，事实全然不是这样的，我用人格担保。”
没想到杨飘飘反咬一口，佟雪雪无招可支。羞辱、愤懑、沮丧、难堪……多种情绪掺和在一起，头皮发麻、脖子发冷、腿发软、心发凉，她快要窒息了。
邱贻可克制着情绪，挥挥手让杨飘飘出去了。
“邱总，你就这样放了她？”佟雪雪如梦初醒，杨飘飘已经不见了踪影。锁在心里的潘多拉匣子打开了，众多野鬼飞出来，在她耳边聒噪。
“你还想咋样？你的洋相还没出够？”邱贻可没好气地耻笑。
“杨飘飘是个骗子！她说得尽是假话，你也信？”
“你有证据吗？”
佟雪雪被邱贻可问住了。是呀，如果欧阳端是杨飘飘兄弟，她敢张口说不是吗？既然她当着总裁的面说得那么言之凿凿，她肯定是有依据的。杨飘飘三十好几的人了，不会不知道隐瞒事实属欺诈行为，后果不堪设想。
走出总裁办公室，佟雪雪对陈青白满肚子的怨气。
这个小娘们，老爱搞小动作，动不动就给老板发匿名邮件，弄得我好被动。譬如今天，本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欧阳端搞定的，偏偏捅到老板那里了。骂挨了就挨了，本来就该挨，没啥说的。可气的是杨飘飘当着老板的面诋毁HR工作，说什么“成都工厂本来就这样，员工可以介绍人进公司。”成都工厂几何时是这样的？几何时员工可以介绍人进来？丁一佳舅子不也被辞了吗？怎么叫本来呢？简直是胡说八道！陈青白，我说了你不管就别管，你干吗要告暗状呢？我那么信任你，你竟然给我头上扣屎盆子，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让我以后如何面对张总，他说不准还以为我在做什么小动作呢，真是废物一个！陈青白你丫待在工厂成天都干些什么呀？就算你要举报，也该查清事实再行动吧。听到风就是雨，动下脑子好不好？欧阳端是不是杨飘飘的兄弟，把档案搬出来一查不就清楚了？事实确凿，看她还敢嚣张？你瞧她理直气壮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杨飘飘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一个姓杨一个姓欧阳，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姓，怎么就成了兄妹呢？假情报害得我同张和平白忙乎不说，还把老板给卷了进来，不是明摆着让杨飘飘羞辱吗？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对陈青白满肚子怨气，除了佟雪雪还有张和平。
邱总收到的举报信肯定是陈青白干的，只有她喜欢干这种下三烂的勾当。这个臭三八，你发邮件给我和佟雪雪，不就是要我们出面处理吗？这点儿小事儿我们处理不了吗？我悄无声地让飘飘叫欧阳端走了不就得了，干吗非得让邱总知道呢？邱总被公司“瘦身”的事弄得焦头烂额，你不嫌他忙吗？现在可好，欧阳端和杨飘飘压根儿就不是一家人，你让邱总的脸往哪儿搁？他不恼怒才怪。杨飘飘肯定恨死我了，发生这样的事我帮得了吗？我们上下级今后如何相处？真是岂有此理，陈青白你他娘的是什么狗屁HR，唯恐天下不乱。
骂了陈青白，张和平对佟雪雪也有意见。你这个老妖婆，活该被邱总臭骂，活该被杨飘飘羞辱，都是自找的！哪有你这样做领导的，还是人力资源总监，狗屁！以前陈青白对丁一佳左一个举报右一个举报，我说过什么？没有吧。我没说什么并不等于我是软柿子你想捏就捏。你以为这样惯着陈青白有好果子吃？她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好鸟呢，现在尝到苦头了吧，该！这样的HR经理，若是我的下属我早让她滚蛋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张和平越想越多，越想越气。要是没有你佟雪雪在背后指使，她陈青白敢这么为所欲为？借她100个胆她也不敢。陈青白把邮件发给我，同时又匿名发给邱总，佟雪雪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干吗老盯着我身边的人？你想达到什么目的？天啦，佟雪雪你是不是想敲掉我？
一个天大的阴谋浮现出来，骇了张和平一大跳，他差点儿被她蒙蔽了。仇恨的种子掉在张和平心上，开始发芽生根了。
“陈青白，你再什么名堂？”
邮件发给张和平和佟雪雪，陈青白坐在座位上等结果。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20分钟过去了，30分钟过去了，40分钟过去了……终于，电话响了，她急不可耐地抓起电话听到的却是佟雪雪怒气冲冲的质询。
陈青白一头雾水：“佟总，怎么啦？”
“怎么啦？我还要问你呢，你反倒问起我来了，”佟雪雪不给陈青白丝毫情面，“我问你，老板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你太大胆了，动不动就给老板发匿名信，你征求过我意见吗？欧阳端和杨飘飘是不是兄妹关系你调查过吗？没有调查你哪来的发言权？你告诉我，杨飘飘弟弟为什么不姓杨而姓欧阳？还有，成都工厂什么时候员工可以介绍自己的亲朋好友进来我怎么不知道？你成天除了吃干饭都干什么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一连串的问题把陈青白问懵了，她支吾半天没反应过来。
旧的问题还没等来答复，新的问题又噼里啪啦地来了：“陈青白，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干什么？你这个人力资源经理是怎么当的？你还想不想在凤凰电子混了？”
佟雪雪发泄完满肚子的恶气，叹了一口气，大声吼道：“问题太多你答不过来是吧，那好，我一个一个问题地问你。第一个问题，你回答我，邱总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邱总都知道了？”陈青白猛醒过来，大惊道，“佟总，听你的意思，你怀疑我给邱总发了匿名信？我没有！我的邮件只发给了你和张总。你不是说是张总的家事，让他自己解决吗？我怎么可能听不懂你的话，擅自行动呢。”
“真是这样的？”佟雪雪冷冷地说。
陈青白着急地替自己辩解：“真是这样的，我跟着你5年了，我什么时候说话做事骗过你？我对天发誓，要是我说了半句假话，我走出公司就被车撞死！”
“好了好了，你就知道死呀死呀的，除了死你不会说点儿别的？”的确，陈清白是最值得她信任的，说话做事最让她放心。佟雪雪松了一口气，她相信陈青白不会那么不懂道理。
“好吧，姑且信你，第二个问题，欧阳端和杨飘飘是不是兄妹关系你调查过吗？为什么杨飘飘姓杨而她的兄弟却复姓欧阳？”
陈青白被这个问题打懵了。是呀，杨飘飘姓杨，欧阳端姓欧阳，怎么可能是两姐弟呢？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问题呢？
“这个……董经理说欧阳端是杨飘飘弟弟，陈美也是这么说，我就当真了。佟总，你放心，我一定查出个水落石出。”
佟雪雪竟然没有生气，她要的其实是陈青白的态度：做了就做了没做就没做。只要电话里说话的人坦诚、真实，她就放心了。
“第三个问题，成都工厂什么时候允许员工介绍亲朋好友进公司了？”
“报告佟总，我拿人格担保，绝对没有这种事情发生，怎么可能呢？谁有这么大的胆？”陈青白感觉佟雪雪肚里的气消了，胆子壮起来，“哪个人敢这样诬蔑成都工厂，我撕烂他的嘴！”
“怎么不可能？欧阳端、宋举，都是怎么进来的你告诉我！”
佟雪雪的话一针见血，但陈青白并不认输：“那是意外。”
“意外？一个是意外，两个是意外，还有没有第三个、第四个意外？”
“没有，绝对没有，我发誓！”
“发誓有屁用，我要的是证据！”
“我说的是事实，这就是证据。刚才我和陈美反复回忆，又找各个中层领导核实过了，的确没有第三个意外发生。”
“那就好，你给我记好了，把好进人关，别给我惹事儿！”
“你放心，佟总，我陈青白说到做到，绝不给你惹是非。”陈青白说着，好奇地问道，“谁敢这样满嘴喷粪？”
“还能有谁？”
“你是说杨飘飘？这个死八婆，可恶可恨！欧阳端和她百分之百是兄妹俩，董人和陈美不会乱说的。这俩都跟杨飘飘关系很铁。佟总，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哎，佟总，你说这个杨飘飘，她怎么亲兄弟都不敢认呢？”
“舍卒保车呗。”
“太无耻了！”
佟雪雪突然补了一句：“清白，我很纳闷，你说，杨飘飘听到邱总问她欧阳端的时候，她怎么就那么镇定自若呢？”
“因为她事先就知道我们要咔擦掉欧阳端。”
这下该轮到佟雪雪傻眼了：“什么？她事先就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她的？”
“不是陈美就是丁一佳。”
“丁一佳也知道了？”
“我知道这事儿后马上汇报给了他，他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今天批这个明天骂那个，说的比唱的好听。从丁一佳办公室回来，我发现陈美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这样啊……”佟雪雪心里的解不开的谜团一下子有解了：人力资源部有鬼！
5.立即干掉陈美
人不可能一辈子都撒谎。习惯撒谎的人，只要哪一天没撒谎，他就会露出蛛丝马迹来。追根溯源，一定会查出事实真相的。
在杨飘飘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欧阳端不是她弟弟的时候，在她大言不惭咄咄逼人地诋毁佟雪雪的时候，她全然忘却了，在成都工厂人力资源部档案柜里，还存放着她10年前应聘生产计划专员的申请表，在家庭成员一栏中赫然写着：欧阳端，男，与应聘者关系是姐弟。
陈青白在欧阳端的应聘申请表中没有找到杨飘飘三个字，才决定将杨飘飘的个人档案调出来。
两份申请表时间相距10年，内容、格式都做了很大调整，但基本的信息没变，如社会关系、家庭地址。两相一对比，结果不言而喻：父亲姓欧阳，母亲姓杨，都是西二环某国企退休工人；家庭住址均为该国企的职工宿舍。
小样儿，换了件马甲你以为我就认不出你了？杨飘飘，看你接下来的戏怎么演。就在陈青白洋洋得意的时候，陈美回来了，核实的结果如其所料。陈青白把杨飘飘和欧阳端的应聘申请表扫描后发给了佟雪雪，顺带附上陈美做的调查情况。
10分钟不到，电脑显示屏右下角的MSN图标跳出来，不停地闪动。点开一看，是佟雪雪。陈青白急忙招呼：“佟总，您好！”
“听着，立即干掉陈美！”
“为什么？”陈青白的心在淌血，难道就因为欧阳端事件？陈美是陈青白进成都工厂后招聘的唯一一个应届大学毕业生。她看中陈美电子专业的教育背景和单纯、质朴的性格。事实证明，陈青白没有选错人，陈美聪明、能干，学习力强，短短三年时间，就能独立担当招聘、培训、考核、员工关系以及社保公积金缴纳的工作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总得有人来负责。”佟雪雪看出陈青白内心的犹豫和不忍心。
“佟总，要不你开了我吧。”
“糊涂！陈美犯下的错，只有她自己才能够承担。”
“陈美太小，没有经验，她是被人利用了。”
“美国佬可不这样认为。再说，她毕业三年都25岁了还小？上次宋举的事，已经给她机会了。”
陈青白沉默。又一句跳出来：“干掉陈美，培养罗艾嘉！”
“好吧。”陈青白无可奈何，佟总说得不无道理，出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人来担责。
“别难过，人生本来就是一道选择题，好好安慰安慰陈美，88。”
佟雪雪离线了。
隔着玻璃隔断，陈青白望着陈美模糊的背影，百感交集、心如刀绞。她做梦都没料到，有一天她会亲手干掉陈美。换句话说，她三年来辛苦的培养，完全白费了。
“陈美，跟我来一下。”
一咬牙一狠心一跺脚，陈青白站起身直往小会议室走。陈美抬头望了她一眼，拽了一个笔记本碎步跟了上去。
隔着会议桌面对面坐着，只需瞅一眼，陈青白就感知到陈美内心的不安和紧张。
空气显得非常沉闷。陈青白不知如何开口，她清了清嗓子，关切地问道：“陈美，你来公司几年了？”陈美一怔，想了想说：“下个月就三年了。”
“你还记得吗？你来我这儿面试的那天，天特别冷。你穿着一件红色的防寒服，像一团火挤进办公室，红彤彤、暖融融的，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你吧个子本来就小，防寒服往身上一穿，整个人显得愈加弱小，让人心生怜惜。”
“陈姐，让你见笑了。我的羽绒服头天被同学穿去相亲了，没及时还回来。突然接到你的电话，我忙坏了，到处找同学借衣服，半天没找到体面的冬装。唯有那身防寒服，好是好看就是大了点儿。”陈美回忆起面试的狼狈相，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还别说，我第一眼就看上你了。文弱、娇羞，单纯、质朴，热情、善良，踏实、好学……我面试了好多人，其中不乏学历、经验比你强的，但我都没有看上，为什么？”
“为什么？”陈美好奇地重复陈青白的问话。
“原因是我在这些人身上没有见到我希望见到的品质：刚正不阿、敢作敢为。我认为这是一个HR应该具备的素质。不瞒你说，我找的人或许就是另一个我。”
“感谢陈姐给我锻炼成长的机会。三年，我从陈姐的为人处世中的确学到不少东西。这些是从书本上学不来的。”
两个人拉家常似的东一句西一句地聊起来，气氛活跃了许多。
是时候了，陈青白话锋转到陈美与杨飘飘的关系上：“陈美你是什么时候跟杨飘飘走到一起的？”
陈美闻言，脸色唰地变了，低下头呐呐地应道：“我进厂后在生产部轮岗学习，跟飘飘姐有过接触。飘飘姐是我的校友，又是独身，相处还算合得来。飘飘姐在府南区买了一套新房，她调到苏州总部后房子就空闲下来了。飘飘姐让我搬进去帮她照看。”
左一个飘飘姐右一个飘飘姐，陈青白听得七窍生烟。她克制着情绪问陈美：“这么说，你现在还住在杨飘飘房子里？”
陈美点头称是。
陈美与杨飘飘的私人关系远远超出她的想象。陈青白无言以对。她能说什么呢？有什么可说的？陈美帮杨飘飘作假是顺理成章的事，也是迟早的事。
